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亞洲和沈倩倩也來了醫院一趟,說李茹萍“委托”他們先來看一看,她等蘇韻出了醫院回了家再來。蘇韻問他開始上班沒。蘇亞洲說上了好些日子了,忙,老在外麵跑來跑去。蘇韻怕他又和以往一樣三分鐘熱度,說忙總比閒好,關照他開車注意安全。蘇亞洲說曉得,這裡挺好的。沈倩倩的頭發又換了樣子,上次見還是長卷兒,眼下換了短發,染成了栗色,看起來很活潑生動。沈倩倩換發型就沒踩過雷,哪樣都好看,不像自己每次想換個樣子糾結得死去活來,前怕狼後怕虎地。看來臉小皮膚白真是占儘優勢。“倩倩你這頭發挺好看的。我現在就隻能蓬頭垢麵的。”蘇韻摸一摸自己的頭發。“我也挺喜歡的。”沈倩倩也摸自己的頭發,“準備換工作,就先換個樣子。”“又準備換了嗎?”“剛辭。蘇州有一家有意向,正在談。”蘇韻聽了就鬨心,“有意向”就是還沒談妥的意思,沒談妥就裸辭……這兩個人搞不好了。但不能像說親弟那樣把沈倩倩抓起來就口無遮攔地講,也就“哦”了聲沒再多問。等他們走了,蘇韻和章哲說想早點出院。“這哪能早,不得聽醫生的?”“早上醫生檢查時說恢複得很不錯的,你問問好了。反正這裡病房緊張得很。”蘇韻其實是後悔沒舍得選個單間,哪怕雙人間了。一床是剖腹產的,孩子很能哭,聲音又響,吵得頭皮都發麻。隔壁床那家人不知怎麼那麼多,估計公婆和父母都來齊全了,穿梭來穿梭去,七嘴八舌地說,也不知說些什麼。昨天早上終於出了院,換了個新住進來的,聽說生的時候遭了大罪,側切的傷口恢複得不好,醫生查房時就很大聲地嗬斥家屬,說讓通風透氣,怎麼搞的。床和床中間雖拉著簾子,但透了光,蘇韻還是能看見那產婦姿勢很不雅地大張著兩條腿,還和準備生孩子一樣。不知為什麼,心裡很替那產婦感到難過,眼淚都差點落下來,覺得女人生個孩子真不容易,一點尊嚴沒有,莫名其妙地,想到自己。自己倒沒哪兒不容易,可人好像蔫蔫地,歡快不起來的感覺。她想自己也許是在這人來人往嬰兒啼哭不斷的嘈雜環境裡躺太多了。章哲去問了醫生,果然同意了,簽了張自願早一天出院的同意書,辦了手續結算了費用,就出院了。誰知剛到家,就迎來了一場風波。章哲在房間忙得一身汗,把蘇韻和小棗安頓下來,正準備把他們大床上的蚊帳支起來,章炳年在客廳一連聲地喊他。走出去一看,老頭兒戴著老花眼鏡,半歪著身子正仔細端詳那本綠色的出生證明呢。他一雙眼睛從眼鏡上方瞪著章哲,一臉不置信的樣子問:怎麼就叫這?這不是小名嗎?孩子叫章棗。章哲說一樣啊,大名小名都是棗,簡單好記。壞消息得到了證實般,章炳年臉頓時就黑了,“我老早地就給你們查好了族譜,章家這一代該到“樹”字輩了……”章哲蹙眉,說從來也沒聽你說過啊。老頭兒不乾了,摘下眼鏡抓在手上,“那天晚上,就上個星期,我追到門口和你說名字給你們想好了,你說知道了知道了……”章哲一想,還真是,可當時急匆匆地領著蘇韻下去打車往醫院趕,加上心裡緊張,誰注意聽他說什麼了?又誰能想到那當口要說取名字的事啊!您要說,倒是早說啊!“沒事。”章哲耐著性子,“現在也不興這個,你看章磊家的小櫻桃大名不是也沒帶個‘樹’字。”章炳年說,“小櫻桃是女孩,以後長大了要嫁人的,都不算章家人了,帶不帶有什麼關係?”蘇韻在房間裡聽得啼笑皆非,想起公公第一天來時一口咬定說自己懷的肯定是男孩的話,原來男女觀念這樣重。幸好自己這是生的男孩,不然公公不心塞壞了?章炳年又戴起眼鏡,對章哲說去派出所上戶口的時候好好問問,能不能改,按理能改。章哲嘴上說行,心想等戶口本辦回來,這事就結束了。並沒有。雖“木已成舟”,戶口本那頁白紙黑字寫上了“章棗”,章炳年卻還沒放棄琢磨,睡覺琢磨,飯桌上琢磨,終於琢磨出了個折中的辦法來:說那小名就改叫章樹。要不是公公一本正經的臉和不容置疑的口吻,蘇韻幾乎以為那是個可愛的玩笑。大名叫棗,小名叫樹?怎麼不叫章棗樹呢。章哲說爸,算了吧,不折騰了。