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公婆駕到(1 / 1)

章哲下午請了半天假。中午回家接了蘇韻一起去對麵的裕興記,一個要了大排麵,一個要了燜肉麵。端上來,互相看著對方的碗笑,“多缺肉啊,這兩人。”吃完一個朝西,坐公交車去火車站;一個朝東,到銀行櫃員機上取了錢,慢悠悠踱回家。合肥過來的那趟火車晚點了半小時。等接到老兩口,再排隊等上出租車,三點都過了。蘇韻在沙發上躺一躺,起來把靠墊拍拍鬆,把茶幾餐桌上的東西挪一挪動一動,起起站站等到章哲發消息說上了車,趕緊又把水果從冰箱取出來洗了切了,泡好兩杯茶,正襟危坐地等,倒像第一次見公婆的小媳婦。章哲一手提了一隻旅行包先進了家門。婆婆曹佑珍跟在後麵,上身一件綠底紫花的盤扣真絲中袖,下身米色長褲,腳上一雙同色的半高跟牛皮鞋,頭發盤了髻,圓圓的臉盤光溜勻淨,脖子上戴著一串淡水項鏈,頗有點高貴的“夫人”腔調。聽了蘇韻喊媽,直說喲喲喲,這肚子好大了嘛!章炳年走在最後,白襯衫灰西褲,步伐很慢,腰已經有些弓了,加上麵皮黑瘦,頭發半白,不像丈夫,倒像跟班小隨從了。等都進了門,蘇韻才看見章炳年背在身後的手裡還捏了把折扇,人屁股剛在沙發上落定,折扇已經在手裡悠悠閒閒地搖了起來,對著蘇韻的扇麵上書四個大字:難得糊塗。章哲把兩隻包送進次臥,蘇韻問公婆路上累不累,吃過午飯沒。曹佑珍說火車上吃過,在屋子裡四下打量了一番,“沒變,還是兩年前那個樣子嘛。”又抬頭看看頭頂,“就是在六樓,比我們家要熱多了。你爸就怕熱。不然倒好早點來。”蘇韻悄悄找章哲的眼睛,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笑。曹佑珍伸出手摸了摸蘇韻肚子,說,“這肯定是個男孩兒哎,肚子往下墜嘛。”曹佑珍說話喜歡用“嘛”字結尾,並不是飽滿的“m-a”,而是在“m-a”和“m-e”之間,聽起來還真有些好聽,輕輕地,溫溫婉婉。“小區裡碰到年紀大的阿姨也都這麼說,不過醫生說不一定的,這樣判斷其實不科學。我們倒希望來個不科學,都想是個小丫頭。”蘇韻和章哲都喜歡女孩,小棉襖呀,嗲糯嗲糯的。又都說女孩兒像爸,要像章哲,會是個小美女呢!瓜子臉,兩個酒窩……蘇韻想起來就美滋滋的。“那不會的。肯定是男孩。”搖著扇子的章炳年很“權威”地開了口。“這還能肯定?我們公司有個同事還事先偷偷做過B超確定過性彆,最後生出來翻盤的呢。”蘇韻往切好的香瓜上插牙簽,“爸,媽,你們先吃點水果。吃完我再切。”“你們平時晚上都吃些什麼菜?我可是一點不曉得你們的口味。”曹佑珍坐在椅子上直了直身子,朝廚房張望了兩眼。“你和爸在家怎麼吃的就怎麼燒。我和蘇韻也是怎麼簡單怎麼來。”章哲說。“對,章哲燒什麼我就吃什麼。”“是嗎?章哲還會做飯啦?”曹佑珍語調一起一落,不知是驚喜還是驚訝。“雞湯會燉,蛋蒸得好,會做肉沫大白菜,三文魚也會煎……練出來了。”蘇韻替章哲“邀功”。誰都愛聽人誇自己兒子吧?“那現在你們條件是好了。”曹佑珍接過口,“我懷著章哲那會兒,很熱的大夏天,肚子大得蹲都蹲不下來,伺候老人、洗衣做飯,還要做煤球,上街買米買麵……一直忙到生那天。”