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左右安撫(1 / 1)

蘇韻聽著外麵喧嘩著對自己“二次審判”,心裡又起了座快要爆炸的火山——她已經爆炸過一輪,在章哲回來之前。章炳年站在冰箱邊上,抱著胳膊,像受了極大傷害,他不關心小棗的嘴唇了,不關心奶瓶了,他的點轉移了,說蘇韻故意砸他,“這還得了!”蘇韻衝到腦子裡的血已經慢慢回落下去,她意識到了這是自己犯下的一個錯誤,用李茹萍的話說,“落人把柄”了。她馬上對公公說“對不起”,儘管這是一個說得非常不情不願的“對不起”。她甩上冰箱門時並不是真“惡向膽邊生”,故意要砸章炳年的,她隻知道被人擋住不給拿奶瓶時,她的怒火擋不住噴薄而出,手腳先於腦子行動起來的。她真的沒見過這麼不講道理的人,簡直到了胡攪蠻纏的地步。明明自己犯下的錯誤——其實根本不是錯誤,就算真是他們不小心把小棗燙著了,她斷不會為這個怪他們,她蘇韻一沒那麼龜毛挑事兒,二母愛沒泛濫到那地步,三她明事理——卻一股腦兒要把責任往彆人頭上推。可公公竟不領那句對不起的情,搭個台階給他也堅決不下,非指責她大逆不道,“你父親走的時候讓我們多包涵你,天底下可沒這樣包涵法!素質太差。”“素質太差”是章炳年的口頭禪,到公園到超市到圖書館,隻要出了這個家門,他都能遇到“素質太差”的人,現在輪到蘇韻了。曹佑珍不停勸,“老章,你這個身體不能生氣的,他們不知道你自己不知道嗎?你要有個三長兩短,這讓……”“有個三長兩短正好,叫天下人都知道我兒子找了個什麼樣的人!我活了大半輩子……我活了大半輩子……”章炳年忽然也不知自己要說什麼了,滯住了一樣,停了半天又說,“我叫章哲回來!”那口氣像章哲回來了馬上他要下命令下休書一樣,下了休書還要把蘇韻弄去浸豬籠才解恨。“你叫他回來好了。看他和不和我離。讓他聽聽誰錯誰對。”蘇韻氣得嘴唇哆嗦,話帶哭音。而章炳年依然怒目圓瞪,樣子駭人。蘇韻轉身回了房間。小棗睜著無辜的眼睛躺在床上,她伸手摸了摸小棗的嘴唇,小棗衝她咧嘴一笑。儘管知道這笑還沒有意識,蘇韻卻受了極大的感動,這感動順勢擠出了心裡的難過委屈,眼淚嘩啦就開了閘,好像眼前的小棗才是她唯一的安慰和依靠。孩子還沒吃,她半步都不想跨出房間,抱小棗到懷裡喂了點奶,乳頭再次被咬得鑽心疼,可是比起心裡的火烹油煎,那已經全不算什麼了。她蘇韻活到28歲,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指責?從小她就是好學生,乖孩子,她是“什麼樣的人”?她能是“什麼樣的人”?!她隻想把那句“對不起”收回來,索性折騰個雞飛狗跳魚死網破拉倒。章哲是從蘇韻嘴裡聽到的完整版本。如果說從前對父親的印象還停留在刻板嚴肅固執,讓人沒法親近,現在他覺得那都不是問題了。沒法親近他可以不親近,可他不能想象老頭兒說蘇韻“素質低下”,不能想象他瘋子一樣——這麼說自己父親,不對,不該,但章哲腦子裡想一想那畫麵,就隻出來這兩個字——攔住蘇韻不給從冰箱取奶。章哲情緒複雜,和又愛又恨一樣,他對父親也是有愛有同情有不喜排斥,甚至厭惡,同時還有示不得人的看不上。作為男人,章炳年是失敗的。正當壯年的年紀開始領內退工資、一輩子最大的成就是那套他視若珍寶的80平方拆遷房、見曹佑珍和鄰居男人搭兩句家常話也會摔碗慣盤臉黑成碳,曹佑珍那頭的親戚被他得罪光了,和自己的兩個兄弟相處得也算不得好,處處沒人緣……聽說也曾經小小、短暫地風光過的。從學校出來後去了市團委,後來碰上搞運動,下放去外地,回來兩條路,一去學校二去工廠,那時還“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時代,廠裡條件好一點,工資之外有點加班費,章炳年選擇去了印刷廠。本也該是風華正茂、熱血沸騰、能成點事的好年紀,卻成了走下坡路的開端。章炳年總一言蔽之,說自己被曆史耽誤了。但章哲以為這樣的情商和胸襟格局,縱然才華橫溢也斷斷不會有出路。人可以做出目光短淺,甚至是錯誤的選擇,可人也應當有重新審視自己審視環境並調整步伐的能力。你光怨,怨一輩子,有什麼用?當然這些話也是章哲長大以後才懂的。大了以後,他還隱約懂了藏在章炳年內心深處的敏感或者說自卑。他曾經試圖用自己的不差來撫平章炳年的“創傷”:他領到公司的特彆貢獻基金,他獨立買房子,他沒啃一分老辦好了裝修結婚一係列大事……他沒指望章炳年為他自豪——畢竟有章磊在前,章炳年看誰都不是菜了——但至少希望父親覺得自己不差,或者希望他從自己這一代身上看到希望、得到安慰。