剛在肚子裡我們就小棗小棗地喊,早喊順口了。公公馬上多雲轉陰,放下飯碗的聲音都大了。一頓飯全家吃得食不知味。蘇韻也不知是以前公公抑揚頓挫針砭時事時讓人煩,還是眼下不說話但陰沉著臉更讓人鬨心。“多大點事,至於嗎?孩子是我們的,不是他的,怎麼就非要按他取的來?吃飯也弄得人吃不高興。”章哲說我爸那人是真古板,你看光是戶口本上小棗的職業那欄填著“不便分類勞動者”,他都嘀咕半天,恨不得去找政府理論呢。他孫子怎麼能是不便分類勞動者呢?他就那樣,不是針對誰……說完自己都覺得沒說服力。他爸是不針對誰,可他爸就有“本事”讓人不高興。小時候,曹佑珍家那頭的弟弟妹妹來家一趟,章炳年下班一見就拉長臉,像人家欠了他三百吊錢似地,也不和人說話,自己單獨拉張凳子坐一邊。想起來那真是……無比尷尬。你要說他針對誰,他不針對誰,他就是工作不爽了,心情不愉快了,他就是不喜歡看到母親那頭的親戚,他我行我素絲毫不顧忌彆人的想法,並且沒有一點心理負擔。“針對我針對得著嗎?”蘇韻沒好氣。但不過幾天功夫,還就針對著了。小棗剛生下來在醫院時,很乖巧,看起來挺好弄,大人孩子都是吃了睡,睡了吃。誰知回了家來,自己這一上崗,發現全不是那麼回事。幾天大的孩子,也像知道回到了自己地盤兒上一樣,鬨騰得夠嗆,一下醒了,尿了,拉了,哭了……吃也不好好吃地,吃幾口,出上一頭汗,又睡著了。醒來又是哭。循環。育兒書上不是說這時的寶寶該最能睡嗎?婆婆進房間來“指導”了兩回,說喂孩子的姿勢不對。蘇韻在床上翻過來掉過去地調整,可怎麼都弄不舒服他似地,吃兩口又停下來。想來想去,醫院那阿姨也就隨手抱過來一放,沒見細致,怎麼就那麼妥帖?蘇韻連續好多天睡不好。更讓她受不了的是,小棗有一天開始忽然就把乳頭咬得很痛,痛得她一驚。再後來就每次都跟受虐一樣,喂奶變成了一件更痛苦的事。蘇韻又想讓小棗一次吃飽,可以少喂幾回,又想他早點吃停下來結束折磨……婆婆左看右看說乳頭太大了吧,怪不得孩子不好吸。蘇韻臉就烘一下燒起來。雖說已經當了媽,但小姑娘心性並沒全抹了乾淨,又皮薄,就算是婆婆,被“圍觀”已經不自在,放在嘴裡大剌剌講更覺得沒尊嚴,何況她痛都痛死了,那是開裂,是腫了……等婆婆出去,蘇韻滿肚子的火倏一下轉竄到章哲那裡,“什麼叫怪不得?誰怪得誰來喂好了!”章哲倒想替她喂呢,可不是替不了麼,隻能安慰她,“網上說了,你不能往後躲,你越躲,這小崽子就越叼得緊,不肯鬆,越疼。”理論是理論,實踐是實踐。蘇韻像得了恐懼症,小棗一要喝奶,她就心有戚戚,緊張。可小棗不懂啊。眼一睜,就是哭,就是要吃。章哲想了主意,說要不用吸奶器試試吧,暫時就擠在奶瓶裡,這樣我也喂得了。蘇韻說行。章哲說那以後你就叫我“怪得”吧。蘇韻雖然心情不好,還是被章哲給逗笑了,想想這幾天自己也陰晴不定刮風又下雨地,也真是難為他了。兩個人行動派,一個看說明書,一個忙進忙出地洗吸奶器,消毒,一陣忙乎後泵出半瓶先試著喂了小棗,小家夥吃得很好。蘇韻做實驗一樣,很快又擠滿了一瓶,兩人都像開啟了另一扇大門,鬆了口氣。章哲比蘇韻還高興,對低頭整理胸衣的蘇韻說,“你安心睡會兒,娃這下有我了。”說著把奶瓶舉高晃一晃,倒像那是他勞苦功高“產”出來的。蘇韻依言躺回床上,她困得眼皮直打架。章哲輕手輕腳把窗簾拉起來,走到房門口,擰開門把手剛跨出一隻腳,猛不丁和人撞了個滿懷。“哐當”,還沒來得及擰緊的奶瓶摔到地板上,乳黃色的奶液四濺著灑了一地。章哲低頭看看,又抬頭看看,“爸你乾嘛?”章炳年也沒料到這一出,剛才隻顧生氣,連兒子匆忙的腳步聲都沒注意,也就沒避得開。然而不過兩秒,他又恢複了理直氣壯,拖了餐桌邊的椅子一屁股坐下來,“我不同意!”潑到腳麵上的奶液流到拖鞋裡,章哲覺得腳底很不舒服,腳趾頭條件反射般剛弓起,聽了這四字“批示”,也嚇住了似地,弓在半途,卻更緊地耙住了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