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油票發票,蘇亞洲琢磨出來門道還是靠部門裡那些年輕銷售們。這些剛畢業沒多久的小夥子和費經理不一樣,在外麵出短差碰上飯點,不管吃得壞還是好,哪怕就是盒飯,也會叫蘇亞洲一起。蘇亞州又是個“你對我好,我一定加倍對你好”的義氣人,彆人買了飯,他就買喝的,不計較那飲料有時比飯花的錢還多。幾個銷售也都挺喜歡蘇亞州,覺得人不錯,會來事,有時候談一些私買發票多開稅點的事也就不避諱他。蘇亞州有點小聰明,一聽一記,再給車加油時,就選擇去私人的小加油站,發票上做些手腳,掙點小打小鬨的差價。費經理為何願意唰唰唰在報銷單上簽字呢?還是他蘇亞洲會做人啊。前陣去浙江,趕不及當天返回,費經理讓他把車開到附近一座山裡去了。住宿的時候問題來了,費經理看了兩家農家樂,都嫌條件簡陋。進了家有點規模的酒店,標間房費五百八,他又躊躇了,左手推完眼鏡又換右手推,腳卻不動。蘇亞洲看了就說他在車上對付一下。這麼說,意思清楚了。等於蘇亞洲一百五的出差補助讓給費經理去住那五百八了。費經理連推托都沒有,手也不用推眼鏡兒了,樂顛顛地和蘇亞洲說那明早八點睡醒一起看看山水竹子,“來了一趟,正好陶冶陶冶情操。”蘇亞洲心裡發笑,就你們這種附庸風雅的人最小氣,看山水竹子不花錢,自然“邀請”得起勁。蘇亞洲那晚自己找了個農家樂,要了點人家自釀的楊梅酒,點兩個菜,吃得蠻舒服。看到賣農家自產自銷的蜂王漿和蜂蜜給沈倩倩買了兩瓶,給蘇韻也帶了兩瓶。結果第二天費經理在車上見到,拿起來瞅瞅,誇這種蜂蜜“一看就很純,品質很好”。蘇亞洲說正好買得多,你拿兩瓶回去。費經理受用得不行。蘇韻接到蘇亞洲電話說要來家看看小棗時,正盤著腿坐在沙發上,指揮章哲給自己削蘋果呢,“皮兒不能斷,斷了就重來,就罰!”以前兩個人時,總這樣或那樣地鬨一鬨,好玩嘛。可現在不能了,有時隻是喊章哲倒杯水,婆婆就會多瞥自己兩眼,不是淩厲——婆婆淩厲不起來——也不是瞪,就是很溫和,或者毋寧說是無意間的兩瞥,但蘇韻真能感覺到無聲的“看不慣”。章哲說她心裡活動過於豐富,“我媽才不愛管”。蘇韻覺得這種事沒法和男人交流,他們神經比麻繩兒還粗,但自己是學了乖。不過是倒杯水,誰還真懶得要省那兩步路?但今天忽然就有了條件重新拿出來複習複習了。曹佑珍和章炳年早上很難得的一起出去了。曹佑珍從報紙上看到體育中心有個秋季服裝博覽會,說要去給章炳年買兩身秋裝外套,來的時候沒帶幾件。蘇韻立刻像藏在房間裡冬眠了一冬天的蛇出了洞,陽光明媚、空氣清新,遊到哪兒都新奇,都恨不得搖頭擺尾……這時候她真不太樂意有人來的,但想起上回和沈倩倩電話時,說過要拿瓶香水送她“不大好弄”的女主管,也就應了。蘇亞洲把剩的兩瓶蜂蜜和蜂王漿拿了過來,和沈倩倩輪番逗了會小棗,沈倩倩說她也想貞貞了。“打電話回去知道和我撒嬌了,奶聲奶氣地,問我什麼時候回去。”“那下次一起吧。我也好久沒回。”蘇韻說。“我可以開公司的車。”蘇亞洲說。“公司的車哪能隨便開。”蘇韻說。“怎麼不能。我們經理可放心我了。”蘇韻關照他那就更不能了,彆人為你提供方便是信任你,你彆想著貪這種小便宜,要吃虧的。蘇亞洲想蘇韻真的還是一股子書生氣。“不會的。他也是為他自己方便。我為他私人的事都不知道跑多少裡程了。”“就那個台灣人?”蘇韻問。沈倩倩馬上說,“是啊。特愛占便宜。特小氣。哎,蘇亞洲,你給他們講講那天吃麵的事唄!”蘇亞洲就講了。說前天從青浦開回蘇州,送費經理回家經過一家蘭州拉麵店時,費經理說想下去吃碗麵。蘇亞洲正好也饑腸轆轆,就一起下車喊了碗牛肉刀削,可費經理站在價目表前猶豫半天,對等在旁邊準備抓麵下鍋的男孩兒說,“隻要一半分量的麵條,多加些湯,價格能不能一半?”男孩兒可能從沒遇到這種情況,腦袋轉不過彎算不過賬一樣,呆愣愣看著這個文質彬彬的男人。