蘇韻心想你那什麼年代,然而婆婆這是單純話聊到這裡憶個苦呢,還是暗說自己嬌氣啊?要說自己嬌氣,這賬她可不認。早聽陳藝蕊提醒過婆媳關係天下第一不好處,她可不想才一來就接下婆婆這“下馬威”——如果是的話。蘇韻知道婆婆一輩子沒在外頭工作過,便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回,“確實是現在條件好。到處都提倡男女平等。女的能上班賺錢,男的也可以下廚做飯。”曹佑珍說,“你爸一輩子就隻會大蔥燒豆腐,攏共還沒做過兩回。”“那爸是真福氣好。”“福氣好”的章炳年正和章哲並肩站在陽台上,一隻手依然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握著扇子對著遠處建到半途的兩棟樓指指點點,“你看看,灰蒙蒙一片。那裡建的是什麼?大酒店?我說空氣怎麼這麼臟,一下出租車就感覺到了。”“你爸就怕臟空氣。吸進去對他肺不好。”曹佑珍看著章炳年的方向,接過話,對蘇韻說。蘇韻聽得哪裡不大對勁。現在社會上流行說有種男人是“媽寶男”,張開閉口“我媽”。婆婆倒有趣,處處“你爸”推前頭,處處以他為先。本來老兩口走一起,看樣子怕都會以為婆婆是大女人,隻是一開口,聽了,才會發現原來公公是那嬌貴的大首長:怕天冷,怕天熱,怕臟空氣……也不知還怕些什麼。“蘇州平時還好的。隻是趕上地鐵工挖,正好今天風又有點大。”蘇韻要代表蘇州道歉了。章炳年來了興致,問章哲,“蘇州也準備要通地鐵了?你大伯前一陣子在南京,把章磊家周圍的地鐵線路全摸熟了,回去說去哪都方便。這線也從你們這裡走?章哲你帶我看看去。”“媽你要不要一起下去?”章哲問。“她去乾什麼。”章炳年輕飄飄地就替曹佑珍做了主,倒把蘇韻聽得一愣。等父子倆出了門,蘇韻帶婆婆看準備好的衣服鞋襪小東西,“你媽費心了呢。”婆婆摸著碎花小包被和嬰兒床上的墊被床圍說。“還好的,我媽要了個樣式,尺寸量回去,主要都裁縫的事。”蘇韻謙虛了下。“你弟家的生了吧?”曹佑珍問。“早生了。生了個小姑娘,現在正是跌跌撞撞學走路的時候,離不開人,我媽一點分不開身。”“那是的。現在帶大個小人不容易。”曹佑珍忽然話鋒一轉,“其實我也不懂得伺候人坐月子的。”蘇韻呆了呆,這要怎麼接?是沒乾過,誰也沒乾過,自己也沒生過孩子呢。難不成婆婆也想要自己正麵表達下“需要他們”?蘇韻還真開不出口甜言蜜語說肉麻話,畢竟結婚這些年沒見過幾次,和婆婆就是客客氣氣的關係。她隻好說,“現在產婦坐月子沒過去那麼多講究了。”“過去才叫不講究。章哲小時候就扔在搖窩裡,給他吃了奶就睡。家裡有條大黃狗,趴在他搖窩邊上守著。大人整天一堆活兒手邊等著,哪有什麼月子。真整天躺著坐就等著餓死了。”蘇韻不高興了。婆婆講的話單挑出來沒哪句有什麼毛病,怎麼連一起就聽了讓人不舒服?怎麼老拿過去出來比?周圍沒有幫兒子家帶過孩子的親戚鄰居?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哇!心裡腹誹,嘴上沒應,也不知道怎麼應。