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自我調整(1 / 1)

陳藝蕊打電話來約蘇韻一起去弄頭發。“不想出門不想見人。”“打算把自己悶成一隻鱉嗎?沒多久你產假要結束了,可以告彆灰頭土臉了。”蘇韻摸一摸自己隨便捆在腦袋上的髻,想可不是每天灰頭土臉麼。那頭的陳藝蕊好像知道她正做這個動作,“又丸子頭?上次就告訴你不適合。去剪個利落的短的。”“我懷疑自己可能抑鬱了。”蘇韻才沒空管頭發。“生完孩子多少都有點。聽說現在有個理論,產前越幸福,夫妻關係越好的,越容易抑鬱——落差大了嘛。你和章哲的情況可以代入一下。”“代入什麼呀。我們現在拌嘴冷戰的次數比之前六年都多。七年之癢!”“我倆一年結婚的吧?你七年我是不是也七年?”當年陳藝蕊定了婚宴日子後,蘇韻也跟著定了,一個選在五一八那天,一個選在了五二零那天。陳藝蕊一直說從選日子也看得出對待人生的態度,她看重錢,不在乎俗,蘇韻看重情,淨追求些沒用的。話糙理不糙。就為選五月二十號,蘇韻還換了處吃酒席的酒店。“廢話。你又睡暈了嗎?”蘇韻說。陳藝蕊歎了口氣,“就是今天睡不著,才想去換個頭發的。剛說到哪裡?冷戰?你們又怎麼了?”蘇韻就把公婆聽到孩子哭就不肯睡、半夜跑進房間的事講了一遍。“章哲就知道說‘你們回去睡吧’,根本沒用。一聽到哭就如臨大敵,往這邊跑。”“也是愛孫心切。”“聽說章哲小時候他爸就沒帶過,現在我看是在小棗身上找補。白天也是哪裡都不去,反正沒有半點自己的生活。章哲還不理解我,說我吃醋,他覺得現在這樣挺溫情脈脈呢,天倫之樂。”“男人能理解得那麼曲徑通幽,怕才是見鬼了。再說也沒錯啊,你可不就是吃醋?再往白了說,你是煩你公公。”“也開始煩章哲了。從他爸上次胸口疼了後,他在他爸麵前總唯唯諾諾地,讓乾嘛就乾嘛……看著就讓人生氣。”蘇韻說的是上周末章磊一家三口從南京來。章炳年一早起來開始指揮曹佑珍晚上要燒哪幾道菜,“糖醋蹄膀做一個,買隻老鴨,天熱了,弄點扁尖煲湯,彆的……你看著買,反正多弄點葷的。”曹佑珍果然從頭天晚上就忙碌了起來,提前鹵了牛肉、素雞,早上去了趟菜場拎了滿手回來。等到蘇韻和章哲帶著小棗打預防針回來,在小區門口下出租車時,又看見曹佑珍走得汗津津氣喘喘地,手裡拎了兩隻袋子。“年紀大了,買了這樣忘了那樣,小米椒和香菜都沒買。”婆婆說。“天熱,真沒有將就下好了。”蘇韻說。章哲也說是的。“你爸哪裡肯將就。”蘇韻想算了,就當沒說吧,反正誰說也抵不過一個“你爸”。回到家後,章炳年馬上“吩咐”章哲買兩瓶紅酒去,蘇韻說章磊他們開車來的,估計不會喝。章炳年說喝不喝一回事,準備不準備另一回事,“聽你大伯說章磊自己在家都喝千把塊的,你也挑稍微上檔次點的。買好的、貴的。”他繼續搖著扇子部署安排。章磊這些年生意做得不錯,多麵手交際才能也練出來了,陪章炳年聊完美國俄羅斯又講南朝鮮,還真把章炳年給“鎮”住了。吃飯的時候,又和章哲說起了目前的經濟形勢,“手機行業不行了,日薄西山啊。諾基亞都走下坡路了,你們廠怎麼樣?”“一條繩子上的蚱蜢,隻能跟著下啊。”章哲跟著人口風說。“確實。不過人是活的,跟著風向調整,錯不了。”蘇韻聽了不以為然。乍聽沒錯,可對朝九晚五上班的人,其實是句廢話——你專業在那兒,咋跟著風向調整?