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來坐在地上，看著對麵老神在在的謝青，腦子裡過了百來個方案，最後一一推翻。牡丹站在蘇來對麵，不時露出幾個笑容，再做出一副“我特彆珍貴”的表情。蘇來在退縮猶豫與勇往直前的邊緣來回試探，謝青則是背倚大樹，一邊曬著從枝椏裡透出的光線，一邊等待著麵前心思各一的二人妥協。末了牡丹走到蘇來跟前，她直直望著蘇來，掩麵笑道：“後生，你覺不覺得我的喜歡是一種病症？”蘇來訥訥看著牡丹，愣了幾秒才領會她話裡的意思。他搖搖頭，手卻頗不自在的握著一根細枝在地上點來點去：“我就是好奇。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身邊非黑即灰，遇見薛聞清這樣的人，你是喜歡呢，還是認同？”說完這話的蘇來，引來了謝青的一瞥。牡丹眼中有驟然出現的驚訝，落在蘇來身上的目光深邃落寞了許多：“也許吧。”“其實我也沒什麼資格問你這個問題，”蘇來拋了手中細棍，拍了拍手起身。他背對著謝青壓低聲音問牡丹：“你確定我就算死纏爛打了他也不會殺我？”牡丹遲疑三秒後，不確定地點了點頭。蘇來恍然大悟，於是聲音又低了低，手指悄悄指了指閉眼小憩的謝青：“我不會是那個怪人的前世情人吧？”我可真是個小機靈鬼。牡丹嘴角微微一抽，原本她懷疑的也是這個，可蘇來笑得明顯智商不高的樣子又讓她有些動搖。她扯扯嘴角:“嗬嗬。”一個畫靈，一個人，一個謝青，在密林深處，各自僵持著。茂樹林立，雜花曳曳，群鳥高飛。謝青忽然之間睜開了眼睛：“有人進來了。”*李花緊了緊身上的襖子，不小心踩到一根樹枝都會讓她心悸半天。她是瞞著李貴出來的。她想找到蘇來，也想去找自己的母親。雖然李貴說得隱晦，雖然李花並沒有接觸過多少事情，但買賣是什麼意思她還是清楚的。林子比她想象的要深，古樹遮天蔽日，灌木叢裡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鳥雀劃過晴空的聲響猝然炸在耳邊，李花被嚇得六神無主，跌跌撞撞地看見路就跑。林子大的讓她心慌，李花做了一路的標記，好不容易平複下心情後，怯怯地吼了幾嗓子：“蘇來哥哥，你在哪裡？”“李花？”疑問又熟悉的語調從灌木的那一邊傳來，李花腳步一陡，是王強的聲音。不多時，就有幾個壯漢踩彎灌木辟出了一條路，他們分立兩旁，最後王強捂著腦袋皺著眉出來了。他正想著自己明明要去尋找逃跑的蘇來，怎麼進了這個鬼林子，頭疼得不行時，還聽到了李花的呼喊聲。待確定麵前這個驚恐向後退去的人是李花時，王強放下手：“你怎麼在這兒？我怎麼在這兒？”“你......你把蘇來哥哥怎麼樣了？”“蘇來？”王強腦海中閃過零星的片段，可就是無法拚湊到一起。末了他盯著李花，陰鷙畢現：“說！到底怎麼回事!我就覺得那小子邪得很，人是你們招的，要是這筆生意吹了，我就把你們捆走！”語罷他身旁的幾個大漢幾步上前控製住了連連後退的李花，李花膽子本來不小，現在林子裡也不止她一個人了，她剛要破口大罵時想起王強揍自己父親的樣子，於是聲音又低了低：“我還想問你，打了我爹說來這兒抓人，人呢！”話聽得王強摸不著頭腦，他不耐煩地揮揮手：“把她抓起來。留幾個人在這兒找著，其餘的人跟我去李貴家。”“你又去找我爹乾什麼！”李花臉漲得通紅，因為憤怒眼眶裡蓄滿了淚水，她瞪著眼睛狠狠望著王強，倔強無比。王強看著她忽然讓手下收了手，他走近低頭打量著踉蹌著要起身的李花，忽然露出了笑容。王強咳了咳，起身道：“你們去四周給我守著，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過來。”大家心知肚明，隻是腳下步子就是不邁。王強剜了他們一眼：“滾滾滾，到時候也有你們舒服的。”幾個人這才乖乖散開，李花再懵懂也明白王強話裡的意思。她不住地向後逃：“王......叔叔，你是看著我長大的，你......”王強不理，隻是向前。“你和我爹......是朋友的。”李花攥緊胸前的衣服，抓到什麼木棍石子就朝李貴身上扔，正是太陽最大的時候，李貴脫了外套朝她步步逼近。“彆過來，你彆過來，你會有報應的。”李花語帶哭腔，聲聲泣訴。報應。王強聽到無數人用這個詞來威脅他，可這麼多年了，他仍舊是好好的。李花被撕下的衣服勾在灌木叢上，支離破碎間隱約可見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王強跪在李花雙腿之上，鉗製住她掙紮的雙手後，埋頭在她頸間。“嘶。”像是有硬物砸在了自己後腦勺上，王強停下動作，手下意識朝後頭伸去。血腥味傳來，王強右手沾了大半自己的鮮血。在疼痛感之後便是無法控製的眩暈，王強眼前半明半滅，力氣也小了下去，輕易便被李花推開。