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哲下班回到家時,一下捕捉到蘇韻的情緒和前兩天不一樣了。他一開門,蘇韻像等著自己一樣,抬起頭遞了眼神過來迅速和自己“撞”了一下;換鞋時,蘇韻忽然說:“彆放進去,穿那麼臟,等我明天給你刷一刷。”章哲像幼兒園小朋友領到了小紅花,心裡樂開了花,問,“臟嗎?”這問的就是廢話了。反正蘇韻開口了就是釋放出了要和自己和好的信號,誰還顧鞋臟不臟——顧不上!章哲洗了手,像往日一樣親過捏過小棗後,趁沒人注意飛快在蘇韻額角蜻蜓點水了一下。蘇韻沒表示,也沒躲,但看得出有點扭捏。畢竟兩人有兩天沒說話,乍一準備和好,也不知為什麼,姿態擺是擺出來了,一下還是放不開。章哲又來拉她手,這回蘇韻甩開了,“吃完飯陪我出去轉一轉吧?我想看看衣服去。”她輕輕說,又像賭著氣。“買。一會兒就去。”章哲幾乎是急切地鼓動蘇韻去執行買買買計劃了。要是買能讓她高興,去買啊,他願意啊!隻要彆不搭理人,問她話不是點頭搖頭就是“嗯”,“好的”,彆身體一觸碰吧,就像自己帶了刺帶了毒,一下閃開去……都行。許是太急切,太急於用急切表示自己心裡的歉意,表示對她主動示好的領情和回報,章哲又畫蛇添足了一句廢話,“買好的、貴的。”這廢話讓兩人一下都尷尬了——那正是章炳年指揮章哲買紅酒時說的。也正是這五個字讓他們夫妻倆後來臉不是臉嘴不是嘴了兩天。章磊一家那天果然吃過晚飯就走了,說還要開車趕去吳江一家新開的酒店,為小丫頭定了間公主房,小丫頭早就急不可耐了。客人一走,家裡的撥亂反正活動也開始了,鬥爭的鬥爭,教育的教育,對象都是章哲。先是章炳年。去樓下送完章磊回來的路上臉上的笑容就收了,嘴裡就數落上了,“你看章磊開上大寶馬了,住一百六七的大房子,還兩套,你個曉得?來家裡拎的那果籃一看就是好幾百的高檔貨……”數到最後歎息聲連連。到了家繼續“挑燈夜談”,好像談一談,就能談出那些他眼裡的高檔東西。然後是蘇韻。“用腦子想一想也知道開車不會喝,你買回來乾嘛?擺在家裡看嗎?為什麼你爸說什麼就是什麼?就是‘好的’?”章哲不知怎麼和蘇韻說。章炳年一直都拿自己和章磊比的,從上學開始。可章磊就是一路順,讀書好工作好,做生意也一路有東風,順得不像話,這些都沒法複製。但老頭兒心裡那道坎兒橫豎過不去,他不肯放過他自己,也不肯放過章哲——他仍舊要比。為什麼要自己買檔次高點的酒?不就是不想在章磊麵前露怯麼。他當然知道老頭兒想法有問題,但不是不能理解,人不都有點虛榮心?也就懶得去費口舌。相比起之前喂奶瓶、推推搡搡、心臟不舒服各種,花點錢、敷衍上兩句就能讓耳朵清淨,實在算得上是輕鬆的美事了。可蘇韻不滿意自己這樣。誰都不滿意自己。靠!我自己還不滿意自己呢!每天隻聽得蘇韻苦臉抱怨,自己十八般武藝用上,想著法子勸,耐著性子哄,唱念做打一套還要拈來用用。她就真以為自己過得比她舒心了嗎?每天出門上班前總提心吊膽,忍不住在心裡要做番禱告,這兩老一中一小可得相安無事著點兒。有時在公司看到家裡的電話還沒接起來心就先急速地跳起來了,生怕又有什麼幺蛾子。晚上回到家,先悄悄觀察每個人的臉色,沒異常,才能鬆下一口氣。他現在確實儘量順著章炳年,這是最能避免他不高興的方法。可他也矛盾,也煩,也不舒服,也痛苦——他活回去了,活成了以前那個自己。他又開始違心地順從,無意義地敷衍。他願意這樣嗎?!可他還能怎麼樣?!就說那天晚上,要不說“好的”,他爸能借題發揮到停不下來,第二天還上不上班?他活得就像夾縫裡求生存的一隻老鼠。他不難嗎?他苦水倒給誰?所以這次他也梗著脖子,沒去哄蘇韻。誰沒脾氣?大家都累,愛誰誰吧。可現在看蘇韻主動對自己示好,心裡不知怎麼地,又覺得很對不起她,很想什麼都滿足她……關於吵架和生氣,蘇韻以前就立過“家法”:“必須你先哄我,哄得我不生氣了,你那時再來和我講道理、批評我。