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鬱鬱寡歡(1 / 1)

章炳年最近挺高興的。章哲買了隻手機給他,市麵上的新款,讓他用來在網上看看新聞,家裡網絡現成的。章炳年嘴上說字太小了不好用,但還是愛不釋手。他看上了這隻機子像素高,拍出來的照片清晰色彩好,沒事就拿來拍小棗。拍完了左看右看嘖嘖稱奇,好像小棗是蓋世奇孩子,“眼珠多麼黑亮有神”,“小腿蹬得多麼有勁”,就連尚且稀疏的眉毛都被他看出了“英氣”。他們再不提不伺候要回合肥的話。當然,以前說不伺候的對象是蘇韻,現在他們是專心“伺候”小棗。章哲從章炳年那裡明白了“隔代親”的說法。小棗吃奶吃得多,所以長得也快,唯獨一點不好的是睡覺是個問題,三個多月了,還一放下就醒。明明在手上睡得很熟,再怎麼“小心輕放”,背一挨到床上,他不知怎麼感應到的,眼睛就睜開了。章炳年就有耐心一直抱在手上搖,有幾次還哼起蘭花草的歌兒來。這和章哲記憶中的父親簡直判若兩人。章哲時常感到自己的心在融化,尤其看到章炳年躬身逗小棗那花白的後腦勺時。曹佑珍也說這孫子可真把章炳年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我生你的時候他都不在身邊,直到長到一歲多,才從雲南回來。回來了就去印刷廠上班,按時按點的,從不肯遲到一分鐘。還抱你逗你啊?看都顧不上多看。”章哲想起自己等在產房外,小棗被推出來時,那無以名狀的激動和無儘感恩……章炳年沒有經曆和體會過,是不是也是他們父子關係不親的一個因素?就像少了一個最容易體會骨血相連的重要時刻?那是不是同樣也少了一個感激妻子的重要時刻?他記得蘇韻在產房撕心裂肺喊叫時,自己指甲掐進肉裡,腦子裡就隻有一個念頭:以後要對這個女人一百倍一萬倍地好……章哲有時真想問問曹佑珍,這麼大半輩子下來,她難道沒有過一絲委屈嗎?就算當初因為家窮、因為大齡,沒辦法之下嫁給父親,但母親算得上美貌——這是有目共睹的——母親也賢惠,母親還聽從,為何得不到父親打心底裡出來疼老婆的那種疼?他總是高高在上,目使頤令,兼吹毛求疵。章炳年愛吃甜,嫌棄超市買回來的湯圓芯不夠甜,皮軟噠噠地,曹佑珍就買了糯米粉,做了紅豆沙餡兒,自己包。為點湯圓,忙碌了大半天,裝進碗時,曹佑珍把白糖錯放成了鹽,章炳年喝了一口湯,就發了脾氣。章哲打圓場說外麵現在有些點心還特地做成鹹甜雙拚的,叫“龍虎鬥”。再說鹽和糖,醬油和醋搞錯在廚房裡正常得很。章炳年說,“這就叫做事不用心”。章哲實在看不過去,正欲開口,曹佑珍馬上說給他重煮一碗。章哲看著忙忙碌碌的曹佑珍,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那次他真是衝動地想問問母親的。可試了幾次都問不出口。母親不是那樣和人——哪怕兒子——推心置腹訴說衷腸的人,再者,這問題對他們母子來說,都似乎過於脫離生活了一些。晚上躺在床上,和蘇韻聊起來,蘇韻心想這一點也不稀奇啊,說穿了,就是一個自私、不懂尊重,一個對錯不管、一味順從。但她懶得跟著章哲憤憤不平,說穿了,和她無關。嘴上就敷衍了章哲兩句,“家家一個模式,我爸媽是打打鬨鬨罵罵咧咧,你家走的是‘古風’,丈夫是天,妻子是地。你媽不覺得不委屈,那就是不委屈。”“我就是心疼我媽。在我們這裡,我晚上還能陪她說說話,你看我爸什麼時候和她說過家常?”蘇韻就想起曹佑珍每天搬了小板凳坐在茶幾邊上陪章炳年看無聲新聞的情景來,“說不定你媽甘之如飴呢。”她說。是甘之如飴,還是純粹習慣使然,沒人知道。但曹佑珍很快就“助紂為虐”了一回——這詞是蘇韻說的。小棗最近幾天夜裡醒了會無緣無故嚎哭。奶也不喝,就是閉著眼睛哭。第一天曹佑珍來敲門,問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章哲說晚上睡覺時好好的,你去睡,我和蘇韻再哄哄,沒事兒。曹佑珍說我抱過去吧?你爸平常哄得多,會哄。蘇韻不愛聽了,說這麼大的孩子哭鬨會兒也正常,一會兒就好了,你們累了一天,趕緊回去睡吧。可曹佑珍不走,單衣薄裳地站邊上等著,等小棗停止哭。那感覺讓蘇韻極度不爽,就和考試一樣,老師站著一旁看著你筆尖下出答案,你落得下去筆嗎?結果就是哄孩子也哄得心慌氣短。好在一會兒熊孩子被晃睡著了。誰知曹佑珍第二天和他們抱怨,“你爸起先豎著耳朵聽小棗哭,心揪著,後來你們都睡了,沒動靜了,你爸再也睡不著了。他睡不著,我也睡不著……”蘇韻心裡翻個白眼,就你們是比翼鳥,一個睡不著另一個也非得睡不著。她不接那茬,說,“沒睡好,那白天你和爸補補覺好了。”曹佑珍說,“我們歲數大,覺少點也不礙事,章哲白天不是要上一天班?怎麼吃得消?”這話說得,這姿態擺得。