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棗出生(1 / 1)

章炳年第二天就去社區圖書館“視察”了一次,回來說規模太小了,“就幾張板凳桌子,報紙也不全。”他兩手比劃著,頗瞧不上的意思。蘇韻馬上去網上搜索了下,查到另有一處規模大不少的,從圖片上看分設了兒童區,報紙雜誌區還有電腦區……章炳年看了看,又說遠了,不去。每天就靠在家看電視新聞“惡補”。早間、午間再到晚間,一個時段不拉,並且逐條點評。蘇韻這才發現公公不是什麼寡言的人,口才堪稱了得。無論時政要聞還是農副產品轉基因,他都能用抑揚頓挫的語調,引經據典,山路十八彎,最後成功通向勝利之城“羅馬”: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外國的空氣比中國的新鮮,何止一百倍!此為結論。開始蘇韻還和章哲咬耳朵開玩笑,說你爸在時事點評上和以前台灣有個急智歌王有得一拚,說不定也能上綜藝節目搞個什麼秀。但兩天一過就疲了,每天在家這樣情緒飽滿唾沫橫飛地“揮斥方遒”,蘇韻聽累了——她本是愛安靜的人,加上公公的點評全是陳詞濫調。婆婆倒是忠實聽眾,有時會把菜筐搬到茶幾邊上來,邊乾活兒,邊聽公公罵娘,及時附和。——“無商不奸!”公公義憤填膺。——“對,早上去買菜,那些賣魚的真壞得淌屎,斤斤計較得厲害。”婆婆說。——“瞧瞧這些新聞!中國搞得過美國啊?吹牛吹得響。”公公把手上的折扇瀟灑地一甩,折起來,重重朝玻璃茶幾上一放。——“中國的電視台,不吹自己還能吹彆人嘛!”婆婆說。……有說必有應。章炳年總是不滿,對什麼都不滿。去趟超市回來嘀咕半天:營業員不是應該站著收營?哪有那麼懶散坐著的?素質太差!蘇韻想您可真把自己當上帝,超市經理都沒講話呢。但她很少插話。有一天也是實在沒法忍,章炳年看到一則新聞,某地官員下訪時,遇山體滑坡,出了車禍,一車四人都沒搶救回來。章炳年簡直要拍手喝彩的架勢,直說死得好。蘇韻覺得太離譜了,一點悲憫之心難道都沒有嗎?至少她看到新聞是難過的。四十幾歲的中年人,毫無征兆地這麼一撒手,上有老下有小……她看不慣公公的幸災樂禍,出聲說當官的不都是壞的,不能一刀切。章炳年可逮著人辯論了,卻又不給人真“辯”的機會,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說,意思是輪得到咱同情人家?人家腰包多鼓,拔根毫毛比我們老百姓大腿粗。章炳年唾沫橫飛,好像他親眼看見人家床底下藏了多少箱錢一樣……期間蘇韻完全插不上嘴。這陣勢徹底嚇住了蘇韻。以後她儘量在房間裡呆,看看書,睡睡覺,圖個耳根清靜。但餐桌上還是躲不過。章炳年白天在家做一天電視老兒童,等章哲下班到家就有了傳達二手新聞的對象,把餐桌弄成了政治大講堂。講到興起處,放下飯碗,滔滔不絕,一頓飯能從6點吃到8點。有時章哲明明神色疲倦,嘴上“嗯嗯嗯”地敷衍,章炳年還搬出老師考學生那套,“是不是這樣?”“你說呢?”“你爸以前在單位具體做什麼工作的?”蘇韻好奇,她隻知道是家國企印刷廠。“管宣傳的,他們那是個大廠。我爸年輕時在市團委乾過,有點口才和能力。聽說後來碰上上山下鄉,路走彎了,錯失了好機會……”蘇韻有些明白公公那些不滿和憤怒從何而來了。“可我以前去你家,他不這樣呀?”“以前去圖書館有個‘誌同道合’的老同誌一起吐槽,來這裡了,誰都不認識,隻能在家吐了。”蘇韻就動腦筋想辦法,和章炳年建議說早上小區很多差不多年紀的人都聚在樓下花壇邊聊天,爸你沒事下去轉轉,能認識新朋友——蘇韻想的是,這樣餐桌上大家吃飯都能安生點。章炳年說,我和那些人有什麼好聊的,一幫帶孩子的。這自視清高地……蘇韻學給陳藝蕊聽,陳藝蕊說還好了,聽聽又不會毒死,借個耳朵的事,想想你圖到的實惠就行了。話糙理不糙。圖到最大實惠的就是蘇韻的胃了。這一個星期,簡直是從貧民胃迅速進階成了皇室成員胃。倒不是吃得多精貴,但曹佑珍飯菜確實做得可口,而且她很會用當季食材“創新”。河蝦搭配韭菜碎,鮮得眉毛掉下來。毛豆,曹佑珍用薄皮椒加豆腐乾炒一炒,也成了送飯神器。最普通的拌黃瓜,她另辟蹊徑,用醃製的甜蒜切沫兒拌,特彆清爽。最常做的還是紅燒大肉,有時燒蘿卜有時配土豆有時加鹵蛋,神奇的是那肉一點不肥,油全靠小火乾煸出去了,吃到嘴裡不留油膩隻剩香。唯一的缺點是鹹了點,有時多貪嘴了,就要猛灌水。這樣,蘇韻也經常摸著肚子,躺在床上飄飄然,“你媽真能開個私房小菜館子。”章哲想他爸多挑啊,以前在家,幾天不吃肉,臉色就難看;幾天都吃肉,也不行。曹佑珍這麼多年最愛的電視節目不是婆婆媽媽的電視劇,而是教人學做菜的節目,所以會不少“新式”菜。