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溫度更低,李花醒過來時意外發現身在森林外頭,寒風徹骨,讓她所有的意識瞬間回籠。她邊起身邊回憶著,卻發現除了闖入森林的開端外,其餘隻有難以捕捉到的模糊片段。直到在那些支離破碎的回憶中,李花看到了一株牡丹花。“醒啦?”李花捂著腦袋循聲回頭,蘇來蹲在自己身後,一雙眼晶亮晶亮的閃著,笑眯眯地望著她。他身後有漫天星空,洋洋灑灑如潑墨一般點綴他周身,蘇來向李花伸出手,“回家吧,很晚了。”李花有滿腹的問題想要知道答案,這個念頭卻在看到蘇來溫柔帶笑的模樣時頃刻熄滅。或許不是因為蘇來,自她醒來後,心底便滋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情,是釋然是懷念是悵惘,再回望一眼身後的森林,李花點點頭:“爹估計要等急了。”回去的路上,蘇來問李花是否有什麼願望。李花遲疑許久後才給了回答:“我想讀書,像媽媽像吳大嬸那樣,可以說出很多很多美的不得了的話來。”蘇來在皓月星辰下鄭重開口:“會實現的。”剛走到人家處,蘇來就看到了瘋了般似的一戶戶敲著門的李貴。他臉上全是傷,含糊不清地問著同一個問題,看到我家小花沒有。“爹!”再次得到否定回答癱坐在門檻上的李貴聽到了熟悉的清亮嗓音,他扶著門框跌撞起身,一眼就望見了站在幾米外牽著蘇來手神色冷靜的李花。“爹,我回來了。”李貴眼中瞬間迸發出光亮,拚了命地朝李花跑來,卻在看到蘇來的刹那生生停住步子。蘇來靜靜望著李貴,一語不發。李貴避開他的眼神,一把抓過李花,慌慌裝裝地檢查著她全身上下:“沒事吧......沒事吧......”李貴粗糲的大手在劃過李花脖頸上的肌膚時,蘇來捕捉到了李花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與驚恐。她握住李貴因為慌亂顫抖不停的雙手,笑著問他:“爹覺得我會有什麼事?”直覺告訴李貴女兒有什麼不同了,但這種感覺又因為心虛與緊張而被忽略了。蘇來扯了扯嘴角,配合著李花:“我在路上看見了來找我的小花,就把她帶回來了。”“跟你說了沒事不要亂跑!”被無端一頓斥責的李花噘著嘴低下頭,既委屈又生氣。“哦對了,”李花忽然抬高嗓門,滿臉擔憂地問蘇來:“今天早上王叔叔氣衝衝地來找爹,說是找你有事。王叔叔不講理的很,哥哥你沒事吧。”李貴也看了過去,他比李花更想知道答案。蘇來笑著搖搖頭:“他有東西不小心落我這兒了而已,解決了。”頓了頓,蘇來看著滿臉都寫著‘不可能’的李貴言辭懇切道:“我可能要繼續打擾您幾日了,等一有車了我就走。”李貴自然是不願意蘇來離開的,他預備明早去找王強問問清楚,於是很爽快的應了下來。倒是李花不情不願的,回家的路上一直拽著蘇來的袖子,耍著脾氣怎麼也不想他走。於李貴而言,驚心動魄的一夜在蘇來回到屋子二話不說直愣愣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終於恢複了平靜,隻是平靜中帶著難言的詭異。確定李貴的屋門落了鎖,蘇來睜開了眼睛。夜色漸濃,月色漸深。蘇來輕聲輕腳地走到院中,清輝鋪滿了並不大的院子,冬日裡除了那片森林看不到什麼蒼翠的顏色,在一棵早已枯死的樹下,有人身披月光靜靜佇立著。死樹與充滿死氣的謝青,讓蘇來步子一頓。聽到了動靜的謝青轉過身,刀削斧刻般的麵容此刻浸泡在月色中,有一種孤高的美感。他眼底似乎帶著劃不開的風流瀲灩,隻是對蘇來一個抬眸而已,就讓他的心臟差點漏跳一拍。受不起受不起。蘇來停住腳步,決定不再靠近。這個誘惑力有點過大了。“過來。”謝青的嗓音明顯被夜色浸泡的更狠,明明是從胸腔內悶出來的,聽起來卻清潤又清冷。白日裡的謝青隻是高高掛起,夜晚的他是極致的冷淡極致的疏離。被這個聲音蘇斷腿的蘇來乖乖遵命照辦。兩個人站在矮小的枯樹下,兩相寂靜無言。分明是差不多的身高,分明在平視,蘇來卻滿眼睛裡都是謝青那顆精巧的淚痣,他不自覺摩挲著自己掌心顆粒大的痣,乾笑道:“你眼下那顆淚痣,挺帥的。”“你的眼睛也很好看。”呦,會禮尚往來了。“怎麼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謝青望了一眼破舊的房屋,眼中滿是鄙夷,蘇來準確猜到了他下一秒的動作。皺著眉,伸出手掩住口鼻:“馬上,彆忘了你答應我的。”隻要蘇來守口如瓶,不對外公布謝青的存在,他可以不動他——兩個並不算君子之間的君子之交。蘇來想鼓勵性的拍拍謝青的肩打打氣,但理智讓他伸到一半的手及時縮了回去:“牡丹的最後一個願望了,我們一定要努力幫她。”