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推三阻四(1 / 1)

公司離家不算遠,打車起步價。除了前三個月常犯暈時沒辦法,彆的時候蘇韻基本步行。一舉多得的事。一省了錢,二正好當鍛煉,對順產有好處。出小區門,是一條寬闊的人行道,兩邊葉茂枝繁的香樟樹在頭頂高高對接,猶如一把超大的遮蔭傘。現在正是開花的季節,米黃的小花才小米粒兒般大,香味卻不含糊,恰到好處的淡雅很是讓人心曠神怡。這也是雖然到這個月份已經水腫得厲害,她還是置章哲的關照若罔聞,選擇繼續走路去上班的原因——養眼養心還安神。要想熱鬨、想看熙熙攘攘也有的。過了十字路口,移動聯通電信和各大銀行一字排開,拐彎都不用。因為方便,蘇韻主動包攬了辦公室同事的打發票任務。以前並不需要發票。去年年底他們公司被審計要求補稅金後,韋先生發動大家到處找票,今年索性規定他們能開票的一律開票,像趙約翰這種電話像熱線一樣的人,更要發票了。數額大嘛。推開移動營業廳的門,人還沒走到取號機邊上,突然一陣頭暈目眩,出於本能,蘇韻一手放在肚子上,人慢慢往下蹲,同時另隻手向前伸出去保持平衡,盲人摸象似的,卻覺得天旋地轉得更厲害了。有那麼一瞬間,蘇韻慌得心都亂了,不會死掉吧?閉著眼睛,靠感覺一點點向右側挪,直到背抵到取號機,一屁股坐到地上。等眼前那陣金星亂冒過去,她額頭背後胸前都已經汗涔涔地,人虛脫了一般發冷發虛,臉上有剛才慌亂下急出的眼淚,手背上汗毛根根豎著。蘇韻悄悄環顧四周,除了幾位上了年紀的大媽大爺坐在塑料椅上自顧自地聊天,並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不然多丟臉!她暗自懊惱早上沒吃早飯,自己不能餓的毛病又不是不知道。好在章哲隨時在她包裡給備著幾顆糖,於是起身找了個邊上的空位坐下來。糖分像藥,立竿見影。蘇韻感覺自己又慢慢活過來了,她猶豫要不要打個電話給章哲,想想,還是算了。等他趕過來至少要半小時,路上要擔心,來了也隻會讓她請假回家躺著。反正就剩一千米樣子,沒問題的。蘇韻給自己打氣。休息到腿有了力氣,替趙約翰補打好發票,她打車去了辦公室。看著外麵車來車往,猶自後怕。幸好剛才是在營業廳裡,要是走在馬路上,誰知道會不會被東來西去的電動車蹭到刮到。趙約翰辦公室門開著,蘇韻輕叩兩下,問了早上好,趙約翰點頭示意她進去,很高興的樣子——他什麼時候都很高興很熱情,典型美國式浮誇——問,“Hi,Mica!最近怎麼樣?”“挺好的。”蘇韻答得輕快,把發票放在他桌上。準備出去時說不好意思,今天來得有些太晚了。辦公室並不設打卡機,但蘇韻一向自律。雖是孕婦,也很少遲到早退,就連產檢都儘量選周末去。章哲笑她是標兵,公司要發麵錦旗才對,其實隻是蘇韻不愛給人添麻煩,誰的工作量都不小。趙約翰聳聳肩說沒有問題啊。一抬頭,皺了眉,說,“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很蒼白。沒事吧?”蘇韻說沒事的,貧血,我家遺傳。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又被朱翎喊住,“你家模範丈夫剛電話打到辦公室來了,我接的。問你到沒到,說你手機沒人接。”蘇韻趕緊翻包,果然手機不在,大概看完趙約翰信息去換衣服時,隨手丟在嬰兒床裡了。坐下來,在回不回電話之間遲疑了五秒,還是撥了過去。章哲語氣急,劈頭問,“你手機怎麼一直不接?”“忘家了。”知道章哲就是想問問她到沒到公司,又說,“我去移動打發票,現在到了。”意思是安全,沒彆的事就掛了吧。她很少這樣言簡意賅,章哲說,“好了,還生什麼氣呢?”蘇韻就不喜歡章哲這樣說話。好像昨天生過的氣,今天就該自行翻篇。如果沒有,就是你奇怪、你作、你小事化大、你無理取鬨。拜托,問題解決了嗎?還是就板上釘釘了,按你說的方法去解決?“對,反正氣也白氣。”章哲不知是不是也在辦公室裡,不方便還是怎麼地,沒說話。電話兩端便空出一截沉默。“我要忙了。”蘇韻先開口。“那我掛了。下班等我去接你。”“嗯。”剛撂下電話,朱翎轉過頭來悄聲問,“怎麼,和模範丈夫吵架了?”這女人。朱翎眼睛尖,耳朵也尖,最善於從蛛絲馬跡聯想猜測,再得出結論。大多時候還都對。有次她連韋先生脖子上的吻痕都注意到了,一早當大新聞傳播給他們。蘇韻想反正也遮掩不著,就當找個人吐槽吧。“吵了。到現在遲遲接不上我公婆的駕,來不來都成了未知。昨晚打電話過去,知道說什麼嗎?