和拿人手軟吃人嘴短一樣,吃得心滿意足之下隔天再聽公公高談闊論,蘇韻不感到那麼煩了;有時吃好飯也不馬上鑽進房間,會站在廚房陪洗碗的曹佑珍說幾句話,雖然說的左右不過是菜場裡哪家的餛飩皮軟乎,這個季節的西紅柿比冬天好吃很多之類的。有時蘇韻想起婆婆第一天來家的樣子,總有不真實的感覺,反複想是不是自己多心。反正後來,婆婆沒再和自己那樣“過招”過。但毫無疑問,曹佑珍是個有點擰巴的人,說起話就像石子兒咯人牙,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可衝公公和章哲似乎又不。蘇韻不確定是不是自己主觀,但到底想起來鬱悶,又把“你媽是不是不喜歡我”拿來拷問了章哲兩回。……蘇韻不偏不倚在預產期前一天晚上發動了。章哲翻身下床,拎了早收拾好的包,對聽到動靜開門出來的曹佑珍說讓他們安心休息,有消息他就打電話回來。曹佑珍說知道。章炳年這時也汗衫短褲地跑到門口,朝一腳已經準備往電梯裡跨的章哲喊了句什麼,章哲口裡應著知道了知道了,手朝他揮了揮,意思讓他回去,放心。婦幼保健院人滿為患,婦產科的過道裡都是哼哼唧唧待產的大肚婆,聽說沒在這裡建卡的還都被“勸退”了。蘇韻因為羊水破了,馬上被安排了一個床位。說是床位,不如說更像個臨時待產點,大概方便醫生隨時檢查。蘇韻捏著手機和在外麵等著的章哲不停報告情況,她堅持不要章哲進產房陪產。就算是最親的丈夫,她也不想讓他看那血淋淋的場景。以前她看過一個關於老公陪產後產生心理陰影的紀實采訪報道,她還真怕影響以後夫妻親密。掛上催產素後的疼痛前所未有。蘇韻最在意姿態和體麵的人,開始指甲掐進掌心裡拚命控製節奏隻嘶嘶吸氣,後來還是輸給了疼痛,終於也不管不顧地喊得撕心裂肺起來。章哲一夜未睡,人在產房外聽得膽顫心驚,需要不停反複地做吞咽動作才能對抗那陣陣喊叫,他甚至懷疑一直懸到喉嚨口的心會不會突然蹦出來砸到地上。時間過得從沒那樣慢。等到臉色蒼白頭發糯濕的蘇韻和小棗被推出產房時,章哲的眼淚一下湧上了眼眶。有一下釋放出緊張感的輕鬆,有麵對初生小生命無可名狀的激動,還有對那個獨自在產房裡“奮鬥”的女人翻滾著的濃濃愛意。小棗眉清目秀,那麼小小的一個人,竟伸著小舌頭在舔床單。他試圖伸出手去碰一碰小棗的臉蛋,誰知那麼嫩,和嫩豆腐腦兒似地,章哲嚇得一下縮回手,生怕自己粗手粗腳給碰壞了。蘇韻虛弱地閉著眼睛,“是男孩兒。”他很想抱一抱她,走廊裡人來人往,他隻使勁捏了捏她的手,說,“知道,像你。”蘇韻住的是三人房,“就三四天,用不著去住單人的,價格翻幾番了。”“就是因為才三四天,翻就讓他翻嘛,你住得舒服最重要。”章哲不肯。“就三人房。”蘇韻知道和章哲講長篇大論,不如簡單粗暴撒潑一言堂有效,反正自己產婦自己最大。章哲知道蘇韻的顧慮,心裡不是滋味,但也依了她。曹佑珍先來的醫院,“要弄些什麼吃的才好呢,這我也不懂。我說了我不會伺候人坐月子的。”章哲看他媽也真是什麼都不懂,站在床邊比自己還手足無措。他馬上在醫院裡就地請了個阿姨,全天候照顧產婦和孩子。這在醫院裡儼然是個產業了,阿姨剛照顧完另一個出院了的產婦,馬不停蹄換到蘇韻這間房來。那阿姨一來,都妥帖了。她說什麼都不用發愁,醫院裡就有產婦營養餐,好得很,才生產完也不需要雞湯鴿子湯地補,說著熟門熟路帶著章哲去護士站定了。曹佑珍就真“放下了心”,回去了,“你爸還等著我做飯。”蘇韻哭笑不得。夜裡一張小折疊床給了阿姨,章哲要了張椅子靠在病房外麵。一聽有孩子哭,就醒了,趕緊爬起來進去看,發現大多時候並不是小棗,而是彆的孩子。阿姨誇章哲,說沒見過這麼“醒覺”的新爸爸,呼嚕打得震天響的倒是多得很。蘇韻心疼章哲,讓他回家去睡,小棗又不鬨人。倒真是不鬨地,有時哭了,阿姨抱起來幾搖,馬上就安穩了。章哲說我還是陪你吧,回去在家心也不定。那阿姨又誇蘇韻福氣好,找了個好老公,“好老公比好婆婆強百倍。”蘇韻笑一笑,知道這阿姨是個會來事會說話的,這是安慰自己呢。其實她一點也沒所謂的。章炳年是第二天傍晚來的,依然搖著那把“難得糊塗”的扇子,病房人多嘈雜,許是為避嫌,遠遠地站定後,猶豫了片刻,才走近看了兩眼,後便匆匆地走了。“喲,怎麼小老鼠一樣,聽你媽說才六斤多點重?我還不信的。”章哲送他出去時,他問。蘇韻低頭看看小棗,是小呢,小小嘴巴小小鼻子,小得可愛,惹人疼。她不由把小棗攬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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