她這個人就在章哲麵前伶牙俐齒,俗稱“窩裡恨”。正悶悶地,外麵門鈴響。蘇韻猛地想起說好了今天蘇亞洲來家取錢的,頓時尷尬起來。中午取了五千塊錢,忘了預先分出兩千,回到家順手一起放在了玄關進門的抽屜裡頭,一門心思等公婆駕到,忘了那茬兒。當著婆婆的麵,大剌剌數出兩千拿給蘇亞洲是不是太難看?這人也真是,也不提前來個電話、發個短信說一聲。蘇韻惱上加惱。開了門,果然是蘇亞洲。婆婆也從房間出來了。蘇韻說是自己弟弟,“還是結婚時媽見過一次,時間好久了怕不記得樣子了吧?”“記得的。沒變,還是大小夥兒樣,精神得很呢。”曹佑珍說。蘇亞洲把鞋換在門口,走進來說,阿姨來了?阿姨記性真好。正好今天有車經過我姐家樓下,我上來看一眼。“你坐嘛,坐。”婆婆這時有了主人翁意識,招呼起來,“章哲馬上回來,留在家一起吃飯。”“不了阿姨,車還在樓下等著我。”蘇亞洲很禮貌客氣,蘇韻卻想這笨蛋真是長了隻豬腦子,一點眼力勁兒沒有,就杵在這裡等她數錢嗎?“你到時帶媽去挑啊,買她喜歡的。”她朝蘇亞洲使個眼色,嘴裡胡謅著,拉開抽屜,數了二十張出來。蘇亞洲走了後,蘇韻去了趟洗手間。她這個人,有一點不行,說句謊臉就燒,真正如芒在背。她挺痛恨自己這毛病,有次看雜誌說這是在說謊的瞬間,有一種激素分泌量瞬間大增引起的。她為此偷偷百度過一次,還真查出很多人也這樣。她往臉上拍了點水,揪了點卷紙擦乾淨後,走出去。“你弟弟還在蘇州?現在乾什麼工作呀?”“在廠裡開小車呢。”“買房了沒?”“哪有。蘇州現在房價都上天了,漲得太厲害。”不上天也買不起,自己還處處給蘇亞洲留臉——其實是給自己留臉呢!蘇韻嘲自己。“不過他們也不用在這裡買。家裡給他們在鎮上買了兩層沿街的房子,寬寬敞敞的。”“那不錯。農村的男孩子就這點好,全家老小都寵著護著。”曹佑珍說。婆婆話裡有話,蘇韻聽出來了。“可憐父母一輩子都給兒子忙乎了。”曹佑珍接著說。不知怎麼,蘇韻忽然覺得有些招架不住,心裡咂摸了兩下,發現這似乎是婆婆說話的套路。話裡有話過後,馬上補一句,貌似撇清前麵那句話和她蘇韻有關係,她蘇韻不在上一句裡的“全家”之列。可明明先震虎敲山,把意思先傳達出來了呀!這樣你來我往是要搞宮鬥嗎?但也隻好順著她往下說,“是啊。我爸媽是辛苦。過幾天我媽生日,我也回不去,這不給錢讓我弟回去時帶著買兩件好衣服的。對了媽,這裡還有三千塊是給你每月買菜的,章哲剛才一直陪著爸,沒想起來。你要用完了就隨時和我們說。”曹佑珍沒伸手接,“不急的。明天再講。”說著坐回椅子上端起了茶杯。蘇韻被婆婆的“高貴”樣子弄得很不爽,訕訕地把錢放回抽屜,正好餘光掃到次臥那兩隻還沒打開的旅行包,來了氣,拿起手機也坐到一旁,給章哲發短信,“你媽一身‘華服’沒換下來的意思,應該不準備買菜做飯了。你晚上請他們在外麵吃一頓吧。接風洗塵。”她知道自己刻薄了,可心裡不高興,手指頭也就衝衝地,一陣亂按。章哲隻回過來一個OK,說,“我正在吃塵呢。”原來章炳年像個領導人一樣,圍著挖得坑坑窪窪的工地饒有興趣地“視察”,就差一頂安全帽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