不就是說蘇韻自己休著產假,困了隨時能睡一覺,不顧老公麼?因為這事,蘇韻和章哲吵了一架。這是公婆來後的第一次,她把對公婆的怨氣怒氣引火引到章哲身上。“你為什麼不和你媽說呀?!”“我不是說了沒關係嗎?”“‘沒關係’的意思是你確實休息不好,你以為你媽在意的是這個嗎?你媽就是為滿足你爸!”“那你要我怎麼說?”蘇韻氣急,這是大兒子嗎?簡單明了,直奔主題地說啊!“你就說晚上彆來敲門了,我們自己搞得定,那是我們的孩子,我們能生他就能帶他。”章哲不說話,看著蘇韻。蘇韻意識到自己話有漏洞。當初章哲就是這麼說的,說我們自力更生,我們自己搞得定……是她蘇韻堅持催著他要公婆來幫忙的……可是,她不知道公婆是這樣幫忙法呀!女人天生有劃圈兒劃地盤兒的“覺悟”。她們希望家是自己的,不希望什麼事都被外人——哪怕是章哲的爸媽——牽著鼻子走……章哲倒不是故意沉默著看蘇韻笑話,他隻是覺得這次是蘇韻不講道理了。拋開和自己生無名氣先不說,父母是好心好意吧?不然誰樂意半夜爬起來看孩子?第二天夜裡,小棗還是哭。婆婆又散著頭發來了,這回連門也不敲。章哲學了乖,說,“媽,你快回去睡吧。我們自己搞得定。”蘇韻隻管抱著小棗晃,不參與。章哲幾遍一催,曹佑珍不高興地走了,那邊孩子還在蘇韻手裡哭得完全沒停下來的跡象,章哲便接了過去繼續哄。曹佑珍卻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轉了回來,這下從章哲手裡把孩子“順利”抱走了……蘇韻落一肚子氣,“你去給我抱回來!”章哲說,“他們抱去就抱去好了,在哪裡不都是睡。”蘇韻把被子一卷,章哲拉她,“你乾嘛!家裡才消停一陣,你彆找事了行不行?這樣你我輕鬆一點有什麼不好嗎?”“不行!不好!我就煩他們這樣,你爸整天拿個手機圍著小棗拍來拍去!從早到晚霸著他,夜裡還要來搶!你媽,你媽助紂為虐!”每天早上,蘇韻都會把小棗推去樓下遛一會兒的。章炳年極力製止,外麵溫度高、太陽毒、蚊蟲多……蘇韻說早晨空氣新鮮,孩子曬點太陽正好補補鈣。見勸阻無效,章炳年總依依不舍送到電梯口,“注意,一定要注意。”蘇韻很反感。小棗雖是自己兒子,但公公弄得他跟國寶似地,亦步亦趨。她還非常不習慣公公兩眼不錯地盯著自己——她知道盯的其實是小棗,可她就是渾身不自在。有時蘇韻在外呆久點,公婆就一個搖著扇子,一個捏著毛巾找來了。那情狀倒像她不是小棗的媽,而是雇來的外地保姆,隨時可能把這孩子拐跑。“他怎麼就霸著了?不知多少人巴不得這樣!就說你弟你弟妹,你想想,是不是?”蘇韻覺得根本雞同鴨講。為什麼章哲不能理解自己?她是小棗的媽呀!她竟不能自由地親近自己的孩子?她難道不該難過、不該委屈?拿自己弟弟弟妹來比,算哪門子比?人和人能一樣嘛!蘇韻就不說話了——他們現在常常就這樣話不投機,說到一方忽然沉默下去。章哲來攬著她肩往床上趕,“好了好了。你聽小棗都不哭了,估計已經睡著了。我們也睡吧,明天上午公司還有事……”說著拉滅了床頭燈。“要不,我也早點回去上班吧。”蘇韻躺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想。第二天醒了,知道“早點回去上班”行不通,首先沒個母嬰室,擠奶就沒在家方便。不過她倒真打了個電話給朱翎,想隨便問問公司最近啥情況。“我說你消息也太靈通了吧!”朱翎聽出是蘇韻的聲音,很是驚訝。蘇韻聽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麼消息靈通?”“是不是趙……你等我一下。”朱翎忽然壓低嗓子,“我用手機打給你。”朱翎保持了一貫的八卦之心,“我早上上班剛聽到傳聞,說趙約翰又要被安排去負責意大利一個頭盔廠收購項目了。”“這真要弄成世界五百強啊。”蘇韻說。畢竟總部才一百來號人,倒在全球鋪了好多個點。“所以他一走,香港那邊就要個人盯進度,處理paper方麵的事——是聽說啊,不一定準。我想到時和韋先生申請下,也算鍍個金,不知道行不行。”“你可以試試。”話這麼說,但蘇韻不覺得真可能從這邊transfer人過去,而且朱翎沒有具體項目方麵的工作經驗,真內部調,她不是最合適的。“你應該不會去吧?”朱翎很認真正經、又難得有點忐忑地問蘇韻。“我?我怎麼去啊?帶兒子呢。”“就是說啊。你不知道我今天一早上都在想這事。結果你一個電話打來,把我嚇一跳,以為趙約翰和你通風報信過了呢……你想你要去,我肯定沒機會啊。”朱翎直言不諱。蘇韻這次沒計較朱翎口無遮攔又趙約翰長趙約翰短的,她被忽然湧上來的惆悵感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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