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來目前的收入養活自己已是捉襟見肘,更不用說還有謝青這麼個難伺候的主。於是時間一長,蘇來便攛掇著謝青也去找個工作。雖然再見那一晚謝青有難見的溫言軟語,但這並不代表蘇來可以成功勸說他去打工。他甚至連蘇來遞過來的咖啡都拒絕了。“你好好想一想我在周秦的地位,摸摸你的良心會不會痛。”偶爾聽幾次蘇來與客人們的插科打諢,謝青毒舌的功力與時俱進。任憑蘇來怎麼威逼利誘,他對打工一事仍然無動於衷。最狠的一次,謝青直接憑空變出了一堆紙鈔給蘇來,嚇得他再也不敢提打工的事情。隻是謝青麵容既蒼白又豔麗,每次在咖啡館待著總能引起一波異樣的目光。他睡了許多年,跟著蘇來又沒吃到多少油水,是以養了那麼多天還是一點成果都沒看到。例如此刻黃昏的暖光打在謝青身上,照得他麵目又呈現出了一種病態詭異的白皙來。站在櫃台裡的蘇來捏緊書頁,心裡的一杆秤搖晃了許久,最後終於下了決定。還是得給謝青改善一下夥食,畢竟是長輩。但轉念想到謝青死活不肯出去打工,也不肯透露關於周秦的文化,蘇來就又氣得不打一處來。白眼狼。蘇來沉浸在對謝青的怨念中,直到屋外的風鈴被來人一陣帶起,清脆之音傳入他耳中才稍稍消了氣。他換上公式化的笑容抬起頭,木木的神情在看到來人時瞬間燦爛無比。他急匆匆跑出櫃台,幾步一邁地走到那人跟前,彎腰就是一個躬:“老師,您怎麼來了?”“寫的文章呢?今天正好有空。”角落裡的謝青悠悠睜開眼,目光在笑得正開心的蘇來身上停了會兒後,最後挪到了輕輕頷首的秦樂天臉上。“老師,咖啡。”蘇來萬分忐忑地拿出在櫃台裡修修改改半天的文章,大氣也不敢出。這副姿態吸引了謝青的注意,蘇來可從來不會在他麵前這麼低眉順眼的。全然不知暗處正有一雙熾熱眼神在打量自己的秦樂天低頭翻閱著蘇來的文章,全身除了手指其他地方就沒動過。待看到最後一句話後才慢悠悠地端起了咖啡,簡簡單單的過程看得蘇來心驚膽戰又滿是期待。“比之前合理了,這段時間有好好琢磨。”一直掰扯著自己手指的蘇來這才鬆了手,他拉開椅子在秦樂天對麵坐下,聲音還虛浮顫抖著:“謝謝老師。”“在這兒乾得怎麼樣?”“挺好的。”“想回博物館嗎?”秦樂天問問題向來直接,單刀直入地讓蘇來有些措手不及。他低下頭,支支吾吾了許久後小聲開口:“芳玉盞還沒找回來,我沒有資格回去……而且學校那邊也.......”想到這兒,蘇來腦海裡飄過謝青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心情更差了。“芳玉盞……”秦樂天兀自喃喃幾句,末了眼中終於不是開始時一汪死水的樣子:“我倒覺得,芳玉盞不是最重要的,棺中可能存在的屍體才是關鍵。”蘇來聽罷在心裡默默給秦樂天鼓了掌:“可大家不都在猜這隻是謝氏掩人耳目的墓葬嗎?”秦樂天笑了笑:“不一定。雖然規格不對,但是它裡麵出了芳玉盞。”老師,您真犀利。隻是他的這份嘚瑟還沒來得及撤去,抬眼時的目光就直愣愣撞上了謝青。他換了個位置,正好正對著蘇來,一邊攪拌著手裡的咖啡一邊朝蘇來的方向望過來。似乎是在看咖啡館裡分分合合的男女,也似乎是在看蘇來與秦樂天對桌而坐。“怎麼了?”仿佛被謝青窺探出了心思的蘇來慌慌張張收回目光,前一秒要對秦樂天和盤托出的衝動瞬間被壓下:“沒......沒事。”“周秦文化神秘龐雜,老師您在研究的時候,千萬要......小心。”秦樂天望著蘇來,眼神像極了當初在一眾學生中獨獨選了他時候的樣子,既認真又似是放手一搏。末了他低頭抿了一口咖啡,苦澀在舌尖漫延,讓他聲音也悶了下去:“你以前可不會說這種話。”明明比自己大了十幾歲,可隻要在提到周秦時,秦樂天在蘇來眼裡就變成了一個執拗的孩子,為了遙不可及的目標奮不顧身。秦樂天那些神神叨叨的想法在研究院裡並不受人認同,他的所有想法與研究幾乎收不到多少回音。蘇來也不懂秦樂天這麼堅持的原因。“謝氏疑棺中出了玲瓏酒盞,周秦都城在不算閉塞的村莊裡藏了千年,或許什麼都是有可能發生的吧。”