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重回平靜(1 / 1)

章哲進去次臥時,章炳年並沒躺著,隻是靠在床上閉著眼睛,兩手護在心口。“爸你好點沒?”“小棗吃過奶了?”章炳年微微張開眼,朝章哲瞟了一眼,又閉起眼睛,問。“吃了,睡了,嘴皮不礙事。我送你去醫院看看吧?”章炳年有氣無力地揮揮手,不再言語。章哲隻得又退朝一樣退了出去。誰知蘇韻這邊也碰上了麻煩:沒奶了!折騰好久堪堪擠出40毫升來,好像一眼泉忽然之間就枯竭不出水了。她和章哲麵麵相覷,這可是小棗的口糧呀。“趕緊給我熱碗豬腳湯吧。”蘇韻惶惶地,急病亂投醫。她不知道情緒壞起來這麼快給顏色瞧。章哲去廚房轉了一圈,回房間時訕訕地,說冰箱裡沒有,下午她媽大概忘記出去買回來燉了。蘇韻半靠在床上,說不出話。是啊,婆婆一下午都老鳥依人安撫勸慰公公,門都沒出,肯定把買菜燉湯的事弄忘了。“小事小事,冰箱裡我看還有三瓶囤著呢,一時口糧斷不了。真沒有也不怕,你產檢那會兒醫院不是發了兩小罐奶粉?彆擔心。我現在就出去給你打包鍋胡椒豬肚雞回來試試。”句句是寬心話,可蘇韻又倒伏在枕頭上嚶嚶哭起來。嘴上說句小事就是小事了嗎?沒奶水最多吃奶粉,可是吃奶粉勢必又引起一場“糾紛”,勢必又要讓公公激動生氣……太煩心了,太汙糟了!章哲深深吐口氣,要是男人能哭的話,他也想哭一場才能解除心中的鬱氣。剛才看到手機上有七個未接來電,四個是莊大勇的。他一到家就焦頭爛額地東奔西撲著安撫這邊,傾聽那邊,都沒聽到響。回去過,莊大勇問了兩件工作上的事後,開玩笑問,“後院起火了?”章哲還沒說話,莊大勇又說,“不火燒眉毛的話,還是儘量等到下班時間再處理吧,我們可都等你配合呢。你說是不是?”章哲聽著莊大勇最後兩聲嘿嘿乾笑,在心裡連罵幾句“神經病”。他看莊大勇就是男人裡麵的“古怪老處女”,說話總陰陽怪氣。他們是研發部門,但莊大勇愛乾的事就是召集同事們開各種冗長無意義的會,本身專業技術不如章哲,卻明裡暗裡都要壓他一頭。章哲就討厭這樣的事兒逼。可莊大勇說的話你也挑不出毛病。最近是忙,事情是多,他確實不能因為自己耽誤整體進度……天一天比一天熱,黑得也一天比一天晚。已近七點,一道明豔豔的霞光還鋪在天邊,章哲盯著多看了好幾眼。蘇韻最喜歡這樣的天色,有時夏天下了班,兩人各抱半個西瓜,坐在陽台上,不說話,光看天能坐掉半天。那樣的寧靜哪裡去了?就因為多了個孩子?多了兩個老人?章哲伸手扯下兩片路邊灌木叢的葉子,揉碎,又一把扔進灌木叢中。想到章炳年剛才閉目靠在床上的樣子,章哲心緒複雜。有厭倦有惆悵,還有難過。章炳年的頭發幾乎都灰白了,連眉毛都白了幾根,平時不覺得,剛才那會兒老態儘顯,往日的頤指氣使好像都消失殆儘在那一臉的皺耷拉的眼皮和零星的褐色老人斑裡了……這些年電話裡來來去去地,總聽曹佑珍說他身體不好,但每次不外乎心口有點疼,胸口有點悶。聽多了,覺得那就是曹佑珍的口頭禪,加上每年過年回去看章炳年也沒見哪兒怎麼,飯吃兩碗,肉吃得每每要曹佑珍提醒他少吃兩塊……慢慢就沒再當回事。現在看起來,自己這做兒子的,還是失職。等哪天一定要抽個空帶他爸去做個全麵的身體檢查。走到豬肚雞店門口,蘇韻來了電話。章哲心一咯噔,想屁大點功夫不會又鬨起來了吧?“他們也沒吃,你順便打包點彆的。他們不愛吃內臟,到時一看就打包了我一個人的,又來煩。”儘管蘇韻一口一個“他們”,口氣也冷漠,章哲還是連連說“知道了”,自己心急火燎地,哪考慮得到這個?當下那心裡,恨不得立刻把蘇韻擁進懷裡……他要對她好,對她更好……她值得。章哲邊走邊想,出門時心裡的煩悶就慢慢消散了些。章炳年頓頓沒肉不下飯。等豬肚雞的時候,章哲去隔壁的外婆家點了份紅燒肉,尖椒牛柳和雪菜肉絲一起打了包。晚上一家人吃了頓悄無聲息的晚飯。章哲上網百度了下他爸這個毛病,說輕的有,說重的也有,他勸章炳年周末去醫院徹底查一查,章炳年卻不願去。“不去。當醫生的總能給你說出一堆毛病來,沒病也給嚇出病來。”“你爸在家什麼檢查都做過,拍的片子加起來前前後後十幾張都有了,膽囊不太好,心血管不好……”蘇韻想肝肯定也不好,肝火旺得隨時能燒起來的人嘛。“蘇州大醫院多,不好就看到好了為止。”“不要浪費錢。你爸我知道,隻要不上火不著急,他什麼事都沒有。這些年我不是把他保得很好?”這句話一擋在前麵,章哲就開不出口“談談”了。誰知道會不會哪句又“冒犯”了他爸?