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世界很奇怪(1 / 1)

他與黑夜為鄰 檀心 2004 字 3天前

車裡的女人也看到了他。一時間,世界仿佛都靜止下來,隻剩他們兩人,隔著暗茶色的車窗玻璃,靜靜凝望彼此。有那麼一刻,秦漠野覺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場夢,夢裡的他被鐵鏈束著雙手,腳底纏滿荊棘,頭頂懸吊著一眼望不儘的刀刃,隨時都會萬箭齊發在他身體上穿滿血窟窿。刹那間的風起雲湧,一眨眼,便又是風平浪靜。他目光淡淡地掠過車裡的女人,像是根本不認識她,一步一步與越野車擦身而過。此刻,雪已經不怎麼落了,下了整整一天,空氣裡好像都凝著冰渣,一呼吸,冷氣就直往肺裡鑽。秦漠野拖著陳初九走過的地方,留下一條觸目驚心的血印子,一路順著山坡蔓延而下。河水已經不怎麼流動了,麵上飄著大塊兒大塊兒的冰,黑乎乎的一片。秦漠野把他扔在河邊,沒有立刻動手,而是點上一支煙,慢慢地抽了起來。陳初九渾身發著抖,朝他看過去,咧了咧嘴角。“給我……抽一口吧。”秦漠野動作微頓,沒說什麼,把嘴裡的半截煙塞了過去,陳初九的手腳都動彈不得,他便幫他捏著煙,不至於掉下去。陳初九狠狠抽了兩口,用力將白色的煙霧全都吐出來,舒服地眯起眼睛。“還是這東西好,爽。”“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秦漠野微仰著頭,望著漆黑一片的天空,淡聲問他,“就這麼缺錢,想發私財?連命都不在乎?”也許是陳初九已經意識到自己命不久矣,所以聽到他的話後,並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反而是笑了聲,用一種非常怪異的目光看著秦漠野。“年哥,要動手就趕緊的,彆他媽跟我講這麼哲學的東西,沒勁。你也甭跟我裝什麼好人,這一票乾完,你也能跟著賀老大去境外做事了,還是趕緊好好想著怎麼發財吧,感他媽什麼文縐縐的慨呢!”陳初九冷笑著朝地麵淬了口唾沫。秦漠野輕輕閉上眼睛,再睜開時一片寧靜。他緩緩站起身,從身後抽出賀老大的那把匕首,上麵已經染滿暗紅色的鮮血,唯有刀尖還亮得刺目。陳初九知道自己要死了,大笑兩聲,鼓起兩隻眼睛,就這麼死死地看著秦漠野,眼神裡毫無一絲懼意,隻有濃濃的厭惡和嘲諷。秦漠野彎身,深呼一口氣,揚起匕首猛地刺了下去。唰——鋒利的刀刃擦著男人的臉龐紮進凍得冷硬的土壤裡,發出一聲悶響。陳初九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便聽秦漠野壓著聲音對他說:“快走,就算是用爬的,也他媽給我走!趁我這刀還沒拔出來,快!”陳初九微張著口,臉色迅速起了變化,有驚訝也有困惑,但最後,卻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情形。“年哥,是你沒錯吧?”秦漠野蹙眉,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陳初九板正了麵孔,語氣忽然嚴肅起來。“你是警方的臥底,對不對?”“你……”秦漠野一愣,下意識向後退了半步,“你為什麼知道這些?”“媽的,果然是這樣!”陳初九懊惱地暗罵一聲,衝他勾起嘴角,露出個釋然的笑容,“同誌,要是早點兒和我坦白,事情也不至於變成這樣了。”秦漠野不傻,“同誌”二字一出口,就已經說明了一切。“你也是?”他驚駭地望著陳初九,打量他片刻,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不像……真不像……”陳初九微微一笑。