第48章 分道揚鑣(1 / 1)

周一。民政局門口。蘇韻到得早。她這習慣很不女生,從談戀愛開始,一點不懂拿著點喬晚個十分鐘半小時的,總是早早地到約會地兒,巴巴地等,把心裡的熱切和盼望暴露無遺。現在來離婚,竟也還保持著這習慣。蘇韻攥著瓶礦泉水,四下看,想著把自己往哪裡擺合適。因為一個人,怎麼都招人眼睛,一看就猜到肯定不是來領結婚證的——誰領結婚證不是成雙成對、喜氣洋洋?正惱自己來早了,遠遠地,一輛出租車停下來,下車的正是章哲。蘇韻下意識挺直了背。待到章哲走近,蘇韻心一揪,驚得嘴巴半張開來,一聲“啊”隨時會飛出來。章哲簡直就像個剛從灰草堆裡扒拉出來的人!看那凹進去的兩腮,是給誰削去一塊了嗎?還有那眼窩,塌了!胡子幾天沒刮了?這憔悴明顯不是沒休息好、累了的憔悴……蘇韻喉頭泛起酸脹。他才沒有電話裡那般冷冰冰,她就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他愛自己!他也不舍得!不然怎麼折磨自己到如此摧枯拉朽的地步?看,連眼睛裡都布滿血絲呢!一定幾夜沒睡好。蘇韻把手裡的礦泉水瓶捏得咕吱響,想章哲會不會走過來一把拉過自己的手,然後開口說些什麼。蘇韻,我們回去吧;蘇韻,我們不要離了;蘇韻,就算為了小棗我們也不能離……隨便什麼。她是拉下臉背過身不待見,還是扭捏一下,隻一下,就撲進他懷裡去?章哲的腿邁到了跟前。“走吧。”他說,沒一絲遲疑。蘇韻交織著掙紮的期待落了空,章哲壓根兒沒給她掙紮的機會,她無需掙紮!她默默無言地跟在章哲身後,大拇指的指甲把食指生生掐出一道凹坑……鮮紅的兩本本子交出去,又換了顏色回來。短短幾分鐘,抹去了他們的八年。“住陳藝蕊家的?”章哲終於在走到民政局門口時又開了口。“租了房。”蘇韻潛台詞已經出來了,你出差前不是說我租你隨意嗎?我不是鬨著玩的。她立即在心裡替章哲反擊:我說不租了嗎?你給我機會說了嗎?我不是腳剛跨進家事情就急轉直下到了你要離婚這步?蘇韻不由難過——到這時候她還希望他反擊。可是他不,他問,“在哪裡?小棗你以後怎麼帶?”蘇韻像被羞辱了,她對自己憤怒了,你還在做白日夢!你這麼不堅定你離什麼婚?你可不就是一天一出戲麼?!獨角戲!戲精!“阿姨。找好了。反正不要你家人再碰他一下。”為挽回被假想的希冀弄丟的顏麵,蘇韻越發嘴硬。一輛出租車亮著空車燈經過,兩人都沒招手。章哲把那本卷成小筒的離婚證打開看看,忽然說,“現在願意找阿姨了?”蘇韻想,你也終於刻薄起來了。然而,蘇韻到底是軟性子蘇韻,她馬上又被這句話提醒了。追根溯源,引“狼”入室的是她,這場離婚不就是她自己導、自己參與演的一出悲劇嗎?這就是一項罪了,自己犯的罪。她不能攻擊章哲的“刻薄”,自己也沒法刻薄、沒法嘴硬了。“你卡裡的錢暫時放你那,我卡裡的放我這。等房子賣掉再一起談。”蘇韻想總要章哲做好那對老人的工作才好賣,有多難可想而知,但以後再和她蘇韻沒關係了。“行。”章哲頭扭過去說。這個“行”,真是撐得他上下牙都要粘到一起,才說出的一個字。章炳年從進醫院到今天早上,已經花去四萬多塊。去年的年終獎蘇韻一直沒讓他轉進她卡裡,也虧得蘇韻沒讓,人說日進鬥金,眼下對章哲來說,正經地日出過萬,真正錢不是錢,隻是紙。