這於他,也是一種自我解救不是嗎?他還是想自己的父親過得溫和點、舒心點。可章炳年好像進入了一個無法拐彎的黑洞,敏感自卑沒讓他瑟縮,反而戰鬥力昂揚,更加地拿自己當大家長看待。無論如何,今天他對蘇韻說的話,都遠遠超過了一個長輩該有的分寸。蘇韻不是曹佑珍。“我帶小棗回我媽家去住段時間。”蘇韻啞著嗓子說。章哲認真想了想說,“小棗要是好帶,我就送你回去住了。可這小兔崽子一夜醒上三四回,弄回去不是折騰你媽嗎?”蘇韻沒說話,心知這是實情。現在白天有公婆帶著逗著,晚上又有章哲分擔兩次爬起來喂奶的任務,自己有時間多休息多補覺,要是回去了,李茹萍白天忙東忙西,想幫也心有餘力不足。按她的性子,夜裡就一定要給蘇韻照看小棗的,這不是折騰她是什麼呢?蘇韻隻恨自己沒個給力的、能無條件、隨時隨地給自己撐腰的父母。“從小到大,我爸媽都沒舍得開口說過我一句,你爸憑什麼呀?”“是,是,我知道。今天肯定是我爸不對。”“說話那麼難聽。我怎麼不配當媽了?還素質低下,就你家最高貴。那麼高貴怎麼每次去超市都白扯人家的塑料袋兒回來裝垃圾?自己愛占便宜看不到,長一張嘴巴就為說彆人。”蘇韻越說越氣。“年紀大了,頑固。”“‘頑固’不是遮羞布,天天這麼沒事瞎鬨騰,跟我們鄉下的潑婦一樣。章哲我和你說,我會瘋的!”“也不會天天這樣……”“是不會天天這樣。可才消停了幾天啊?”“我爸他就是……”章哲詞窮了。情緒化?不講理?倚老賣老?有控製欲?真輪著要數落自己爹,也不容易開出口,“這事兒你受委屈了。”“委屈大發了好吧?”蘇韻兩手捂著臉,痛苦地把腦袋埋進膝蓋間。“好了好了,不能再哭了。你們老家不是都坐雙月子?你這還算坐月子呢。不能哭,啊?”蘇韻想自己這月子叫什麼月子?一天不夠氣的。能不計較的她真的都忍了,就上回她爸媽來時帶的大腸和肚肺,曹佑珍說實在沒辦法放進冰箱,聞到味道她就受不了,放在籃子裡掛在陽台上過夜,結果第二天就真的有了味道,隻得扔了。曹佑珍很無辜,說不知掛在陽台也會壞。蘇韻偷偷哭了,仿佛蘇衛國的心意被人當成垃圾強行踩了幾腳……章炳年每次吃完飯一剔牙把牙簽扔得到處都是,她自然是嫌棄的,但她半句沒說過。將心比心,蘇衛國抽煙、大聲咳嗽、吐痰……站在她的立場,也不希望父親被沈倩倩數落……可今天的事要她蘇韻怎麼忍?這是腳蹬到她臉上了呀!“我現在真的,一點也不想看見你爸的臉……我不知道怎麼和他在一屋子裡呆下去……我以前根本不知道你爸是這樣的……”蘇韻說到最後聲音漸弱下去。章哲是理解蘇韻此刻的感受的,那也是他曾經走過的路啊。“我一會兒和我爸談談去。”沒等到章哲“一會兒”,曹佑珍先進房間來了。“看吧,你爸心臟不舒服了。”曹佑珍一副你們造成的惡果來了的口吻。章哲趕緊站起身,“心臟?”轉身要往外走,曹佑珍卻攔住他,“你爸剛躺下,你們先讓他平平氣。”“以前有過嗎?怎麼沒聽你和爸說過?”章哲問。“有幾年了。上回你們非要奶瓶喂奶我不就說讓你們彆動不動惹他生氣?我又不是唬你們。醫生說得明明白白,有個詞兒,我一時說不過來,反正這病是不好發火的。你們是不知道,一生氣起來,心臟擂鼓一樣,聽得見撲得咚咚咚地。”曹佑珍彆有深意地瞅了瞅蘇韻。蘇韻雖然心裡也有些忐忑,心臟不是小事,可,看我乾嘛呢?!這好不好激動生氣,也不是彆人能控製的事,婆婆說來說去聽起來倒是她蘇韻的錯、是她造成的了,今天這話不說明白,就等於背下這鍋了。“媽,下午的事你從頭到尾清楚,爸說要等章哲回來當麵鑼對麵鼓,他現在身體不舒服,也不去打擾他。我和章哲講是講過了,你也和他說說到底什麼情況,省得我一麵之詞,藏了瞞了什麼。”曹佑珍說,“唉……你爸後來知道那不是燎泡了,他當時也是心疼孫子,太著急。你爸他一輩子脾氣硬得很,哪受得了你那麼一摜一搡?那不是讓他下不去台?說話衝點也情有可原。總不能他年紀那麼大的人,反倒過來給你賠不是,是不是這個道理?就當你們……讓著他這回。”蘇韻不置可否,當然不是那個道理,錯和對還分年紀嗎?但這還是第一次聽婆婆言辭頗懇切地講這麼多,雖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但意思上是表明了公公有錯,加上公公已經不舒服了,不“得饒人處且饒人”,倒變成她是石頭,他們成雞蛋了。她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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