又不是人人都做生意做老板。章磊畢業後進的是一家新進中國的外企,主要做電子元器件的。兩年後就跳了出來,和幾個人聯合起來在外弄了家小工廠,給原先的老東家提供原材料。說白了,就是鑽了當時那家公司管理上的漏洞,幾個人裡應外合薅羊毛——章磊的第一桶金就那麼來的。後來企業政策越來越完善,閉著眼睛賺差價的好日子沒了,章磊反正已經盤滿缽滿,手頭有資本了,膽子就大,俗話說“錢是人的膽”嘛。如今不但小工廠規模擴大了獨立了,還與時俱進,跟風進軍了文化產業。“要我說,還是要自己乾,肯定比死工資強。要是缺啟動基金,你和我開口。”社會上混過、懂點人情世故的,都知道這就是句客氣話,或者理解成一句秀優越感的話也不過分,但章炳年當真動了心,晚上一本正經拉章哲坐下來談,問他怎麼想的——章炳年總這樣,“你怎麼看?”“你怎麼想?”政治老師一樣。章哲說目前求穩,先把貸款大頭還掉,以後再看情況。章炳年說要居安思危、未雨綢繆,章磊說得非常對,死工資有什麼拿頭?你就是缺乏章磊的魄力和思維,你應該好好想想。章哲說好的。蘇韻為兩瓶八百塊的紅酒和這句“好的”和他生了一晚上悶氣。“應該個屁,好的個屁。”蘇韻惡狠狠地對陳藝蕊說,“章哲是隻蘋果也變不成香蕉呀!他是做生意那塊料嗎?他是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不也是女版陶淵明?是誰當初說隻要有愛情,喝水都飽肚子的?”陳藝蕊毫不客氣。“我現在知道生氣也能飽肚子了……唉,我意思是章哲那性格,也就在我麵前油嘴滑舌。朋友麼,除了和你們幾個走得比較近,他哪有什麼能兩肋插刀的那種朋友?有你們還是因為我的關係!”“你對彆人都能忍能包容,就說章哲的時候咄咄逼人,你這叫窩裡恨知道不知道?我和你說,男人還是要給留點麵子的。你讓章哲不說‘好的’說什麼?他家老頭那麼難搞。不敷衍下,扯到半夜不睡覺小事,再一激動……你懂的。”“我知道。可就不喜歡他什麼都‘好的,好的’。聽著氣不打一處來。”“就隻喜歡他對你一個人說這兩字?”“不是,那讓我覺得他正在變成我婆婆。另一個婆婆。我和你說,我現在根本沒閒情逸致和他一個人兩個人、喜歡不喜歡的。一點都不想。章哲說我性冷淡了。”“那你有沒有嘛?”“誰知道。一天家裡靜得沒聲沒響,空氣不流動,憋都憋死了,哪有心思想那個?也不全是因為那些吧,黑色素還沒褪儘,肚皮軟抹布似地,胸會漲奶,最關鍵隔壁還有人……總之,就是不自在,沒心情。”陳藝蕊忽然笑起來,“放心,沒冷淡。你還是那個高標準嚴要求的作女。今時不同往日啦,你就將就著點吧,彆次次都想當米其林大餐吃。前菜能省可以省,快餐偶爾吃吃當調劑唄。”“吃快餐就不要有心情啦?不說這個,煩。你最近店裡生意怎麼樣?”“好幾天沒去開門了。懶得出門。”陳藝蕊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說。倒和自己一樣的病了。不過一個是心情低落,一個是隨意任性。陳藝蕊年初覺得無聊,一時興起盤了家服裝店。不過總有一搭沒一搭地,高興了就去開門,不高興了就那麼關著。“那你在家除了當睡美人兒還能乾嘛?”“也忙啊。忙調理身體,忙顛鸞倒鳳……”“什麼意思?想生?抽什麼風。你不是說要晚點晚點再晚點的?”