要麼還是等一等吧,總要等眼前這一陣過去,等把身體檢查過找個合適的時候再說。蘇韻奶水第二天又慢慢恢複了,她像科研人員做研究一樣,泵一次奶就短信給章哲報告一下多少毫升,兩人兩顆心總算慢慢放了下來。但蘇韻除了吃飯和擠奶送進冰箱,幾乎不再出房間門。章炳年也已經沒事了,又開始陪著小棗玩。他對小棗是極喜愛也最肯遷就的,小棗要是睡著了,他看會兒新聞都把聲音調得幾乎聽不到響兒。一聽到孩子哭,比誰都跑得快,抱起來從餐桌邊晃到陽台,再從陽台晃到餐桌邊……這時的章炳年是慈祥的,可親的。家裡看似又重回了“平靜”——沒有大動乾戈式的雞飛狗跳,對章哲來說,就是平靜了。而對蘇韻來說,不是。於她,章炳年就像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她必須時時小心刻刻提防。越小心越提防,人就越緊繃繃地,不舒心。換句話說,這種平靜是隱忍下的平靜,是讓人缺乏安全感,隨時準備上戰場應戰的平靜。是假象。蘇亞洲在邁瑞電子順利通過了試用期,工資果然如當初所說調成了四千。從前蘇亞洲從不知工資還有扣稅一說,現在拿著打印得格格真真的工資條,端詳半天,自己也覺得自己“高級”了起來。蘇韻總叨叨他不能吃苦耐勞,他明白自己其實能的。能和不能在於乾的是什麼工作,那一千五兩千的也要乾得筋骨散架,當然就“不能”了。就說去年夏天開小貨車給人送酒水,自己搬上搬下不說,車上連個空調都沒有。要是工資高點也就忍了,可不到兩千塊錢,誰願乾呐!蘇韻又說他東一榔頭西一棒,說自己以前跟著姑父乾裝修挺好的,“你又沒個文憑”。蘇亞洲知道這是說自己好高騖遠。可沒文憑也不能每天做受氣包吧?姑父那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脾氣,動輒甩兩句陰陽怪氣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這還是好的,有時乾脆一天不開口和你說話,你問他什麼,他也當沒聽見。蘇亞洲真吃不消。蘇亞洲愛動,愛沒人管束。所以當年高中沒上完就叫囂著“放蕩不羈愛自由”,急急地要從學校那個大籠子裡逃出來……也後悔。可後悔的話多說無益。他對未來倒沒什麼擔憂——當然,他也不太去想未來的事——對眼下這份開小車的工作挺滿意。雖然幾百公裡一天是常事,很累人,但他享受奔跑在路上的感覺。看著兩邊的樹木房子路牌刷刷刷往後退,看隔壁車道川流不息的車流,都讓他覺得自己現在掌控著點什麼東西了。是什麼,蘇亞洲也講不明白,可能就是蘇韻以前教育自己時常說的“充實感”。他和沈倩倩把房子重新搬了一次,換到了離沈倩倩上班僅四站的地方,自己就遠了。好在混了幾個月下來,現在晚上常常能把公司的車直接開回去了。剛開始進去時可不是這樣。就算出車回蘇州已經十點以後,也得費經理“恩準特許”,才能把車開回去。而予不予蘇亞洲這個方便,都在他一念之間。費經理長相斯文,說話略微有些女性化,“階層”感分明。若出差外出碰到午飯點,他是斷不會叫蘇亞洲一起的,哪怕沒有請客戶隻是一個人時。並且還規定車隻能在附近,要保證隨叫隨到,好像他的時間寶貴得以分鐘計。蘇亞洲大多時候就隻能買點麵包之類的乾糧填下肚子。這他倒沒怨言,自己乾的就這份工作。人不能太看高自己,腰該彎彎,腦袋該低低,這點蘇亞洲明白。所以後來費經理“使喚”他為自家的私事跑個腿、幫個忙,他都表現得挺樂意。沈倩倩意見就大,說蘇亞洲快成他家馬仔了。呶,每星期一早上起早送費經理雙胞胎兒子去幾個區以外的外國語學校,有時他老婆在外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應酬喝了酒晚了,還打電話讓蘇亞洲去接一下。“也不知道是誰的老婆。”沈倩倩說。“他的。給我我也不要啊。那濃妝豔抹的,臉看著挺小,一看屁股,磨盤似地。”沈倩倩就笑壞了。蘇亞洲長得和陳建斌像,平時說話基本就這麼個說法,有點痞痞的粗相。認識沈倩倩的都奇怪她怎麼和個送快遞的——蘇亞洲最早在上海送過快遞——好上了,可沈倩倩就喜歡這種粗獷型的。“不也換了好處嘛。車晚上都基本能任我支配吧?還有那些油票發票,你以為他當真什麼都不知道?睜隻眼閉隻眼。這叫互惠互利。”蘇亞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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