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三輛警車停在了百山山腳處。為首的劉警官拍了拍身旁的蘇來:“走吧,是哪幾家人你還記得嗎?”蘇來點點頭,他望著綿延的山峰,不久前他就是從其中的一座跌落最後被謝青救下,去往了百山。想到那時被瘦猴黃毛追趕的生死一線,蘇來不確定地指著其中一座高山:“不止拐賣婦女,這裡附近的村莊應該還有幾樁兒童拐賣案件。”劉警官神色一滯,繼而頗凝重地點點頭。百山裡的人還記得蘇來,卻對他身邊的警察們很是恐懼,即使滿臉疑惑也不敢上前。蘇來很快就帶人找到了老楊家,他們還沉浸在為傻兒子娶到了一個漂亮媳婦的喜悅中,下一秒就被進門的警察們嚇得快要魂飛魄散。老楊眼尖,看到了警察身後的蘇來:“蘇來!這不是蘇來嘛!你這是搞啥啊!”劉警官擋在蘇來跟前,拿出證件一板一眼的陳述:“你們涉嫌買賣人口,請配合調查。”“沒有!都是大家說好了就把女兒送過來的!那個王強!去找王強啊!”老兩口死死攔住房門,怎麼也不讓警察進去。一直沉默著的蘇來走了出來,他看著仍處於震驚中的兩個老人道:“王強警察們馬上會去找他的。楊伯,這個女人也是受害者。”“放狗屁!你這個白眼狼,你把你那天晚上吃的喜酒吐出來!那個女人是彆人家不要的賠錢貨,我買過來咋了!”兩個人年紀在這兒,再潑鬨幾下就被警察們架開了。在他們嚎叫聲中,鎖死的房門被一把踢開。陰暗潮濕的屋子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幾個板凳一個油燈,連窗戶都沒有。白光照進昏暗的房內,衣服被脫光的女人手腳被綁縮在床角瑟瑟發抖,而她身邊的男人隻知道嗬嗬傻笑,看到警察們後笑得更開心了。劉警官脫了外套衝上前包住女人,在看到她身上的傷口後,沒忍住狠狠給了旁邊的男人一拳。女人一直低著頭,在察覺到劉警官的觸碰後忽而像是瘋了一般對他拳打腳踢,張嘴就死死咬住了他的手。劉警官忍著痛沒有抬手,對著措手不及不敢上前的其餘警察們低低吼了一句:“把這人給我帶出去!”跟過來的女警迅速上前,她撥開女人麵上的碎發,兩隻手控製住一個勁顫抖的她,忍住眼淚強撐著笑容:“沒事了沒事了,我們帶你回家,馬上就帶你回家。”女警官留在了屋內,其餘人全部撤出去處理後續事宜。楊家老兩口不知去哪裡了,劉警官帶著人跟蘇來繼續去找李花口中的‘吳大嬸’,隻是在小道上剛走沒幾步,就被十幾號男人團團圍住了。他們年齡不一表情倒是統一的凶狠,每個人手上都攥著鐵揪,想揮下去可又不敢的虛張聲勢著。“蘇來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這是斷了村上人的後路!”老楊躲在人群中憤怒的吼叫著,他死死盯著蘇來,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要出百山隻需要等不到一個星期的功夫乘車再走上三個小時,男人女人都可以離開百山去打工。這裡森林闊大,木材資源豐富,並不是完全封閉落後的村莊,悉心利用可以發展出自己的特色產業,”頓了頓,蘇來向老楊深深鞠了一個躬:“對不起,我確實辜負您對我的好意,可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有警察掏出了手槍,舉著鐵揪的十幾號人麵色大變,不多久,有哭聲傳出,繼而便是此起彼伏的啜泣聲,蘇來分辨不出來自於誰,但他很清楚,自己生生折斷了百山人一直以來遵守的生活方式。吳家很快就到了。