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不知道多少次回籠覺醒來的謝青看著端到自己麵前的三杯咖啡,皺眉問蘇來:“什麼意思?”蘇來嘿嘿笑著,搓手攛掇著要謝青喝幾口。這可都是店裡最能提神的品種,包治謝青的瞌睡。謝青現在的生活常態幾乎就是吃飯、睡覺、睡覺。蘇來但凡問一些周秦和芳玉盞的事,不到五分鐘他必睡。“我不喝。”謝青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蘇來,揉著太陽穴有些頭疼:“你不工作的嗎?”雪夜一遭後,蘇來大概是徹底克服了對他的懼怕以後,然後本性就差不多暴露出來了,例如此時的聒噪。“人少,這幾杯算我請你的。你天天這樣睡覺會出毛病的,相信我,還不如……”就在謝青預備下個咒讓蘇來閉嘴時,熟悉的風鈴聲響起,謝青往椅子上一靠:“來客人了。”蘇來癟著嘴慢慢朝門口挪了過去。沈嘉來的時候天空正下著傾盆雨,咖啡館裡沒幾個人,是以她一眼就看到了一身黑膚色蒼白,周身泛著生人勿近氣息的謝青。她腳步一滯遙遙望了一眼謝青,不多時便收回了目光。察覺到了沈嘉的注視後,謝青睜開雙眼。他麵容俊美,此時眉峰半挑,似笑非笑地朝沈嘉望了過去,眼中似是蘊藏了流光,顧盼神飛卓然生輝。沈嘉坐在正對謝青前頭的桌子上逗著胖橘貓,在望見謝青的目光後怔愣之下低了頭。片刻後隻餘嘩嘩的翻書聲。謝青升起了那麼一絲絲的挫敗感。而沈嘉的心境就大不相同了,這個男人出現在咖啡館的第一天沈嘉就注意到他了。不論從長相還是其周身氣質,都讓沈嘉對他十分感興趣。隻是這些天觀察下來,能讓蘇來都好言好語勸著有時候甚至是敬畏的人,沈嘉肯定是不敢靠近的。是以她這幾回在咖啡館見到他時,大多隻是擦身而過匆匆一瞥。見的次數多了,偶爾沈嘉便會想,如果自己長得再好看一點,是不是命運就會不一樣了。想到這兒,沈嘉鼓起勇氣要再抬起頭時,蘇來已經大咧咧地坐在了自己麵前。他遞過來一杯熱茶:“好不容易學校不揪著你們上課了,這大風大雨的天氣你還出門?”淡黃色的茶水裡飄著枸杞與菊花,沈嘉的目光隨著它們一上一下的晃動:“他在家,我不想待那兒。”“作業帶來了嗎?”沈嘉點點頭,從書包裡掏出早就沒了封皮的褶皺書本,握著快見了底的筆芯在紙張上用勁勾畫著。她低著頭問蘇來:“你什麼時候回學校?不是還有一個學期就畢業了嗎。”“你是看我心情不錯故意來氣我的吧。”蘇來雙手在腦後交疊,半眯著眼聽著風聲雨聲與跟前的學習聲:“早得很,估計我的學生生涯也就這樣了。你一定要好好學,等以後風光了讓我也跟著長臉。”“放心吧。”沈嘉小小的腦袋就在跟前,蠟黃的皮膚與瘦弱的身軀怎麼看都不應該出現在這樣年紀的女孩子身上。如果初遇那天,一身狼狽的沈嘉逃出來時,向她伸出手的,是一個有能力有手腕的人該多好。蘇來正如是想著時,肩上驀地受了力。他撇過頭,謝青日常神出鬼沒地站在他身旁,隻是左手輕輕搭在自己右肩上,帶著莫測的笑容盯著沈嘉。莫名有種被捉奸感覺的蘇來下意識就開了口:“醒啦?”沉迷於學習的沈嘉這才抬起頭,撞上謝青的神情後,她筆尖一滯,霎時就在書頁上劃出了一道長痕。“這是我的朋友,叫謝……”蘇來還沒說完,謝青已快速接了話,“我叫輔秦。”謝青,字輔秦。名與字不同,謝青可不願意任何人都可以直呼他的名。起初蘇來還挺意外的,周秦時還並未有冠字的傳統,謝青卻走在了時代的前列給自己起了個字,原因是不想人直呼他的名字。而這個理由如今在蘇來看來,就是清高。沈嘉第一次距離麵前這個麵色蒼白沉默寡言的男人這麼近,第一次知道了到他的名字:“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真好聽的名字。”儘管知道沈嘉隻是在客套,可那些話從她嘴中說出意外的舒服。謝青自然很受用,他扯了扯嘴角算是應下了。“你們在聊什麼?受到謝青一隻手壓迫的蘇來心裡正呼嘯而過無數驚悚的想法,沈嘉見蘇來的神情,心領神會下替他做了回答:“正說到蘇來讓我發奮學習,好以後回報他。”雖是開玩笑的語氣,沈嘉卻說的十分溫柔,明明是給謝青解惑,她笑盈盈的目光就沒從蘇來身上離開過。謝青盯著沈嘉,又瞧了瞧她的書本,眼中是不屑嘴角是諷笑:“女子也能成功?”好了,一句話又成功地讓蘇來扔掉了對他的敬畏。隻是在蘇來義憤填膺的要跟謝青理論時,沈嘉笑容不減目光直視謝青道:“當然可以啊。”然後二人在較為詭異的一番對視後,分彆移開了目光。“對不起。”蘇來摁住肩膀上謝青的那隻手,起身就把他往櫃台那邊扯。在蘇來把謝青拉走的一瞬間,沈嘉微不可聞的鬆了一口氣,不近距離接觸不知道,這個謝輔秦,怎麼身上殺伐氣這麼重。剛站定蘇來就狠狠瞪了謝青一眼,想教育他但膽子又不夠肥,最後萬般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求你了,再不喜歡人家也忍著好不好?”謝青的眼神還定在蘇來握過的手背上,想到剛才沈嘉的目光,他皺眉道:“我不討厭沈嘉。”“那你這麼針對她?”“她這樣年紀的女人,在周秦為奴為婢都不夠格。