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來做了一個夢，內容已經模糊，但夢中巨大的恐懼衝擊著他的神經，於是他噔時便嚇醒了。還有十分之一的原因是，太冷了。蘇來睜開千鈞重般的一雙眼，先是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而後便看到了滾圓的一輪紅日。刺得他眼睛一痛。蘇來如今真的是無比反感這種強光。目光下移，是半圍著他的一群人。蘇來七竅全部回籠，身子莫名的癱軟讓他起身有些艱難。一道道目光射在身上讓他哪哪兒都不舒服，他在指指點點中撐著地，一邊使力一邊回憶昨晚從警局回來的路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圍觀群眾隻靜靜看著地上邋裡邋遢，頭發亂糟糟的人驚慌失措地爬起。瞧著他起來又倒下渾身無力的樣子，看著看著竟然覺得有些好玩，就像是提線木偶一樣滑稽。直到人群中有人朝蘇來伸出了一隻手。蘇來和眾人都朝手的主人望去，待看清楚是誰後，蘇來畏畏縮縮半天沒敢伸手，僵在了原地。趙館長微微躬身，使了力將蘇來一把拉起:“怎麼回事？”“從昨天被帶走那會兒開始就沒吃過東西，大概回來的時候體力不支暈倒了。”這也是蘇來對於自己現狀做出的唯一合理假設，雖然他說不清楚那種直愣愣傳來仿佛親身經曆過的恐懼感是怎麼回事。“我送你一段。”“啊？”蘇來抹了抹臉，看著威嚴畢現的趙館長不知道怎麼接話。“本來準備去你家找你，結果就看到你躺在這兒了。你狀態不好，我跟著你一段。”“好，謝謝館長。”人群早就散得差不多了，蘇來跟在趙館長旁邊，看他布滿血絲的一雙眼，果然，這種時候誰都不安心。二人沉默著走了大段路，蘇來的身量在人群中已經很顯眼了，但往趙館長旁邊一站，不論是儀態還是經歲月打磨出的凜冽氣質，蘇來都差了一大截，文人風骨，俠者風範，趙館長都有了。“館長，對不起。但我真的沒有跟彆人……”“警局已經證明了你的清白，這段時間博物館裡事也多，你還是回學校吧。正好樂天也需要你。”趙館長溫和打斷了蘇來預備表的忠心，他麵帶笑意說出的每一個字卻都化成短刃一下一下地紮在蘇來心上。“好……我明白了。”“阿嚏！”吹了半夜的冷風讓蘇來毫不意外地感冒了，他吸吸鼻子，不清楚此時喉嚨口湧起的酸澀感是否來自於感冒。“回家了就好好休息。”趙館長負手在後，看著略略局促委屈的蘇來，淡笑開口:“事情還沒有查清楚，如果有人問起，相關事件可不能透露出去半個字啊。”“我知道……”蘇來應下後囁嚅半瞬，鼓起勇氣問他:“館長，前一晚的監控錄像……我可以看嗎？”趙館長投向蘇來的目光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東西，在蘇來的滿心期待下，他笑著搖了搖頭。再過一個馬路就是蘇來居住的巷口了，趙館長站在紅綠燈下，望著有些不服氣抿著嘴的蘇來:“工作找得怎麼樣了？”“有一家過幾天去報到。”“嗯，”趙館長點點頭，看著一閃一閃的紅燈笑道:“這樣就好。我就送到這兒，自己回去小心點。”“麻煩您了，”蘇來真心實意地鞠了個躬，趙館長如今對他還能是這樣的態度，他已經很感激了。雖然錄像沒辦法看到，但隻要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他以後依舊能昂起頭麵對眾人的目光。隻是博物館，他可能再也無法進去工作了:“您回去也小心。”蘇來看著趙館長一點點離開，挺拔高大的身影不多時便沒入了人群，腦子裡莫名蹦出了一句話。剛才或許是自己最後一次那麼近距離地看一看館長了。掏出手機，蘇來正考慮著趕緊辦一張新卡聯係工作公司時，忽然被一陣陣閃光燈刺得差點一個手滑把手機扔出去。長槍短炮全部往蘇來臉上砸過來，而機器後麵張張興奮到仿佛撿到八百萬一樣的麵龐蘇來一個都不認識。他們恨不得把攝像機懟進蘇來嘴裡，一張張嘴裡蹦的問題交雜在一起，在一片混亂中湧進蘇來耳中，讓他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情，又開始暴躁了。