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要你接(1 / 1)

蘇韻很習慣做計劃的。小時候,奶奶最愛說的話就是“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才會窮”,她喜歡“算計”,喜歡把生活抓在自己手裡,按設想的一步一步走。那樣她踏實。可婆婆偏偏不給她這個“踏實”,一再說“過兩天看看”……蘇韻鬱悶歸鬱悶,還是抱著希望翹首以盼。“你不知道這五個字就像寓言裡烏鴉嘴裡的肉,我是坐在樹下餓得半死、巴巴等那塊肉掉下來的狐狸。可那肉總在以為就要落下來時,又被烏鴉包進嘴裡……”蘇韻有次和閨蜜陳藝蕊吐槽,把陳藝蕊聽得樂死了,說比喻得太精妙,蘇韻自己卻笑不出來。“那你們就不能單刀直入,讓他們給個具體時間嗎?”陳藝蕊說。“要章哲單刀直入,他自己就先捧著心臟喊疼。”蘇韻一說起來就義憤填膺。昨晚電話前,她還特地說了,你直接問!結果章哲根本不懂什麼叫“直接問”。“我是讓你問明白的,你怎麼還是光知道說‘行吧’?下降頭拉?吃迷魂散了?行吧什麼行吧?!你們家人之間怎麼那麼奇怪?比陌生人還不如。“你爸和你像上下級你不覺得嗎?拿起電話先就是‘章哲啊,你好你好’,不是隔得遠,手都握上了!可真有趣。“你媽催我們生個孩子時說什麼年紀大了就等個含飴弄孫天倫之樂,結果呢?我肚子裡懷的難道不是你們章家的孩子?”這最後一長句,往日裡換彆人說,蘇韻會很不以為然。哦,人家催你生,你就生?你不是成年人嗎,你沒腦子嗎?人家讓你吃屎你也吃你?你的人生不應該你自己規劃嗎?她頂會用這串話來罵得蘇亞洲啞口無言的。再退一步,這孩子還真不是婆婆當初幾個電話幾句話催出來的。屬於意外。但眼下,也是氣得不管不顧,拿出來當槍使了。“那咱就不問。不是說強扭的瓜不甜嗎,對吧?我們就自力更生。”章哲連說帶哄著。蘇韻心裡的火像被芭蕉扇扇了兩把,猛地竄高了,想你還真會拿我的話給自己搭梯子,我不是不想自力更生,我是沒那個條件!昨晚生氣氣大發起來就是從說沒條件開始的。章哲說你呀,非要改貸款年限乾什麼呢?你看,如果不改,我們明明可以寬裕很多,哪用這樣煩?銀行貸款是可利用資源,你不懂利用。笨不笨哪你?蘇韻也知道自己性子急了點,可當初買房欠的錢是她借下的,她當然想趕緊聚起來早日還掉。銀行月月的利息也看得發愁,辛辛苦苦地,到頭來就全是在給銀行打工。蘇韻一狠心,把貸款期限從二十年改成了十年,每月還八千多塊……這樣兩根管子齊往外出,自然能支配的現金就不多。可這話章哲來說,她就不樂意了。“你說我笨不笨?外麵能利用的不利用,家裡能利用的不爭取、裝大方、裝懂事……最後圖到了什麼?我就是笨呀!”話到這裡,再說下去就要冷場、難堪、尷尬了。章哲趕緊踩刹車,“錢的事你彆擔心。我會想辦法的。大不了我還可以接代碼寫嘛!”章哲學的通信工程,畢業後乾過一年售後,很快轉到手機工廠。前幾年行業景氣,章哲本身技術方麵也精進,每年加薪福度挺大,薪水算起來不低,還升了職。可是花無百日紅。曾經紅得發紫的大鱷諾基亞如今都走下坡路了,他們這樣一半自主品牌、一半貼牌加工的工廠能好嗎?就因為這,蘇韻才擔心的。而且下坡路歸下坡路,整天事兒並不見少,還總加班,她不想章哲再另外接活兒,累得苦哈哈地。如果婆婆能幫忙帶到哪怕到讀幼兒園,事情就好辦多了——至少外債沒了,銀行的商貸部分也還光了,隻剩公積金貸款,那利息完全能接受,日子就不緊張了。就算真的兩人有誰攤上個暫時失業什麼的,也不必太恐慌。自己這樣的想法真的自私,要求真的過分嗎?下班前,趙約翰出來說想請大家去翡冷翠吃飯,“老虎不在家,猴子稱一下大王。”一辦公室都笑。趙約翰是成了精了,中文講得溜就算了,畢竟也在中國呆了七八年,算不得稀奇。關鍵這人好奇心強,諺語歇後語百家姓三字經統統有興趣。這樣一來,鬨笑話的時候反而多了。比如他給自己取“趙”姓,就說因為那是排百家姓裡最前頭的,當很厲害;眼下又自比猴子了,有這樣的麼?但不得不承認,中國特色的某些精髓還是被他“領會”去了。“老虎”說的是首席代表韋先生。趙約翰的名片印“顧問”。按頭銜,當然是首代權力大,但一辦公室人都知道,趙約翰是空降來的,某種程度上有“心腹”的意思。但趙約翰低調,蘇韻懷疑他是不是連孔孟老莊那一套都研究過了。