蘇亞洲說那天弄得他坐立難安,上前說他來,經理以為自己被人瞧不起買不起一碗麵,不上前吧,自己那碗麵都端來了,他也不好下筷子。“可他根本不差錢。說他老婆還開著家什麼擔保公司呢。”沈倩倩接口說。“喂,你們公司有這樣搞笑的台灣人嗎?”蘇韻推一推邊上正低頭翻著本《炎黃春秋》雜誌的章哲。章哲抬頭一臉茫然,顯然沒聽蘇亞洲剛才講的什麼。“那肯定沒有。極品嘛,就是極少量存在的。”沈倩倩還沉浸在牛肉麵少麵多湯半價的故事裡,說完忍不住又“哈哈”兩聲。蘇韻對蘇亞洲說,“人都是隻許州官點燈,不許百姓放火。他支使你行,你私用車就另一回事了。他能做的,你未必能。難得進個給交社保醫保的公司,彆張揚,也彆惦記那些不該惦記的,好好做吧。”蘇亞洲連忙說他有數的。兩人沒久呆,說去金逸趕檔看電影。蘇韻還真羨慕他們瀟瀟灑灑的勁兒。她和章哲上一次看電影是幾年前了,合作的快遞公司送了些電影兌換票,在觀前街。蘇韻傻傻地,換了前排的位置,結果那特技音效把蘇韻耳朵差點炸聾,回家後就發了場燒。章哲一直拿這事取笑她。等他們一走,蘇韻拿出蘇亞洲塞在小棗枕頭下的紅包,數完一抬下巴,報數一樣大聲說,“五百。”章哲說你這財迷,五百這就樂這樣了?也不是五千。蘇韻說你爸媽五十,不,連五毛都沒給過!章哲臉上掛不住,“護犢子得很嘛。你弟隻能你來罵,我剛什麼都沒說呢,你就張牙舞爪地拿我爸媽說事兒。我還真指著亞洲給我們五千了?”“你想指也指望不著啊。就跟我拿你爸媽說事兒也說不著一樣。”“哎,蘇韻你乾嘛?他們幫著帶孩子也挺辛苦的,買個手機他們高興高興,不也能換個太平?”蘇韻知道這題扯到十萬八千裡外了。她是有點不高興,不然她不會嘴又開始厲害,說什麼五十、五毛,可她為的是章哲剛才的不冷不熱。“你不就是不待見蘇亞洲麼?”“我哪有……”“怎麼沒有?人來家裡,你好歹也參與一下吧?就埋頭看書,這和下逐客令有區彆嗎?”“你太敏感了吧!他講你們家鄉話,又講那麼快,我怎麼聽得懂……”蘇韻一想也是。章哲最早聽她打電話回去時,驚呆了,說這可能是中國最難懂的方言了,一個字都不懂。至於敏感……蘇韻歎口氣。她是真有點護犢子的,自己可以罵蘇亞洲,可以恨鐵不成鋼,可是彆人不能——哪怕是同床共枕了六七個年頭的章哲。“那沈倩倩怎麼能聽得懂!”蘇韻開始不講理了。章哲很配合地畫風一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學語言要放得開,人家不是內向嘛。”說完嬌嗔地一拽蘇韻的胳膊。“內向個屁。妖孽。”蘇韻看章哲切換得這樣自如,罵道。章哲更來勁了,“還不是投你所好。”兩人都笑。蘇韻忽然就有些同情章哲。他今天和自己一樣,好像從一頂蓋在頭頂、嚴嚴實實的大鍋中解放了出來。可惜也隻能透會兒氣。“喂,剛才說你爸媽你彆生氣。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說著摟住了章哲脖子,“不過我真挺高興的。不是五十塊五百塊,是蘇亞洲知道給、能給彆人了。”章哲嘴裡說她是半個媽,人就不老實起來,手從蘇韻衣擺下角探進去,迅速覆住那一團柔軟。蘇韻猛一推他,“你乾嘛……小棗醒著呢。”章哲一回頭,果然看嬰兒床裡的小棗吐著小舌頭,腳歡樂地亂蹬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正滴溜溜看自己呢。“小兔崽子,看什麼看,不然怎麼有你?”“神經病。”章哲手還真放了下來,“我靠。彆說,這麼純潔的小眼神一盯……可能讓人陽痿。”“你注意點言傳身教!”蘇韻錘他肩膀。章哲看蘇韻今天情緒明顯比平時高,趁機問中午想不想出去吃,小棗一起推出去。蘇韻想了想,搖頭,“就吃蛋炒飯吧。”她隻想呆在家裡,現在這樣安靜的、不覺壓抑的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