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渡過最難的時候了。在亂哄哄的聲音中，他總算是聽懂了前因後果。博物館官微發了一條微博，雖然沒有點出姓名，但還是間接為蘇來洗清了汙水。加之經過一天一夜的時間，大多數網友們也都冷靜了下來。可不知為什麼，本來熱度已經小了下去的蘇來，因為媒體的一篇文章再次回到了大眾的視野——《你所不知道的芳玉盞被盜內幕》。文章的語言犀利果斷，將芳玉盞問世經過逐步到來，讀得大快人心。偏偏到了末尾時筆鋒一轉，杜撰了一段蘇來在閉館當晚玩忽職守，為了早點回家匆忙閉館的情節。用了“據相關人員透露……”幾個巧妙的字眼，狠狠往蘇來身上拋了一層汙水。即使文裡用了大大的兩個“蘇某”，但認識的人都知道，那個人就是蘇來。聽著跟前媒體們張口閉口的一句句“蘇來”，蘇來仿佛看見自己好不容易看見的一點光明，被徹底摧毀了。被堵在了回家的巷子裡，想想還真是有點好笑。他目光越過跟前湧動的腦袋們，朝出租屋四周望去。鄰居們有的掀開窗簾一角，不動聲色地觀望著事態；有的乾脆拿出了手機，將被圍追堵截的蘇來360度無死角錄了下來；有的則是皺著眉，屋門大開想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他們嬉嬉笑笑，有些人手裡甚至還嗑著瓜子。蘇來再看看頂在自己脖子上的機器，聽著嗡嗡不停的聲音，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一樣。於是他也笑得像個傻子，反反複複說著一句話:“我沒有做過，我是清白的。”挖不到料的媒體自然不會罷休，當中有人另辟蹊徑，拐彎抹角問了蘇來其他的事情:“聽說你也參與了馬鞍區墓葬的挖掘工作，能說說當時芳玉盞的情況嗎？”“芳玉盞是出土文物中最珍貴的，那關於其主人的資料能和我們透露一下嗎？”“請問你是否存在疏忽職守的情況？如果不是，有什麼要辯解的嗎？”“……”“有人說你和你的導師是串通的，請問你對此作何解釋？”“據說你的導師因為這件事也受到了牽連，你有什麼看法？”“有人說你的導師不配當老師，你怎麼看？”蘇來額頭青筋直跳，他縮了縮脖子，勾起嘴角輕輕笑了笑。本來就是極佳的長相，此刻狼狽一笑，倒是有種彆樣的味道在裡麵。這麼一張臉，拍下來做版麵，引起的反差也夠引起新一波輿論了。於是媒體們把機器又往前懟了懟。“關於秦樂天老師的，我想說，他們放屁。”腦子充血的蘇來本來可以有更好的說辭，可當秦樂天被帶出場後，他就沒法冷靜了。看著瞠目結舌的記者們，他收起笑容梗著脖子，像是孤軍作戰的勇士，再不想吝嗇一眼給機器。在腦子裡已經打好腹稿的記者們將蘇來的失態儘收眼中，嘗到了甜頭的他們正要乘勝追擊時，被壓抑著的一道沉悶嗓音打斷了。“停一下手。”兩三米開外，秦樂天冷冷站在那兒，看著熱情如火恨不得把蘇來拆卸入腹的記者，看著倔強慌亂的蘇來。聽到秦樂天的聲音後，蘇來抖個不停的雙手逐漸定了下來。天！又是一個大新聞爆點！在人群要湧一半過去時，秦樂天大步向前站到了麵色蒼白的蘇來跟前。鎂光燈還在不停地閃爍著，記者們的問題也越來越沒有底線，秦樂天護住蘇來幫他擋了一輪問題。秦樂天回答得很有水平，既給了記者們著筆的點又很好的將蘇來與自己摘了出去。不像半棍子打不出一句話的蘇來，秦樂天的配合讓記者們很滿意，是以在他說出要帶蘇來回學校解決一些問題時，他們自然大大方方放人了。蘇來眼前終於消停，耳根子也清淨了。“走吧，去學校。”喘了口氣的蘇來訥訥看著秦樂天，有些意外:“剛才不是在騙他們嗎？”秦樂天麵上表情還是淡淡的，他給蘇來遞去紙巾:“擦擦臉，要去見校長。”秦樂天說完便轉了身，蘇來隻能跟著，因為太過慌亂差點前後腳一絆直接趴地上。他擦著臉，手上抖個不停。都驚動到了校長，事情就遠遠沒有那麼簡單。“老……老師，我……”隻可惜沒能等蘇來把話說完，秦樂天一個側身眼神便過來了，很平淡卻看得蘇來立刻閉了嘴，乖乖跟著他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