李花衣不蔽體，抽泣著用碎布拚命遮擋。肩上忽然一暖，一件熟悉的外套被披在了自己身上。李花後知後覺地轉身。融融紅日下，蘇來強扯出一個笑容望著她。而在蘇來左右，分彆站著一男一女，都......很奇怪。忽略牡丹奇怪的服飾，忽略謝青冷然的模樣，李花抱住蘇來放聲大哭：“哥哥你終於來了！我不應該跑出來的！王強，他是個壞蛋！”李花死死抱住蘇來不肯撒手，蘇來輕輕撫摸她的後背，低下頭溫言安慰著泣不成聲又驚又恐的李花。謝青心情莫名差了起來。牡丹湊到他身邊，笑眯眯道：“吃味了？”謝青不語。自己追著他前後加起來有一百年了，都沒能抱過一次。有點不公平。“我幫你，記著我這個人情。”牡丹說完後自地上旋起一股青煙，隻短暫一瞬， 青煙散去後，牡丹已幻化成了現代社會女人的模樣。謝青上下看了她一眼後，稍稍側了身，給她讓道。“哎呦我的好姑娘。”牡丹嚎了一嗓子後就上前擁住了李花，順理成章的把蘇來擠了出去。心情稍稍緩過來的李花邊掉著鬥大的淚珠邊眨巴著眼睛懵懵懂懂地望著牡丹。她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但王強給她的衝擊過大，讓她一時間思考不了那麼多了。於是她抽泣地看了看牡丹，隨後把她朝自己身後拉了拉：“姐姐你離遠點，那是個壞人。”牡丹愣了愣，繼而笑道：“好姑娘。”王強捂著半個腦袋的血終於起了身，他先是望見了蘇來，心中湧起一絲喜悅：“蘇來，你還敢往槍口上撞。”蘇來聳聳肩，站到李花跟前，笑得十分欠揍。他現在是有靠山的人了，還是兩個靠山。謝青本是不願意來蹚渾水的，但不知道牡丹對他耳語了什麼，謝青聽完神色微微一凜後便也跟了過來。“來人，來人，來人！”在聽不到半點動靜後，王強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便不動聲色地後退了幾步。蘇來給牡丹做了個“請”的姿勢，隨後便帶著李花站到了一旁。牡丹答應前來的條件隻有一個，既然王強讓她碰見第二次了，就讓她用自己的方法去懲治他。王強本來一直沒有注意到牡丹，現在牡丹就站在他跟前。他下意識望去一眼後，噔時嚇得栽倒在地：“薛、薛、薛聞清。”李花聽到名字一怔，繼而就要甩開蘇來的手向前。幸虧牡丹跟蘇來提前打過招呼，蘇來在李花掙脫的一瞬死死拽住了她。“媽、媽媽......”牡丹低下頭，笑得十分溫婉：“好久不見啊。”有一個詞叫屁滾尿流，用來形容此刻的王強十分合適。“我在做夢呢......我在做夢呢，死了十幾年的人怎麼可能活過來！”牡丹笑道：“因為我總得給自己報完仇才能安心離開吧。”王強雙腿癱軟一點力都使不上，隻能抓起所有能握住的東西朝牡丹砸去。可每一個扔出去的東西，都會在靠近牡丹臉龐將將一寸時儘數奉還到王強身上。“不要找我……你去找李貴……是他說想要一個媳婦的。”“他？”牡丹冷笑一聲，“李貴自說自話了那麼多年，就真的覺得自己一往情深是受害者了，這樣自欺欺人的人，最懦弱最無能，根本不需要我動手。”牡丹眼神逐漸鋒利，仿佛淬了毒的利刃終要出鞘而去：“我的願望那麼簡單。我隻要一個她。你就這麼給我毀了。”王強驚懼又疑惑：“你說什麼？”牡丹閉上眼，長舒了一口氣。她是不能鬨出人命的，否則非灰飛煙滅不能償還。可是，可是，她已經失去薛聞清了，那麼自己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呢？就在白光要射向王強時，牡丹忽然被人緊緊攔腰抱住。蘇來輕輕甩著被咬出了血漬的胳膊，在看到李花興奮喜悅的神情後，心中湧起酸澀。“媽媽媽媽！你是來看我的是不是？我不怕你，小花不怕鬼，我跟爸爸都特彆想你，媽媽......”李花怎麼也不肯鬆手，死死抱住牡丹，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了。牡丹在聽到李花的話後忽然停了手上的動作。她轉過身回抱住李花，頭輕輕住她的腦袋，邊摩挲著李花的碎發邊溫和道：“好孩子，這些你就不用記住了。”到底稚子無辜。牡丹朝謝青做了個“人情”的口型，謝青皺著眉不情不願的應下，伸出手朝著李花的方向點了點。李花逐漸平靜下來，甚至手上的力道也在頃刻間消失了。在她徹底昏迷前，牡丹擁著她喃喃道：“她最喜歡梨花了。”蘇來看著被桎梏住的王強，問謝青：“牡丹想怎麼懲治？”謝青望著狼狽不堪的王強，想起牡丹對自己的耳語：那些人想殺蘇來，我知道你不在乎蘇來，可你不在乎那副身子裡頭的魂魄嗎？他們人多，我可不能保證把蘇來看得好好的。下一次你再想見那個人，就不知道是多少年後嘍。看謝青諱莫如深的模樣，蘇來隻得又問了一聲。謝青盯著神色異常溫柔的牡丹，淡笑道：“最毒婦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