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改變主意(1 / 1)

河對岸彆墅區有很響的狗吠一聲接一聲地傳過來。又是那戶丈夫賣紅酒的人家,夫妻兩個老半夜吵,吵得狗也跟著大聲叫,警察來過好幾次。蘇韻和章哲躺在床上,無心猜測這次什麼情況,連往日的咒罵都省了。人就這樣,管彆人閒事也分時候的,當自顧不暇、焦頭爛額時誰還有閒情逸致?狗吠聲依然很有節奏,聲聲往人心上撞。蘇韻想起早上在遊樂場時那兩隻從自己眼前飛快掠過、嚇自己一大跳的黑鳥,這才後知後覺地體味到不吉不祥。小時候被奶奶帶大,多少“沾染”了些神叨叨的唯心主義。奶奶總說噩夢要趕在太陽出來前說破,說清早聽到老鴰叫不好,說清早看到烏漆嘛黑的東西要繞著走……一天、一切似乎都和清早關聯。可她的清早明明是愉快地,慢慢升高的太陽,人間煙火氣濃厚的蔬菜瓜果區,喊自己“妹妹”的賣花老太,偶遇從不務正業變得忙碌有序的蘇亞洲……“你房門開著的吧?”蘇韻忽然問章哲。“關著。沒鎖。”“嗯。”兩人都擔心著同一件事:章炳年又心臟不舒服。“上次說帶你爸好好查一查也沒去。”“我說了三四回,他不肯去,自己作,有什麼辦法。”章哲話裡有氣。他確實催過好幾次,章炳年不願去。曹佑珍也說他一貫就怕去醫院,諱疾忌醫。章哲看他這一陣兒哪哪兒都挺好,也就沒再上心。但章哲此刻的氣並不單因為章炳年,可也不針對任何人,就隻是有氣。好在一夜無事。早上蘇韻一打開房門,就看到次臥門口堆了兩隻旅行包,還是來時章哲替他們拎在手上的那兩隻,現在裝得鼓囊囊地。家裡卻不見人,再看老兩口的拖鞋換在玄關。蘇韻做賊一樣走進廚房,兩隻碗兩雙筷子帶著水珠摞在瀝水籃裡。電飯鍋是空的,但看出剛洗過。往常,曹佑珍習慣睡覺前用定時功能預約好第二天的雜糧粥,蒸幾隻饅頭在上麵,有時買菜也順帶兩根油條兩隻燒餅之類的,今天一概沒有。蘇韻用腳踩開垃圾桶,果然見白花花的米粥倒在裡麵。蘇韻站在廚房,覺得太不可思議。小時候農村裡常見的婆婆兒媳吵架分灶的戲碼在自己家上演了?再一想,也正常,哪裡的婆婆還不是婆婆?她跑去衛生間,小聲說,“章哲,你爸媽東西收拾好了,都堆放在門口呢……他們人也不在,可能真買票去了。”章哲沒料到他們這樣“雷厲風行”,握牙刷的手停了半晌,滿嘴牙膏沫兒、含混不清地說,“買就買吧。”不然呢?這不就是昨天談的目的和要的結果麼?“早飯也沒給我們留,等下你吃什麼?”“我去公司樓下便利店買。你呢?”章哲吐出最後一口漱口水。“我……要麼我帶小棗去邊上商場裡轉轉,順便買點吃的?”蘇韻正好不想在家,等會兒公婆回來,是虛偽說留的話,還是客氣送出去,還是乾脆一言不發?蘇韻不曉得怎麼辦,她第一次想做個拖後腿的,最好今天章哲彆去上班才好……章哲擦了把臉,思路好像清晰了,“我先等他們回來吧。要走我肯定得送去車站。”章哲說完,眼前猛浮現出莊大勇抬腕看表,似笑非笑的臉來。他把毛巾狠狠地壓在眼睛上,忽然罵了一句,“媽的。”蘇韻不明所以,看章哲這樣煩,更懊惱當初自己“一意孤行”。比起這樣的傷筋動骨,預想節省出來的錢又算得了什麼呢?章哲一定也是懊悔地,懊悔聽了自己的話……她想對他再說“對不起”,又覺得沒意義——對不起沒有,懊悔也沒有。沒人知道到公公這樣的性格,就連看起來頗賢淑一向輕聲細語的婆婆不也屢屢讓自己跌眼鏡麼?“沒事。”她改勸他,“你們總歸一家人,你爸現在氣頭上,鬨得不歡而散有可能,但絕不會老死不相往來,反目成仇。以後你多回去幾趟,帶著小棗,這關係就慢慢修複起來了。”蘇韻邊說邊往保溫瓶裡灌開水,這時聽到門外有鑰匙聲響,知道章炳年和曹佑珍回來了,頓覺有兩座小山壓了過來,沒注意瓶已經灌滿,熱水溢出來沿著台麵滴到腳趾頭上,燙得她一哆嗦。她喊了聲“爸,媽” ,章炳年照例不作聲,曹佑珍“嗯”了一聲。蘇韻把燙好的奶瓶抓在手裡,提著氣走回房間。她發現自己經常拿小棗的東西在手裡當道具,不然走在家裡像沒底氣,像腳下隨時會蹦出一顆埋雷。小棗正好醒了,她抱起孩子,在房間裡來回蕩:從門到陽台十步,從陽台到門十步。過來十步,過去十步……她聽見章哲也和他們打招呼,問,“出去了?”