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在一張鏤鳳雕花的檀木椅子上,滿眼金光璀璨,撲鼻而來暖香徐徐。熏香,暖房,麻繩。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來了,終於來了。他趙小弦清清白白二十年,失身的日子終於來了。漸漸清晰的視野裡,走來一個鴉青色錦服的男人,他腳下走的不是地板,竟是黃澄澄的金板。趙小弦瞅著他,這個男人長相太過平凡,趙小弦一時想不起來是否在哪裡見過他。不過此人的笑容,竟然有一點迷惑人心。除了鴉青衣服的男人,大殿上還立著兩排帶刀的護衛,一個高貴端方的女人坐在珠簾後麵,雖然她坐的位置很隱蔽,她卻是整個大殿最難忽略的人物。“醒啦?用不用解開?”鴉衣男子問道。趙小弦歪著頭正要參透他話裡的意思,是不是隻有字麵那麼簡單,卻突然大殿緊閉的門開了一條縫,跳入一束陽光。他這一暈,竟然暈到了大白天。從徐敬宴會上把他帶走的宋渺,又在哪裡了?“三王爺入殿——”一名暗金紫紋袍,頭發與胡子長在一起的男人闊步而入,他進來之後,大殿的門又關上了。趙小弦一看見他的臉,立時血脈僨張,衝到頭上,衝口而出:“景軒!”景軒把扇子一折抓在手裡:“大膽!竟敢直呼本王名諱?”待景軒看清造次是何人之後,他突厥血統明顯的綠色眼睛本就外突,此刻更是暴突:“是你?!”兩個人對對方都隻有過一麵之緣,但兩個人對彼此的印象都不算太淺。景軒是輕薄非禮過趙小弦最敬愛的女人的拗客。然而對景軒來說,趙小弦是一個不知好歹阻礙他和名伶好事的賤民!景軒露出獰笑,牽起兩頰橫肉:“本王還沒來得及找你麻煩,你倒是先找上本王來了!”這一句話,倒是提醒了趙小弦現在的處境與形勢。現在景軒站著,他綁著。“這當然是你在存心找我的麻煩,這個地方我又不認識,難道會是我自己走過來的嗎?”趙小弦還在嘴硬。景軒五官突出,須發茂密,常人很難看出表情,不過依稀可以辨出景軒的心情應該是不錯的。趙小弦的手要不是被綁著,就想抽自己兩大巴掌:叫我多嘴?趙小弦這張多出來的嘴又不受控製地吐出來一個名字:“宋渺呢?”鴉衣男子端著兩隻手微微鞠身,向趙小弦道:“是在下將公子帶來此地的。在下蘇籬,字棠生。”他說自己是蘇籬,卻沒有說他所擔何職,所屬何人。也許是因為,蘇籬這個名字已很響亮,根本不需要多餘的注解。不過趙小弦對這個名字真的十分陌生,他凝了一會兒神,突然瞳孔大擴,如果有手的話,他此時已經拍起手來了:“你是!徐敬的宴會你也在場!你和王爺都在這裡。那為何,徐敬不在?”“徐老先生麼,”蘇籬道,“終究還是外人。趙公子在宴上出儘風頭,倒還記得在下。”“不記得了,先生長相平平無奇。”趙小弦誠實道,“隻是你這身衣服不錯,我多看了兩眼。”“調皮孩子。”蘇籬從兩隻寬袖子上抬起頭,露出那雙過於狹長的眼睛,“方才趙公子提到宋大俠。嗯,要支開宋大俠將趙公子帶到這裡,可真是耗費了在下一番心力呢。”趙小弦終於在椅子上安靜了。費儘心力,支開旁人,把自己帶來這金殿寶闕之地。有什麼目的?正常人也不會很快想出答案。“……”蘇籬的雙手端得正正方方。“……”景軒已有些不耐。“……”垂簾後的女人整了整鳳釵。趙小弦身子一鬆,往後一躺。雖然他被人五花大綁,可是現在的他愜意清閒,就像是自己主動坐在這張椅子上一樣。趙小弦用尚可活動的手指叩了叩椅子的扶手:“來人,奉茶。”“找死?!”隻景軒一句話,立馬就有兩排侍衛刷刷抽出佩刀刀向以下犯上的趙小弦。但是蘇籬一個眼色,那道道精光閃耀的刃光又刷刷刷收回入鞘中。趙小弦發現兩隻腿也被綁上了,害他翹不起來:“大費周章把我帶來這裡,你們對本公子一定有所圖謀。本公子隻是要杯茶,你們還不舍得了?”蘇籬招了招手,喚來一個年輕女官,那女官把耳朵湊上去聽蘇籬耳語吩咐幾句,領了命便小碎步跑出殿外去。“也不問問本公子喜歡喝什麼嗎?”趙小弦挑三揀四道。“你就這麼想死?”景軒的兩隻眼睛擠在一起。不過蘇籬剛剛證明過了,趙小弦暫時還不會死。於是趙小弦心安理得地看著景軒雷霆大怒。看著兩排護衛的刀抽了又收。殿門大開。剛剛跑出去的年輕女官回來了,身後魚貫跟了一隊手捧銀盤的宮女。每隻盤子上都放著兩袋茶葉和一對茶器。三十名宮女,就有六十種茶。一間茶鋪頂多備三種茶,一間茶館或許會賣五種茶。而這些宮女捧進來的茶,在尋常茶鋪茶館裡都買不到。她們蹲下來將茶盤一一在趙小弦麵前擺開,一齊道:“公子請用茶。”“不好意思,在下現在才想起來問——趙公子喜歡喝哪種茶?”蘇籬道。“嗯……”趙小弦無話可答。蘇籬揮了揮手,三十名宮女連同那名年輕女官領了命令魚貫而出。“茶也上了,你們可以把要求告訴本公子了。”趙小弦略略活動了一下筋骨。不過趙小弦的話隻能氣到景軒王爺,蘇籬麵不改色,執起一枚銀勺,問道:“趙公子,‘正山’之茶可好?”趙小弦隨便地點了一下頭。蘇籬挖了兩勺茶葉:“今日公子會在這裡,要從二十五年前,我朝與外族聯姻,太後娘娘嫁入我朝,侍奉先皇開始說起……”“等等等等!”蘇籬還沒有說完,趙小弦先出言阻止他繼續“說起”,“你這關子會不會繞得太大了?二十五年前?二十五年前本公子都還沒出生呢。”本朝宮廷那點破聞,不用蘇籬說趙小弦也知道,太後是胡人公主,也是人儘皆知的事。傳說這位胡姬太後,心思聰敏,手段毒辣。她的出現,大大改觀了漢人對胡人“頭腦簡單”的刻板印象。先帝生前二十名妃子,先帝死後她一個都沒有留下。趙小弦瞥了一眼簾後的女人,她安坐得就像一尊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