“計劃不如變化快。”“怎麼?”“就覺得到年紀了唄。反正要生,那不如早點生……省得我婆婆老催沈一楠……還能和小棗結個伴。”陳藝蕊像在邊思考邊說。陳藝蕊老公沈一楠是蘇科大的教授,但副業做得比主業厲害,打著學校名目和高科技旗號,在外麵和人合作弄了家工廠,可謂有才還有財。所以陳藝蕊結婚後,專心在家“相夫”,自己保養得膚白肌嫩,把老公也打理得風度翩翩。關鍵人老公還特“吃”她,在大學校園那種被青春美女以及愛慕目光包圍的地方,這麼多年不曾有過情況。“小女孩懂他的胃還是懂他的心?”陳藝蕊從來不擔心鶯鶯燕燕。當然,她有資本。“不過你生完也是請人幫你帶,沒我家這麼多事,生就生吧。”掛了電話,蘇韻才想起陳藝蕊本是約自己去弄頭發的。這女人也是神經病,準備要孩子的人了,還弄什麼頭發。不過這不正就是陳藝蕊麼?從來把“精致”放第一位,把“女人樣”做到極致。剛畢業那會兒工資少,月月入不敷出,就變著法兒先找父母“支”,買好看的衣服,好看的鞋……下月發了工資再還。蘇韻想有人投胎時其實就已經擁有了任性的資格。就算懷了孕,她也不會像自己一樣用兒童霜抹臉,美其名曰“天然”;也不會任頭發長得沒了形還湊活著,說“等生完孩子以後一起弄。”現在生完孩子了……還不是在聽之任之?蘇韻坐到梳妝台前,鏡子裡的自己那麼陌生。因為瘦得狠,從側麵看下巴頦像用刀削過,顯得很“男人”。懷孕後期那會兒,章哲還取笑過自己兩層下巴呢。最緊要的是沒精氣神,軟綿綿蔫噠噠地,看起來像被抽去了兩根骨頭,眼神更是空洞得嚇人,一副生無可戀的樣。蘇韻被自己嚇到。她到現在依然記得當年小升初考試時,是在鎮上的中學裡,兩個監考老師在自己交卷後,盯著自己笑,說我們剛才說你呢,眼睛長得真好看,全是黑瞳仁兒。後來上大學,追自己的那個男生寫情書也說被自己的眼睛吸引,就是趙約翰,也誇張地說過“impressive”的!怎麼就這樣了?蘇韻問鏡子裡的人。難道就這樣一直消沉下去嗎?難道就這樣看著自己和章哲的感情一步步變質下去嗎?都說千裡之堤毀於蟻穴,繼續這麼一天天積累下去,消耗下去,他們遲早要散的……其實她想過讓公婆回去,這是看起來最能改變現狀的途徑。她想過好幾次了。可終是礙於當初是自己堅持要他們來,這口就有點難開。而且,再想想初衷,不就是為早點把身上的貸款擔子卸輕一點,才請他們來的麼?真回去了,就兩條路,要麼請阿姨,要麼自己回家帶,擔子不但卸不輕,等於還在往上加碼。蘇韻想,得找出另一條路才行。正對鏡凝神,陳藝蕊的電話打回來了。蘇韻還詫異什麼情況,陳藝蕊說剛才不小心把重點漏講了,“你好好珍惜章哲。”蘇韻想,這什麼重點?陳藝蕊接著說,“你想讓他們少插手,彆半夜來敲門,彆在你帶孩子時不停指導,你就要自己說,又不是隻有章哲能說,你也能說啊!你糾結來糾結去,又要滿足自己的想法,又怕得罪你公婆,不敢正麵杠,畏首畏尾……你要拿出你是女主人的姿態來。”蘇韻宛若醍醐灌頂。到底是閨蜜,把自己的軟性子看得清清的。這樣是真找不到出路的。做女人就該向陳藝蕊看齊,可以像火可以像水。她要先把自己調整好。從梳妝台前起身時,看見床上扔著的兩件剛收回來的哺乳內衣,想先從消滅你們開始。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