章炳年先不知是“嘿”還是“哼”的一聲,意思章哲明知故問,接著火藥就上了膛,“你以為我們去哪裡了?你巴不得我們買票去了吧?”“爸,我們就不能心平氣和地講道……說話嘛。”“我還告訴你,我是去買票了。可我現在改主意了!不走了!我乾嘛要走?我在我兒子家,兒子養老子天經地義地,警察來也沒法趕我!”屋外的章哲和屋裡的蘇韻都一驚。銀瓶乍破水漿迸也不過如此效果吧?章炳年和曹佑珍早上確實去了附近的火車票代售點,隻隔三個人便排到他們時,章炳年突然把扇子一收,手朝後一背,轉身跨出了隊伍。曹佑珍跟上,問怎麼了。“咽不下這口氣。回去了老大老三萬一問起來怎麼說?說被兒子趕回去的?”曹佑珍聽明白了。老大章炳發前兩天打電話來“秀”,說剛給章磊接到南京去了。“那陣天熱的時候就要我來。我說熱,不依,又說有中央空調了,又是會所裡有遊泳池了……說實話,這些都吸引不了我。那中央空調,我就不信比咱家裡的小空調高級。那遊泳池什麼玩意兒?尿長的池子,婦女孩子才愛在裡撲騰,咱年輕時可都長江裡遊過的人。章磊他是怕我一個人在家孤單,你懂哇?”章炳年隻嗯嗯了兩聲。章炳發的老婆前年走了,有回過年例行聚在一起吃場麵飯,許是看彆人家人齊活活地,觸景生了情,加上喝了酒,說了句讓章炳年不大痛快的話。話其實是很尋常的,“老二還是你福氣好啊……二嫂多賢惠,處處把你照顧得精細……這世上的事它不好說。”章炳發說。章炳年當時就想這漂亮話、風涼話說得,這便宜乖賣得……但好歹,當著一桌人的麵,章炳年什麼都沒說,臉也沒黑得眾人皆知。反倒曹佑珍受了驚似地,立刻鑽進廚房去了。“這回正好趕上章磊要帶公司的員工出去搞什麼團建、增強凝聚力——反正我們也聽不明白那些新鮮詞,說穿了就是騷包,出去燒錢的。打電話回來請我到時去幫他們溜溜遛遛那兩隻大狗,這不能不去啊!兩隻狗養到現在,不知道吃進去多少進口好牛肉,跟吃豆腐似地。乖乖,那毛色油亮油亮的。我想到時呢,就順便去你那裡看看。買張火車票,方便。”章炳年嘴上連說好,又誇了磊磊孝順懂事,心裡卻五味雜陳。“你怎麼樣?聽章磊說你現在帶孫子帶得一身勁呢!章磊家那小丫頭跟我不親,就跟她媽她爸親。”章炳年這才有了點背挺直的感覺,笑兩聲說,“真愛霎了這小孫子,”——他特特加重了“孫子” ——“那眼睛烏豆子一樣,渾身肉滾滾地……年輕時候,我連章哲也沒這麼疼過,我不大歡喜跟孩子親近。沒想到老了老了,半步不舍得離,晚上聽到他一哭,睡也睡不著。”“孫子好啊。”章炳發禮尚往來,捧。“老大你哪天想來你就來,來看看……”章炳年說,聲音裡滿是愉快。電話也就前兩天的事,現在自己突然回去,章炳年臉上掛不住,真掛不住。他還想等老大來,“顯擺顯擺”自己在這兒的威風呢。年輕時候,章炳發運氣就好,進的大廠,技術工;後來娶人也娶得好,家世好,自己在文化館裡上班,早早分了兩室一廳。章炳年仕途沒走成,工廠也混得不好,老婆從鄉下來的,退了休過了大半輩子才勉強湊了套80平方的房子。章磊打小生得就可愛,虎頭虎腦地,學習總排在前麵,生意更做得風生水起。章哲學不來,木,笨,“工薪階層”。他章炳年這一輩子有什麼比人強?說來說去,也就這一項能比了:章磊家是姑娘。聽說那媳婦兒還死活不肯生二胎。昨天說走,章炳年是急了眼,他受得了那種懟?伺候著一日三餐不感激,幫他們帶著孩子不感激……他讓曹佑珍今天彆給他們再弄早飯,“白眼兒狼!”直到早上出門買票,都想著爭口氣的。誰知排著隊搖著扇子幾下一扇,忽然就想到老大的電話。人那裡被兒子求著要接去住,自己被兒子往家趕——彆聽章哲說得冠冕堂皇,那意思明擺著,他章炳年腦袋瓜沒老化呢!可這裡爭了氣那裡勢必就要漏了氣,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在章哲麵前到底還是能鎮得住。當初他硬不鬆口,也不讓曹佑珍鬆口,最後怎麼地?不是乖乖地打電話?他還是他老子,他還就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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