隻能以最低賤的身份,成為眾人的玩物。”蘇來望著他:“你什麼意思?”謝青冷冷笑了,他迎上蘇來的眼眸:“她能夠讀書,能夠大大方方的走在街上,能夠有托身之所,最難的時候還碰到了你。所以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放屁!這什麼謬論。”“蘇來,”謝青低頭看著自己指尖,忽得就笑了:“你很幸運,你們都很幸運,可以生在當今。”謝青語氣裡的恍惚哀歎在一瞬間撫平了蘇來接近暴躁邊緣的情緒。“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運氣這種事,說不清的。”謝青也不知聽沒聽進去,他頓了頓問蘇來:“你喜歡沈嘉嗎?”“她喜歡你。”蘇來愣神的空當,謝青再次開口。平淡卻能夠掀起滔天波瀾的一句話,打得蘇來措手不及,他低著頭神色不明:“我知道,她喜歡我。”蘇來兀自說完後又搖搖頭:“沈嘉需要的,是可以和她比肩甚至是和她齊頭並進的人。我隻是給了她小小的幫助,並不能陪著她披荊斬棘地向前。”十七歲女生的喜歡,那麼生澀那麼天真那麼掩飾不住,蘇來也不傻。可每當看著那個窗前倔強的身影,蘇來就清楚,他和沈嘉是絕對不可能的。謝青聽完蘇來的感慨隻是皺著眉,蘇來都能猜到他接下來會說什麼,無非是一些‘女子無用論’甚至是‘萬民無用論’,於是他提前把打算了很久的事問了出來:“明天我放假,要不要去看看牡丹?”如果蘇來沒有看錯,謝青似乎是在瞬間收斂了神情,在冷冷望了自己一眼後,笑著點了點頭。想到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順走芳玉盞,蘇來的笑容開始僵硬,而且謝青對於牡丹瞞著他給自己喂了一瓣花的事,似乎還在氣頭上。“喵。”窩在沈嘉懷中的橘貓聞著她身上的香味,掏出自己的胖爪子換了個姿勢舒舒服服地嚎了一嗓子。*牡丹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蘇來的大恩人。護心的恩情,還有甘願讓出牡丹幅的大恩情,不然依照牡丹的脾氣,非得把畫毀了替薛聞清陪葬才算罷休。也正是因為牡丹幅的出現,才讓蘇來可以稍微挺直腰板鼓起勇氣走近博物館。不過跟芳玉盞丟失的始作俑者一起進博物館的感覺比起來,就大不相同了。如果不是與謝青約法三章,蘇來真的想拿一個大喇叭號召全館上下的人逮住謝青,仔仔細細地搜一遍。在去的路上蘇來跟謝青詳細的科普了博物館的含義,謝青在聽完描述後十分嗤之以鼻:“不過是炫耀罷了。”蘇來頭又痛了,他強撐著笑問謝青:“你當初是怎麼找到博物館來的?”謝青幽幽望了一眼蘇來,淡淡道:“自然是芳玉盞帶我來的。”又在撒謊。蘇來本就不報希望,他與謝青的話題永遠都是這樣,點到即止。牡丹幅的展期隻有兩個月的時間,不抓住這次的尾巴,有生之年蘇來也不知道能否再見一眼牡丹。臨近年關,博物館比平時少了一大茬子人,謝青沉著一張臉跟在蘇來旁邊,目光掃過一件件文物,眉頭皺的愈發深。這些東西他多少認得一些,可東西下麵曲曲折折的文字他識得的就不是很多了。蘇來最近在教他簡體字,但除了最基本的其餘的擺到他麵前不亞於天書。前頭有誌願者在為人悉心解惑,近處蘇來滿臉興奮地拉著謝青一件件的輕聲講解。謝青很少看到蘇來這麼激動的樣子。“這是……周秦往後四百五十年的大鼎,四方厚重銘文深邃,經過多方輾轉終於重歸故土。”“這是周秦往後一千年的壁畫,雖然顏色剝落了大半,但人物仍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飛天而去。”“這是周秦往後五百四十年的竹簡,裡麵是一個小吏記載自己每天處理的案件,是最早一批提到了關於律法的文物。”“這是……”蘇來說得慷慨激昂,謝青卻是越聽越不耐煩,每多看一件東西,他就越暴躁一分:“牡丹呢?你到底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興致衝衝擼起袖子正要跟謝青好好科普一柄長劍的蘇來聞言嘴角笑意僵了僵,他站在四方站展台中,看著自己麵前最古老的文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謝青的疑惑與錯愕下,蘇來頗大義凜然地開口:“我還記得你說過的,萬物有靈,這些文物活得時間長了就會生出魂靈保護與陪伴他們,所以他們其實跟你一樣,都是活的。你跟他們唯一的區彆隻是你會走會跳而已。”頓了頓蘇來揚眉笑道:“所以你在這個時代並不是異類,而且你跟他們比最大優勢就是,你還有我。”蘇來什麼時候最好看,意氣風發的時候。謝青看著自己跟前的毛頭小子,不僅長相跟那個人相比變了,就連性子也差了這麼多。可看著看著他就笑了。謝青彆過頭,看著一屋子奇奇怪怪的東西,撇了撇嘴:“長得都太醜了,不配與我比肩。”隻有你是好看的。蘇來:顏狗是病,真的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