蘇來在不到五平方木坑坑窪窪隻有一張小床的房間裡找到了‘吳大嬸’。穿著厚棉襖看起來十分臃腫的女人靠著窗戶像是一根木頭般滿眼空洞,除了被打開門的刺眼白光激的伸手擋了擋,她再沒給蘇來任何反應。詭異的安靜讓門外的人一時間都不太敢靠近,劉警官輕輕扣了扣門,靜靜等待著回應。過了片刻,窗前的女人才回了頭,她望了眼眾人最後扯了扯嘴角:“四百八十二天,終於來人了。”她理了理自己蓬亂枯燥的頭發,露出了全部的一張臉,黝黑卻十分有精神氣:“認識一下,我叫吳瑕爾,白璧無瑕,卓爾不群。”在眾人噤聲中,有女警走進了屋內,她在吳瑕爾跟前站定,先是行了軍禮,繼而伸出手,大大方方道:“你好,我是顧雨。”蘇來吸了吸鼻子,彆過了身去。劉警官進了森林尋找王強的蹤跡,蘇來跟著一隊人就要離開百山,剛走到村口時,就有焦急清脆的呼喊聲聲奔向蘇來。“蘇來哥哥!蘇來哥哥!”蘇來停住步子,獨自站在小道上,不多時就望見了由遠及近的身影。李花邊揮著手邊朝他奔了過來,太陽被她甩在身後,萬丈光芒緊緊包圍著她,而李花,就在一片燦爛中來到了蘇來跟前。“小花。”蘇來低下頭,揉著李花的腦袋,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她還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孩子。“蘇來哥哥,有叔叔說你回來了我特彆高興,可他們也說,警察是你帶來的,是嗎?”蘇來彎下身子點點頭,“是。”“吳大嬸,還有楊叔叔家的那個新娘子,和我媽媽是一樣的,是嗎?”蘇來怔了怔,在看到李花眼中的倔強與淚花後,默默點了點頭。“哥哥,我以後還會再見到你嗎?”“會的。但在那之前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李花抽泣著應下了,滿目堅定:“我會的。我和我爹,都不會有事的。”李貴。蘇來眼神一頓,沒有再把話題接下去。牡丹在最後離去前消去了李花與李貴的所有記憶,當李貴再醒來時,已是呆呆傻傻神誌不清了,抓著李花一個勁地叫“小清”。而蘇來則是給李花編了一套說辭,把所有的事都推給了王強——他心懷怨恨在深夜派人來家中下了毒。自己跟李花因為攝入不多幸免於難。“哥哥你要去哪裡?”蘇來望向了李花身後,笑得勝券在握:“我要回城裡,去等一個人。”他要回Z市,等一個人,又或者來者非人。後續的許多事情就都是劉警官告訴蘇來的了。例如他們在森林裡找到了王強一夥人,隻是已全是屍體了。王強被找到時少了一隻耳朵一隻眼睛,身上大小傷痕累累,死不瞑目。例如他們在距離王強屍體的不遠處找到了十七具身份不明的屍骸,經過DNA的比對,找到了其中八副屍骨的家人。例如後來附近地區的警官破獲了一起拐賣兒童案,抓到了主謀二人,他們在盤問下交代了過往的犯罪事實,被判處了死刑。蘇來讀完了李花寄過來的第三封信,知道了百山隔壁村開設了希望小學,雖然每天要跋山涉水四個小時才能到,雖然李花已經十六歲了,但她仍舊義無反顧的報了名。在給李花寄去了一批書後,蘇來套上外套回到了熟悉的出租屋。打了一天零工的疲憊讓他沾床便睡,而牡丹幅此時正靜靜陳列在Z市的博物館內。眾人見它,是一幅不可多得的精巧仕女畫,蘇來見她,儘是牡丹的求而不得。第二日天將蒙蒙亮,蘇來就被響亮的鈴聲驚醒了,知道他新號碼的人隻有秦樂天,蘇來自然不敢不接,於是他摁下接聽鍵乖乖應聲:“老師,怎麼了?”“蘇來!蘇來!”秦樂天難得失控,但此時他嗓音提到了最高,恨不得把喉嚨叫破。“我在我在,老師您冷靜。”“真的!是真的,這裡真的是周秦遺址!”