但是必須你先哄,還要在一小時內……不然我肺可能先爆炸了。”章哲開始還做到,後來一看,他倒是一小時內先哄了,可蘇韻她哄不好啊,她還繼續氣!敢情那“立法”就是針對他立的。漸漸學聰明了,晾著,緩一緩,緩得差不多夠了,再哄。彆說,效率高得多。但像現在這樣兩天不理不睬的還真少,他其實也撐不住了,他也打算晚上就認慫的……商場就在家邊上。內衣櫃台人不多,顯得冷清。蘇韻眼睛在牆上貼的海報之間流連半天,還是覺得蕾絲最美貌、最有女人味,“我不買哺乳胸衣。樣子都太阿姨了。”“挑你喜歡的。”蘇韻翻了幾件的價簽又猶豫,“都挺貴呢,三百多四百多。我現在買B杯,過一陣等斷了奶小回去,不是就沒法穿了?”她歪著腦袋拿不定主意。“好不容易不是小豆包了。不可以小回去!”章哲的手忽然在蘇韻腰上加了把勁,悄悄在她耳邊說。章哲一向不忌諱說自己喜歡大胸的,隻是當初走了眼,非說蘇韻墊了海綿作了假,又說自己太正人君子沒提前驗貨,“看起來曲線曼妙,脫了才知道原來比一馬平川好不多少……”所以蘇韻覺得男人流氓起來,真的擋不住,連章哲這樣外麵斯文的人,撕開一看,也不過是個“敗類”。“大庭廣眾之下。”蘇韻左看右看,用胳膊肘往後推章哲環在她腰上的手,“到處都有攝像頭。”“乾嘛?我自己老婆不能調戲?再說隻是摟個腰,蘇韻你現在真……”“性冷淡是吧?”蘇韻踮腳在章哲耳邊說。卻不知這幾個字弄得章哲心猿意馬,又正好置身在這一片內衣海洋裡。“不怕。晚上我調教調教你。”蘇韻耳熱麵紅,隻埋頭繼續選。到底沒下午在家想的那樣“豪氣萬丈”地買兩件三件,“要不先買一件吧……”“還總說我優柔寡斷,我看你才是。”章哲嘴上這麼說,心裡滿是憐惜。買一件三百的內衣都要掙紮……生孩子前還和蘇韻信誓旦旦說“錢我想辦法”,說找同學問問接私活兒的事的,可上了班就忘了這茬。忙是真忙,第二也確實沒精力。還是要努力啊。章哲又在心裡暗下了決心。“買兩件。聽我的。”他對蘇韻說。蘇韻繼續期期艾艾。“哥是給老婆買不起兩件內衣的人嗎?”蘇韻就想起她剛來蘇州“投奔”章哲的第一年。兩人周末一起逛觀前街,打算買新衣服過新年。蘇韻試了件八百多的短款皮衣,章哲說挺好看,蘇韻覺得是還行,但這個價格……她說肩膀略有些寬,再逛逛吧。原打算貨比三家,看是不是能挑上件便宜點的,結果腳不知怎麼邁進了當時的名牌“獸王”皮衣店,章哲給她挑了一件一試,肩是肩,腰是腰,皮質柔軟,又有光澤,章哲直慶幸沒買開始那件,說就這件了!蘇韻一問多少錢,嚇一跳,1999。正好差不多是章哲當時一個月的薪水。她立刻往下脫,章哲接過去,直接就丟給了營業員,“要了。麻煩開票。”衣服買完了,蘇韻抱怨不停,心疼不已,“你又不是大款,你說你……”章哲說,“我老婆穿這件好看啊!”多麼俗氣又讓人會心一笑的話!蘇韻不由得抬頭看一眼章哲,那眼神裡就多了內容。章哲摸摸臉,學她剛才的話,“看什麼?大庭廣眾……”蘇韻還是隻肯買了一件,“等喂完奶再買。這件就當買個象征意義。”“什麼象征意義?”章哲問。蘇韻隻笑,“不告訴你。”買完兩人都不願意馬上回家,一個說小棗不會鬨吧?一個說沒事,知趣地省掉章炳年肯定搞得定的話;一個說真的好久沒出來逛了,一個說晚上空氣挺好……兩人就手牽著手繞公園走了兩圈,聊的雖多是小棗,日子卻像回到了從前,心情都前所未有的輕鬆愉快,並且一直延續到晚上……“誰性冷淡了你說?!”蘇韻臉上的粉緋還沒褪儘,開始“報仇”。“我,我,我。”章哲說。鬨歸鬨,兩人旖旎一番後,互相檢討了之前各自態度不好的地方,又不免憧憬了一番——主要是蘇韻在憧憬——“從明天開始我要加油,做個好媽媽好主婦好老婆好媳婦。全能、三百六十度的好。還要做個漂亮女人,把肚子練平坦,把皮膚保養好!”章哲抱她,“你現在就很漂亮了。”“那也沒拍結婚照時漂亮。”“那時不叫漂亮,叫青澀。現在風情萬種,無堅不摧。”“真是個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