“當然看不出來,因為像的人,都死了。”秦漠野萬沒有想到,這個組織裡還有和自己身份相同的人存在,他以為自己始終在孤身奮戰,卻不料,早有人先他一步隱姓埋名深入虎穴,而那個前輩,居然就是陳初九。時間來不及讓他們惺惺相惜。陳初九知道自己的臥底身份已經徹底沒了作用,雖然不至於暴露,但想要重新取得賀老大的信任,絕對沒有可能,便咬了咬牙,對秦漠野說:“既然還有個你,那就好辦了,你的上線是誰?立刻通知他帶人過來營救,這批貨一定不能被運送處境,否則再想找機會抓他們,就太難了!”秦漠野眼底一暗。“我沒有上線。”“什麼意思?”“我的上線反水了,我和他單線聯絡,已經沒有人可以為我證明清白。”陳初九愣了一瞬,忽然勾起嘴角,對他說:“既然沒人能證明你的清白,那你就自證清白。這樣吧,我給你一個手機號碼,如果幸運的話,你就能聯係上他,放心,我的上線一定不會反水。你告訴他,我的任務已經失敗了,接下來由你接替我完成後麵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秦漠野點點頭,記下了他說的那串數字,卻有些不解。“我不會殺你的。陳初九,我放你走。”“你知道自己為什麼待了三年多,才有機會跟著賀老大去邊境嗎?”陳初九眯起眸子,語氣意味深長。秦漠野微微搖頭,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了一絲東西,但那究竟是什麼,他不懂。陳初九輕輕笑了聲,艱難地翻了個身,望著霧氣繚繞的天空,舒服地閉上眼睛。“因為你不夠狠。孫年,你很聰明,做事也非常謹慎,這是特彆大的優勢,但你的心不夠狠,手也不夠辣,所以你遲遲得不到好的機會深入他們,隻能做一些邊緣工作,跟著林二哥殺人放火。你得狠才行,明白嗎?得狠,才有可能讓那些王八蛋永世不得翻身!”他說著,忽的張開眼睛,白色的眼球上爬滿猩紅的血絲,看上去猙獰可怖。沒有任何事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屠龍者終會變成龍,鏟除惡魔的人也一定渾身沾滿滾燙的鮮血。這個道理,秦漠野理解得透徹,但付諸行動還是太晚了。陳初九看著他愣神的表情,有些想笑,卻一開口,就浸染了濃濃的悲涼。“看來是你本心太善良太正義了。孫年,如果重活一次,你一定不要當臥底。”陳初九緩緩搖著頭,大口大口呼吸著,忽然奮力直起上半身,用手肘頂住他的脖子,“用你手裡的刀殺了我!然後割下我的右手,把我屍體踹進河水裡,你就可以回去交差了!”“不……我做不到……”秦漠野有些失神地搖著頭,目露哀慟,“你不要逼我。”“是你不要逼我!你現在不殺,待會兒死的就是你!反正我也隻身一人,死了也是一了百了,沒什麼牽掛,如果你不動手,他們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就會繼續作惡,那我們做這種事還有什麼意義?孫年,你他媽是不是個男人?!”秦漠野渾身顫抖,忽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摁在地麵,緩緩舉起了手裡的刀。“對,就是這樣,最好照著心臟紮,給我個痛快!”陳初九讚許地衝他笑,那表情太大義凜然,壓得秦漠野喘不過氣來。這世界很奇怪。水火不容,天地未合,冷暖相克。這世界又很稀鬆平常。水火既濟,天地有情,冷暖自在人心。那時披星戴月風雪兼程,有多麼忍辱負重,琳琅滿目的片段皆是慘烈人性,包裹著罪惡、瘋狂、貪婪和絕望,好像從來都不曾被世間接納,肮臟的雙手所過之處,徒留遍地森森白骨。孤魂難安,在深林中遊蕩,發出不絕於耳的悲鳴。可縱使如此,正義總會到來。當黎明的第一縷曙光刺破濃霧,降臨深淵,一切醜陋和不堪都會覆之湮滅。