*李花做了一個很古怪的夢。夢中她遇見了一個特彆好看的大哥哥,就是白的過分又穿得黑漆漆的,但眼睛十分勾人,即使麵無表情,即使他一眼也不願意落在李花身上,可周遭的貴氣還是把李花震得不清。“你……你是誰?”怪人什麼也沒說,隻是伸出了手,在李花周身輕輕旋了旋。李花下意識的閉了眼,沒有任何觸感襲來,隻有無邊的寂靜。過了幾秒鐘,她試探性地睜開了眼睛。原本白茫茫看不到邊際的地界忽然自她腳底生出了細枝,嫩綠中含著勃勃生機,李花小心地動了動腳,那些綠枝便隨著她的移動步步盛開。隻十幾秒的功夫,發著幽幽光亮的蓬勃綠枝上,便開出了花朵。花苞緩緩綻開,清新嬌嫩的白色花朵精巧美麗,細細聞過去,似乎還有隱隱芬芳。一樹一樹的梨花,在李花麵前,盛大綻放。每一片花瓣都散著點點白光,李花隻伸手輕輕一碰,光亮瞬間化為萬千彌漫開去,照亮了不知邊際的混沌天地。“這一樹梨花,是你母親想讓你看到的。”黑衣怪人留下了這麼一句話後便消失在了李花跟前,被花樹熒光纏繞的李花麵容已辨彆不得,蘇來站在遠處,看著這盛大光景,問身邊的謝青:“讓小花多了這麼一個念想,是不是好事?”淪為跑腿工的謝青煩躁不已,想到蘇來心中那一瓣牡丹花,他心情更加鬱鬱:“問牡丹去。”說完蘇來就要離開夢境,知道這是最後一麵的蘇來急忙拽住謝青的衣袖,反正是在夢裡,他也就大膽一回。謝青沒有急於扯出衣袖,他就知道,蘇來還是舍不得。“你……芳玉盞是不是在你身上?”蘇來抿著嘴看似平靜,可胸前的大幅度鼓動出賣了他,他盯著謝青,誓不放過他的任何一個微表情。“難怪非要跟著我進來,原來是為了這個。”謝青逼近蘇來的臉龐:“你真以為我無法消除你的記憶?”蘇來一愣。謝青慢條斯理地彆開蘇來的手,笑容加深一寸,“可是,近在咫尺卻求而不得才是最痛苦的是不是?”謝青轉身的一瞬,蘇來確定自己看到了他手中的玲瓏酒盞。“芳玉盞是你拿的是不是!”可惜沒有人回答他,謝青的身影霎時化為齏粉,頃刻消散在蘇來麵前。混蛋!蘇來拳頭隻緊握了一秒,想著此刻不知已在天南海北哪個角落的謝青,心中有了打算。蘇來肯定,遲早有一天,謝青會來主動找他的。謝青與蘇來離開的早,所以不曾看到,在漫天梨花間,綻出了一朵牡丹。第二天蘇來醒的很早,晨光灑進來的時候李花推開了他的房門。不似夢中站在滿地梨花中的幸福少女,清早的李花身形藏了一半在黑暗中,神情也晦暗不明。見蘇來迷迷糊糊地睜眼,她笑著敲了敲了門,“吃早飯了。”“嗯。”蘇來搖搖晃晃地下了床,經過李花時下意識想要摸摸她的頭。李花躲得很快,眼角的不悅轉瞬即逝,“快點。”手僵在半空中的蘇來清醒了一陣,他盯著擺放碗筷的李花,心裡有什麼呼之欲出卻又停在了喉間。李貴佝僂著身體大口喝著細粥,他連最後的做樣子懶得給蘇來了,如果不是李花按著他一定要把肚子填飽,李貴現在已經在王強家了。蘇來攪拌著碗裡稀少的米粒,李貴則是悶頭往肚子裡灌湯,李花邊給李貴夾菜邊笑嘻嘻道:“慢點吃,咱又不急什麼。”李貴把最後一口粥喝掉,起身囑咐李花就要出門:“今天不要再亂跑了,在家好好休息,中午飯爹回來做。”“你去找王強嗎?”李貴所有動作都頓了下來,被嗆到的蘇來死死盯著李花,心中泛起恐懼。“見不到了,我們以後再也不用見他了。”李花邊笑邊悠悠然起身,她扶了扶自己乾燥的馬尾,站在蘇來身側,對李貴繼續笑道:“爹,這是好事啊。”寒意自蘇來心底侵入四肢百骸,所有聲響都悉數消失,他隻能看見李花一上一下的手。她的神情與動作,跟牡丹如出一轍。如果謝青在就好了。蘇來幾乎是立刻萌生出了這個念頭。他想,自己和謝青是不是都被牡丹騙了。她不僅僅能拘人魂魄亂人心誌那麼簡單。李貴緩緩轉身,渾濁的眸子裡布滿了驚恐,他看著陌生不已的女兒,“小花,你怎麼了?”“我沒事啊。”李花依舊笑得不諳世事,她隻是盯著李貴,像是十分耐心的獵人。“啊!”蘇來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李貴在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後,像是年久失修的鐵器一般轟然倒地,所有的零件都摔得粉碎。而李花就站在他的腳邊,看著口吐白沫的李貴沉默不語。蘇來看著桌上的飯菜,頓時便明白了。忽然之間,李花抬起頭望向了蘇來,嘴唇翕動,繼而也昏迷在地。蘇來看清了李花的口型,她說,後生,後會有期。牡丹借著李花的手,向最後一個人複了仇。屋外的陽光透了進來,正正好鋪滿了蘇來床頭的牡丹幅。而蘇來看著被陽光照拂陷入沉睡的父女想,自己這幾天的經曆,或許都是一場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