‘過兩天再看’……你說我還剩幾天生了,她老人家還是這五字寶典。”“現在的老人都很想得穿的,要自由、要有自己的生活,跳跳廣場舞,公園溜溜彎兒,舒服著呢。那模範丈夫怎麼說?”“模範嘛,你說怎麼說?還不是走到哪裡都模範?不強求、不催促、說好好好行行行唄。”朱翎噗嗤笑了,“看把你氣得。”“也沒啦。”蘇韻又替章哲辯解回來,“他說請月嫂和阿姨。”“那你要快點物色起來了,現在合適的不好挑,價格還不便宜呢。”就是知道這才煩的呢,好挑又便宜還用費那心?“讓他們出錢。人不來不出力,出錢也是應該的。”朱翎又說。蘇韻聽了個大新鮮似地,又來個“應該”。怎麼應該之外的事就全給她蘇韻攤上了?要不是因為是上班時間,她還真想再多抱怨兩嗓子呢。不過……朱翎算了。真抱怨起來,勢必要講起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自然也就要被問起當初房子總價、如今月供貸款之類的信息。除了換來嘖嘖嘖幾聲,有什麼意思?日子還是自己過。還有一點,朱翎這家夥會很快在那些數字間把他們家的工資多少給推斷出來。蘇韻不喜歡。低頭歪身從抽屜取出一包蔓越莓乾,撕開,“剛才去幫趙約翰打了下發票,差點倒在人家營業廳,趕緊吃點甜的。”“怪不得看你臉色不大好。你真得當心點。”朱翎轉身回去敲起了鍵盤,蘇韻卻一直定不下心。預產期是八月,真的就剩幾十天了。原以為婆婆來幫著照顧是用不著說的事——畢竟幾次三番催章哲要孩子的是婆婆啊——可好了,次次電話裡都用太極大法,也不說不來,就是拖著。昨晚讓章哲打電話回去再問一問,彆總猜啞謎似地。就聽婆婆曹佑珍在電話裡問都還好吧?章哲說挺好的。婆婆又問晚上吃了什麼,章哲報了菜名兒,反正就那老幾樣裡排列組合:燉雞湯,肉絲大白菜,絲瓜炒蛋。婆婆說還可以,有葷有素。我和你爸等過了這兩天看,啊?哦……行吧。章哲說。蘇韻聽到“行吧”就炸了毛,顯然又沒敲定出個日子。隱忍到章哲放下電話,她把腫得梆梆硬的腿伸到章哲跟前去,“什麼叫挺好,哪裡就挺好了?!章哲你到底有沒有心疼過我?”蘇韻不是嬌氣的人,從懷孕到現在都是自個兒照顧自個兒。前三個月那會兒,她不像彆的孕婦反應大,燒心、吐什麼的。她是犯暈。有時走路走著,就眼前發了黑,醫生說不出所以然,隻說和個人體質有關,讓自己平時多當心,飲食營養都要跟上。章哲每周例行電話回去時提起來這事,蘇韻還做手勢讓他彆說,怕兩個老人擔心。現在想想,倒是把自己把自己想矜貴了,誰在乎啊?那次電話裡婆婆聽了章哲的“報告”後,給予了口頭上的關懷:自己多注意……但話還是給了的,“等天暖一點,我去。現在天冷,你爸身子骨弱,行船搭車容易累到。”後來天暖了,說等月份大點他們來。再後來,全是“過兩天看”。蘇韻不知婆婆的兩天是哪裡的兩天,也不知道婆婆到底“看看”是看什麼。就是看黃曆,也不至於這麼久沒一個“宜出行”的日子吧?如果真直截了當說不來,那蘇韻就要做另外的打算。也是因為也許不得不做另外的打算,蘇韻才發愁。但蘇韻發愁的事,章哲不愁。蘇韻有時開玩笑說章哲該是生在富貴人家的孩子才對,心裡從沒精打細算那根弦兒,手頭寬不寬裕全沒數。他倒振振有詞,“錢都在你那裡嘛。”這話不假,發了薪水,章哲除了留出一千塊零花,都第一時間轉進蘇韻卡裡。但也就是個“過渡”,一到還貸款的日子,都出去了,等於錢來蘇韻卡裡洗了個澡。蘇韻算帳給他聽,章哲心不在焉聽一氣,也抓得住重點:就是他每月的錢都去還貸還債了,蘇韻的錢管了兩人生活開支後,剩餘不過四千。現在有了寶寶,要買奶粉要買尿不濕……“如果你媽不來,我們還要請個阿姨的話,你自己算吧,隻能月光。”蘇韻攤手。“不至於的,”章哲樂觀,“年底還有獎金呢。”“眼下處處形勢不好,誰敢押寶押獎金上麵。”章哲也知道。去年春節前就有朋友公司出了放假兩個月的通知,期間隻領蘇州市平均工資。他們公司沒那麼慘,但從今年的加薪福度看,確實透露出了不景氣,總經理甚至還發了封郵件出來號召全體同仁同舟共濟共克時艱……但章哲天性唉聲歎氣不起來,“月光也是種時尚。美國人不都這樣?你沒問問你們公司那趙約翰?”蘇韻朝他連翻兩個白眼,最煩他拿趙約翰出來開玩笑。再說月光養孩子,心要多大才敢?反正蘇韻不敢,她沒那麼有安全感。吃五穀雜糧地,能免掉病啊災的?到時怎麼辦?孩子的教育基金是不是也得提早開始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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