照這樣的速度,不出兩天,他就會彈儘糧絕,而要命的是,後麵還是個未知數,也許很龐大的未知數!他現在非常需要躺在蘇韻卡裡的那些錢,可沒法兒開口!開不出口!她一個女人,還帶著小棗……再有出租車經過時,蘇韻揚了手。章哲上來拉了車門,另一隻手幫她擋住頭頂,蘇韻眼眶一熱,不敢再看他,彎身鑽進後座。車門一關,她迫不及待捂住了嘴巴。出租車司機想必見慣了民政局門口這類分道揚鑣後的哭哭啼啼,耐心等蘇韻報地址,車門卻又被拉開了。“蘇韻,照顧好小棗和自己。我等,我……最近讓陳藝蕊多幫幫你。”章哲忽地哽住了,“我等忙定了我看小棗。”蘇韻一下不管不顧地大哭出聲,以後他們隻有在看小棗時才能見麵了,他們隻是小棗的爸爸和媽媽了。車子駛在蘇韻不熟悉的馬路上。昨天她已經搬進了租來的房子裡。房子在老城區,小區確實有些年頭了,聽說還是當年單位的福利分房,裡麵綠化不多,也沒有專門的兒童娛樂區域。陳藝蕊媽媽告訴蘇韻說一出後門,對麵桂花公園裡什麼都有:滑梯、蹺蹺板、沙坑,搖搖車……齊活得很。除了這些,還能喂魚、劃船。回到出租屋,陳藝蕊媽媽也在,送了冰鎮綠豆湯來,正和阿姨一起喂小棗喝。看見蘇韻,讓她也喝一碗,“暑氣大,喝點清火。”蘇韻說不出什麼客氣話,“謝謝陳媽媽。”“這謝什麼。你和藝蕊處了這麼多年,不是同自家姐妹一樣?再說哪是什麼好東西,多抓兩把豆子的事。”陳藝蕊媽媽快人快語,“你明天就安心上班去,彆擔心孩子,李阿姨和我相熟得很,沒事我也來一起帶小棗玩玩呢。這孩子一點不認生,說話又清爽。”“就是脾氣大,慣壞了。”蘇韻說。“男娃嘛,脾氣大點也不是壞事,隻要以後懂道理就行。你教他道理,孩子他不就懂道理了。”蘇韻點點頭,“以後要多麻煩兩位阿姨了。”“哪裡麻煩。人老了沒多少事情做,你不知我多盼著幫藝蕊帶孩子。她偏偏不聽勸。”蘇韻不敢接茬,怕說漏了嘴。“前兩年要遊山玩水,現在心思又放到衣服店。不知足。要那許多錢做什麼?小沈賺的還不夠她花?”蘇韻就懂了,“人哪有嫌錢多的,藝蕊她有自己的主見和打算。”“就是被小沈縱的。死丫頭。”蘇韻想陳藝蕊媽媽果然什麼都不知道,也或許是為在李阿姨麵前秀一秀女兒的幸福,趕緊附和說,“對。小沈都隨便藝蕊的。阿姨你彆急,藝蕊要想要,孩子說來就來。”陳藝蕊媽媽拖一拖蘇韻的手,“你看還要你來寬我心……結婚我曉得你都是同藝蕊前後腳,聽說小章人也好得很呢,你這公公婆婆實在鬨得不像話,不懂事理,真把你們給攪壞了。”蘇韻不想在外人麵前談家事,推說趁她們在,自己去超市補些漏買的日用品。小棗嗜甜,又貪涼食,一碗綠豆湯喝完還嚷嚷要,一點不要跟蘇韻的腳,很高興地揮手說再見。小區裡不見人影,除了知了躲在樹上“熱啊熱啊”地叫。蘇韻走到一處偏僻的紫藤架下坐下,剛剛陳藝蕊媽媽提到公婆,她躁動了幾天的心靜了一點下來。一直也以為提出離婚是自己當時意氣用事,她失去理智,拿刀威脅,想懲罰章哲,想“報複”公婆,她覺得一秒不能再多忍受……放到現在冷靜想,其實是必然後果。不是那晚,也會是彆的時候。能拖到現在,算苟延殘喘了。至少以後不要隔兩天生一場悶氣,至少得乳腺癌的幾率都低了吧?光為小棗,也是值得的。都說言傳身教,潛移默化,她不是早就恨不得把小棗和章炳年隔離開?