更重要的是,周秦那個威名赫赫身懷異能的將軍此刻就坐在您身後。將咖啡一口飲儘,秦樂天望著蘇來頗不自然地扯出了一個笑容:“快到年關了,但我過幾天要去外地出差,”他拍了拍蘇來的肩膀,笑意加深:“提前祝你新年快樂,新的一年新的開始。”看到蘇來肩膀上的那隻手,謝青眼中的不耐愈深。“文章過幾天發我一份修改稿。”秦樂天來得快去的也快,直至風鈴聲響起,蘇來才慢吞吞地回了神開始收拾桌子。他低著頭時,感覺到眼前一暗,抬起頭,謝青雙目沉沉一語不發地盯著他。蘇來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細細思考措辭,謝青一句話就讓他方寸大亂。“你要出賣我。”“沒、沒有。”謝青道:“每次你心虛的時候,都是這種表情。”蘇來彆過頭,片刻後低聲回答:“對不起,下次不會了。”“可以,我接受你的道歉。”謝青繞過蘇來坐在原本秦樂天的位置上,神色似是輕佻又像是調侃:“你很喜歡那個男人?”蘇來扶額:“……是尊敬。”蘇來不期待謝青能分得清這其中的區彆,隻是覺得此刻的氣氛有些古怪,於是決定跳過這個話題:“快過年了,我有幾天假手上還有一點點錢,你有什麼想要的嗎?”“過年?”看外頭陰沉沉的像是要變天,蘇來加快了手上動作:“就是一年中全家團圓的日子,”頓了頓他抬起頭看著謝青扯嘴笑道:“你跟我都是單獨一個,正好湊在一起過個年。”謝青看著眼神又晶亮起來的蘇來,點點頭:“好。”蘇來還記得《周秦通史》中記載,周秦雖然建立了較為完善的皇權製,卻還未形成固定的曆法,是以對於‘年’的含義,謝青幾乎是一無所知。不多時窗外就開始飄雪了,細碎的雪花在狂風包裹下義無反顧地往窗戶玻璃上撞,蘇來收拾好要下班時,才發現謝青已經靠著窗戶睡著了。屋內是溫暖的燈光,一窗之外是緊密的細雪,乍看過去,他的周身像是鋪滿了雪花,一步一步把他緊緊裹住。整個店,整條街,整個時代,仿佛都隻剩下了他一人。胳膊上掛著一件外套的蘇來偷偷望了一眼謝青,腳下的這片土地,千年前或許曾是他待過的城邑。如今再歸故土,謝青想極力掩飾的無措與孤獨此刻在雪夜裡,都被釋放出來了。終究是意難平吧。蘇來想。店裡麵燈火隻剩下了一盞,就在謝青頭頂融融閃耀著,昏黃的燈光直接打在他臉上,半明半滅。蘇來把厚重的外套掛在椅子上,然後坐在謝青對麵,心緒複雜的望著他。看似近在咫尺,其實遙不可及。蘇來在發愣時,謝青悠悠睜開了眼睛,細碎的燈光霎時就有了可盛之處,於是一場璀璨在他眼中綻放,他看著蘇來,眼帶笑意。感覺到被注視的蘇來在抬眼間準確無誤的撞上了謝青似笑非笑又挑逗的目光,還摻雜著一股得意在裡麵。該死,老僵屍又在誘惑人。蘇來覺得自己不能輸,於是他雙臂交叉環抱在胸前,擺出了自認為最完美的姿態,笑容的弧度也是恰到好處。窗外風雪陣陣,等雪小下來的時間自然而然便用來了嘮嗑。“你多少歲了?”謝青眼中迷茫了一陣:“不記得了。”“嗯……新年新氣象,找一天去給你買件新衣服吧。”謝青渾身上下的衣服蘇來就沒看他換過一件,雖然他對於外物的感知度似乎並不強,但難得一個有人陪的新年,儀式感傍身的蘇來便想把所有的流程都來一遍。見謝青許久不曾開口,冷得受不了的蘇來率先放下手,哈了口氣邊等著他的回答邊摩挲著掌心。過了很久,謝青望著蘇來,答非所問:“暫時不用,這衣服我挺喜歡的。”“你以前的衣服呢?”好歹是千年前的大將軍,謝青撇頭看著窗外風雪,又像隻是在發呆:“燒了。”每當謝青出現這副神情,蘇來多半能猜到他在乾嘛——追憶往昔。這樣的恍然無措跟追念,平時可不常出現。蘇來起身把掛在椅子上的外套遞給謝青,笑眯眯開口:“挺冷的,穿上吧。回了家你可以再脫給我。”謝青從來不會在蘇來麵前表達他的情緒,他的冷暖,是以遞外套過去的時候蘇來心裡忐忑萬分。謝青抬起眼皮,望著臃腫的衣服以及蘇來避開的目光,他起身接過衣服:“嗯。”謝青在慢吞吞地穿著衣服,蘇來腦子裡忽然蹦出了一句詩。到鄉翻似爛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