孤魂安睡,遍地花開。秦漠野似乎聽到光明的歌聲在淺唱,他閉上眼睛,一片黑寂,刺骨的寒風吹痛他臉頰,似刀刃在割。他的身體好像沒了感覺,不知何時落下了雙手,也不知如何將那具逐漸冰冷的身體推進了河中。他終究沒有那麼狠的心,刺穿一個人的心臟。也沒有那麼辣的手,割下一個人的手掌。陳初九發狠似的罵他,最後失望透頂,將他踹開,用嘴咬著匕首,配合著膝蓋,生生切斷了自己的兩根手指。這動作耗費了他全部力氣,而後命秦漠野將自己推下河。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他攥著那兩根血淋淋的手指爬上山坡,滿眼的失魂落魄,他不知道在這種惡劣的天氣裡,那位同僚能堅持多久,他隻知道,自己的這雙手將他推下了冰冷的河水,送了他最後一程。他不是畏懼殺人。而是敬畏生命。鮮活的生命,有血有肉有骨有皮,曾是誰的孩子,又曾是誰的愛人。這世界,果然很奇怪。…………賀老大看到那兩根手指時,有些不高興,但也沒有過多訓斥他,畢竟要用一把匕首割掉手掌,還是相當困難的,不僅耗時還耗力,手指同樣有警示作用,便也就不再追問。林二哥笑著走過來,拍拍秦漠野的肩膀。“這次乾得不錯,孫年,看來咱們能一起去境外了。”“等會兒要連夜趕路嗎?”秦漠野語氣有些涼,聽上去也有疲憊,“雪積得比較厚,路不會太好走的。”“當然要連夜,賀老大帶著司機,放心吧,一定能順利出境的。過去吃點兒東西,看你臉色不太好,抓緊時間休息休息。”秦漠野點點頭,拖著無力的雙腿走向大貨車,從一個手下那裡拿到了方便麵和兩隻麵包,倒了熱水衝泡,坐到一旁的陰暗處默默吃起來。賀老大的司機吃完東西後,過來要了一隻麵包,給越野車裡的女人扔進去。闕心柔的雙手都被反綁著,隻能把麵包拿到身後,費力地拆開包裝袋,取出來丟在座椅上,然後轉身低著頭,狼狽地去咬。一隻麵包很小,剛夠裹腹,不過她也沒什麼食欲再吃東西,便挪回窗邊,小心翼翼地朝秦漠野所在的方向看去。她也看到了不久前外麵發生的一切,很清楚秦漠野乾了什麼,雖然她知道,他一定會想儘辦法讓那個男人生還,但仍舊帶回來了兩根手指。她很擔心他的狀況。正在闕心柔專注地望向那邊時,似乎有心靈感應一般,秦漠野倏地抬起了頭。隔著重重的人影,簌簌的雪花,凜冽的寒風,他們四目相交,視線不期然地纏繞在一起。彆怕,有我在。我不怕,有你在。他們能讀懂對方眼睛裡的話,默契到連動一動嘴唇都是多餘的,闕心柔挽起嘴角,衝他微微一笑,而男人也同樣回報以溫暖的笑容。一眾人陸陸續續填飽了肚子。林二哥命人重新清點了車廂裡的貨,除卻少了那個最值錢的女孩兒外,其他的都沒問題。“趕緊的,該撒尿的撒尿,把肚子都給老子清理乾淨,車開後就不停了,咱們直接出境!夥計們,乾完這票就有大把錢,到時跟著我吃香喝辣玩女人,絕不虧待你們!”手下們一個個應聲而起,一提到錢,就有乾勁兒。秦漠野趁著這混亂的時候,跟隨幾個到田間解決內急的手下走了出去,他站在比較遠的位置,假裝解褲子拉鏈,手卻摸進了褲子口袋,掏出手機,飛快給陳初九告訴自己的那個號碼發出一條短信——【陳初九發生意外,我是另一名臥底人員,本名秦漠野,代號孫年,繼續執行臥底任務。三個小時後,勉縣東邊高速路出入口,一輛貨車和一輛黑色越野,務必攔截。車上藏有槍支,望注意安全,儘量避免人員傷亡。】短信很快便發送出去。他微微鬆了一口氣,提好褲子,跟著那些手下往回走。秦漠野不知道對方是否會相信自己,這算是一種孤注一擲,如果不在勉縣區域內將貨車攔截下來,一旦進入邊境地界,到處都是難走的山路,隻會更麻煩。所以他冒險報出了自己的本名,以及他在組織裡的代號,這已經是自己能做到的最大極限。接下來的結果如何,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