什麼事都要付出代價去換。雖然這代價未免太大……太陽依然大,蘇韻起身往小區門口繞去。不能皺眉、不能怕吃苦,以後什麼都要靠自己了,以後小棗頭上的傘就自己來撐了,太陽算什麼?刮風下雨的日子都還在後頭呢。在附近繞了兩圈,燃氣公司充了IC卡,交了電費,經過銀行時進去取了些現金,最後轉到樂購,買了兩大馬夾袋零零碎碎吃的用的。看著沒乾什麼像樣的事,可從樂購出來,太陽已經落山了。回到出租屋,又馬不停蹄推著小棗去了桂花公園。在觀魚池邊,蘇韻買了包兩塊錢的魚食,小棗手一提袋底,全倒了進去。蜂擁而至的紅鯉魚讓小棗樂不可支,巴掌都拍紅了。“媽媽,還要喂。”“魚兒們要吃撐肚子的。小棗吃撐肚子舒服不舒服?”“不要。”小棗跺一下腳,“魚喜歡。”蘇韻正準備繼續說道理,小棗忽然指著一個搖扇子穿白汗衫,背手站在池邊看魚的老頭喊,“爺爺,爺爺。”老頭回過頭,看眼小棗,很高興的樣子,“乖,乖,乖。”可小棗發現那不是自己爺爺,哇一聲哭出來,弄得老頭一時不明白怎麼回事。蘇韻和人解釋,“孩子誤把您當成自己爺爺了。”大人一聽就明白,孩子不依,這會兒真想起爺爺來了,“媽媽回家,小棗回家,小棗要爺爺。”“爺爺和奶奶回去啦。以後小棗晚上和媽媽睡,白天和李奶奶玩,好不好?”“回哪兒?”蘇韻詫異於孩子的執著,她蹲下身,對著小棗的眼睛,“爺爺和奶奶的家啊。以後小棗和媽媽是一個家。”兩歲的小人兒瞪著黑白分明的眼睛,似懂非懂,“那爸爸呢?”蘇韻的眼淚又迸出來。她很嫌棄地在T恤袖口上使勁一擦,“蘇韻,再掉眼淚,你這個女人就真的沒一點花頭和出息了。”她惡狠狠地對自己說。“爸爸坐大飛機去了。坐大飛機回來給小棗買托馬斯小火車……”“還買小熊餅乾。小棗聽話。”蘇韻再顧不上講道理了,站起身,抱起小棗,又去買了兩包魚食來。隨便你怎麼喂怎麼倒吧,你笑,你開心,媽媽就高興。晚上蘇韻手忙腳亂。隻想簡單熬一鍋菜粥,費了小半天功夫。洗菜切菜,拆出一包下午買的南美白蝦,剪須,扯泥線,淘米……終於坐上鍋,去給小棗讀《米老鼠出遊》時,沒注意灶上的火,湯水潽出來,收拾半天,一鍋粥成了爛米飯。小棗吃飽,蘇韻把廚房收拾好,給他洗澡。洗澡時小棗忽然要水槍,蘇韻歎口氣,誰能記得收拾這個出來?“今天我們不玩了。水槍不在。”“水槍呢?”“水槍睡覺了。小棗趕緊洗好去看一集動畫片,也睡覺好不好?”“不好。要聽故事。”“好。媽媽講故事。”“水槍在哪裡睡覺?在小棗家裡嗎?”蘇韻隻覺招架不住——她現在連“家”也聽不得——快速轉移話題,“明天媽媽給你重買一支大水槍。”等哄睡小棗,搓好小棗的小衣服,自己洗漱好,已經快十一點了。蘇韻精疲力儘。來不及等頭發吹乾,她爬上床,把腦袋枕在床沿,讓頭發垂掛下去。蘇韻的眼睛瞪著天花板,想這就是她和章哲分開——正式分開——的第一個晚上了,奇怪的是,也沒什麼感觸了。什麼感觸都不如咬牙扛。剛生下小棗那會兒不也手忙腳亂?等成為熟練工就好了。親親小棗的小臉蛋,那股奶香味像催眠藥,蘇韻很快沉沉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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