一眾人都說有空。蘇韻正好有機會不去領章哲下班來接她的情,便也爽快地說一起去。趁手就打了電話給章哲,說不用來接她了,辦公室晚上在商業街吃飯,吃完她自己打車回去。章哲說,魚生那些暫時還是彆吃,再忍一忍。蘇韻說不是吃日料。提到商業街,蘇州人總會先想到日料店和酒吧,幾乎整條街都是。門簾都極小,但排場在,安排兩位女服務生迎賓,左右各站一個,穿著木屐,梳了髻,對來的客人鞠躬行禮——腰要弓得低點,頭能碰著頭——嘴裡招呼著“一那些一嘛塞”。從晚上吃飯點起,這聲音就不絕於耳,每每讓不進店消費的行人想遠遠跳開腳去,不然對不起那熱情。翡冷翠做精致西餐,在這條街上顯得頗格格不入,價位還偏高,什麼時候去都沒見坐滿過半數。但幾年了,也還一直開著門,不得不說是個奇跡。沒懷孕前,碰到紀念日生日之類的,要想吃個情調,蘇韻也和章哲來過幾回。服務員一人給了本菜單,同事們紛紛點好,蘇韻還沒翻出可心的——看起來都太淡口。最後隨便要了份凱撒沙拉,和一個小寸披薩。趙約翰拿過點好的單瀏覽了下說,你們為什麼都點這麼少?替我省錢嗎?朱翎你一份烤土豆和煎鱈魚就夠了嘛?減肥?說完把單子還給服務生,說,加三份腓力牛排吧,切成小塊再上來,我們分食,六分熟……就七分熟好了。Mica你多吃點,貧血該多吃肉。坐對麵的朱翎朝蘇韻一眨眼睛,嘴型比出“Mica”——Mica是蘇韻英文名,後麵不用猜,也知道她在學趙約翰的話。蘇韻有時特彆煩朱翎這調調,玩笑也沒個適可而止。看,去洗手間時她又拖著蘇韻一起,在鏡子前擠眉弄眼,“信不信,你依然深藏在趙約翰心裡!”蘇韻拇指中指一扣,手上的水珠彈了朱翎一臉,“飯亂吃不要緊,話不要亂講。趙約翰對誰照顧不周到過嗎?”“對誰都周到就是為了掩蓋對你的周到。鋪墊。”蘇韻真反感了。這話說得,倒像她和趙約翰之間真有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她率先抬了腿先往外走。朱翎沒看出蘇韻的不高興,繼續說,“我的眼睛是雪亮的。”蘇韻倒被“眼睛雪亮”一下弄笑了,想起朱翎男朋友分手時要朱翎賠償他青春損失費的那出鬨劇。找到過這樣的絕世極品男,還敢說自己眼睛雪亮?這女人有時精明,有時又有點傻大姐。這一想,也就不計較了。“雪亮怎麼沒看出我現在和大嬸大媽沒區彆?自己都不想看自己,還藏誰心中……”蘇韻說得誇張,但真有點嫌棄自己的。她本來個子不高,剛剛160,從前小核兒荔枝一樣,加上腰細,真正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現在呢,雖然體重控製得不錯,但還是全方位變大,從胸到屁股,就連臉都好似被拍扁了。不照鏡子拉倒,一照,心情急速灰下去一大塊。就跟以前玩俄羅斯方塊,消掉兩豎條時往下猛一落的斷層感一樣。隻不過玩俄羅斯方塊時超級爽,照鏡子看自己恰恰相反。蘇韻巴不得早點卸貨,她好懷念健步如飛、身輕如燕的時候,現在往哪裡一站,都像個灰撲撲的龐然大物。今天早上趙約翰瞪著藍眼睛驚訝地看著自己時,蘇韻不是沒有一點難為情的。這話說出來似乎不大像樣。她當然不會以為她藏在趙約翰心底,多久前的事了,她都結婚又懷孕了……可是在一個明確表示過喜歡自己,深情注視過自己的人麵前,還是很想保持體麵光鮮的那一麵。不知彆的女人是不是也這樣……趙約翰結了賬,一行人出了翡冷翠。有男同事自告奮勇說幫蘇韻先攔輛車,蘇韻說著謝謝,正兩頭打量來往有沒空車,見章哲從白格子玻璃門右側走過來。章哲胳膊上搭著早上穿出門的那件藏青色休閒西裝,電腦包還在手裡拎著,乍一看像路上那些剛了下班準備去酒吧放鬆消遣一下的日本人——這麼說,主要是章哲有日本男人精致的一麵。無論在哪裡,修邊幅,天生還是衣架子,穿著蘇韻從外貿店淘來的一百五十塊一件的普通襯衫,也能讓人一眼注意到。說起來,蘇韻當初就是被章哲的顏值吸引的。她這個人在很多方麵稱得上理性,唯獨感情上我行我素,感覺先行。和一圈人點頭打過招呼後,章哲便揮手說再見,“不和你們搶車,正好帶蘇韻散個步消消食。”朱翎又眼露羨慕地作怪,“模範丈夫不是徒有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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