蘇來從床上彈起,手機差點從顫抖的手中滑下去,“已經開始挖掘了嗎?”“嗯,趙館長已經趕過來了。”秦樂天迅速冷靜了下來,他全部心思都撲在遺址上,說完就要掛了電話,蘇來急急忙忙搶著喊了一聲:“老師!”“嗯?”“老師,在發通報時,能不能再加一個人的名字?這個地方,是她發現的。”把謝青與牡丹從整件事情中抹掉,蘇來向秦樂天講了薛聞清的故事。那日在森林裡蘇來被謝青逼得步步後退,手卻在把著樹乾時摸到了不一樣的東西。誠然謝青隻是嚇唬蘇來而得到快感而已,於是在蘇來研究樹乾上的刻紋時他也隻是站著等待蘇來向自己求饒。而蘇來在看懂樹乾上的文字後,抬起頭的動作像被一幀一幀拉慢,直至最後目光落到謝青身上,滿是震撼與動容。“怎麼了?”“沒、沒什麼。”蘇來不敢說。他不敢告訴謝青薛聞清在臨死前刻下了一串古文字,內容直指腳下的土地,不敢言明這片土地極有可能是周秦遺址,更不敢問謝青,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說這裡是他的領地。而此時蘇來所有的困惑猜測因為秦樂天的一通電話得到了證實,百山裡的那片森林,是古周秦的都城,薛聞清顯然也發現了這裡,所以特地做了標記。她至死都在為考古事業作鬥爭,最後也在曆史遺跡的陪伴下離開。至於那個謝青,蘇來自然有機會向他問清楚。聽完了蘇來的講述,秦樂天沉默許久後給了肯定的回答:“好。我會向上麵提議的。”“我也會把你報上去。”秦樂天說完這句話後便摁斷了電話。蘇來明白他的意思,自己身上的汙水還沒有潑乾淨,人們隻是暫時性的遺忘了而已。但如果周秦城邦現世,發現人裡有蘇來的名字,他的境地會好很多。扔了手機的蘇來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末了無聲的說了一句,薛聞清,謝謝你。*十二月底時,Z市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天氣寒冷,屋外落著雪,蘇來窄小的出租屋又撤了空調,凍得瑟瑟發抖的他縮在床上包著厚棉被,艱難地伸出一隻手在電腦桌上寫寫畫畫。在床邊,貼著一張報紙,鬥大的標題醒目無比——消失已久的城邦:周秦古都現世。誰都沒有想到在一座半封閉的村莊森林裡,竟然有最古老的城邦。森林極大,但步步深入後便會發現一個新的世界,仿佛《桃花源記》中的所記——“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雖然遺址隻殘存下了十分之一,但其中的屋宇架構,建築係統,甚至是幾頁殘存的木石上刻著的奇怪文字,都足以讓人研究許久。而在新聞的正中間,寫著薛聞清的名字。在十六年後,薛聞清終於在人們眼前活了過來。被整理出來的文物陳列在牡丹幅身邊,畫中女子含笑弄花,眼神落在旁處,仿佛牡丹與薛聞清,近在咫尺再不分離。報道上並沒有蘇來的名字,但趙館長有打來電話,很誠懇地向蘇來表示了感謝,對於蘇來而言,這就夠了。屋外雪越下越大,包裹著路燈也迷蒙了許多,蘇來拉上窗簾吸了吸鼻子下床要去倒水。他握著杯身取暖,正在原地跺著腳時敲門聲響起。這個點了還會有誰來找他。一個念頭在腦海中劃過,蘇來握著門把的手顫了顫。蘇來打開門,先是被狂風卷來的細雪鋪了滿臉,等到他睜開眼,麵前人在眼中逐漸清晰。鄰居家傳來幾聲狗吠,又迅速被風聲淹沒。來人滿身細雪,靜靜望著蘇來。風雪夜歸人。蘇來笑著伸出手:“好久不見。”我等了你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