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籬微微頷首,提起一壺水,道:“那好吧,我們就從三年前,聖上登基時開始說起吧。”趙小弦道:“這也不用你告訴我。”太後育有三子,長子為帝,二子平軒為逃婚約離宮出走,至今不知所蹤。至於最小一子,就是張揚洛陽橫行霸道的景軒王了。趙小弦看到景軒王爺的豹眼牛鼻,就很難想象太後傳說中獨霸後宮的嬌豔花容。蘇籬合了合瓷杯的杯蓋,道:“好吧,今年夏初,皇上生了一場大病,對外稱是風寒。我們需要用到公子為聖上祈福平安。”趙小弦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一句話就能說完的事,你扯那麼多?”蘇籬吹了吹燙茶:“其實,聖上得病的真正原因是,他見到了先皇。”趙小弦問道:“在夢裡嗎?”蘇籬撇了他一眼:“在禦花園裡,聖上與貴人捉迷藏的時候。聖上久久碰不到王貴人,於是揭下蒙眼的絲帶,四周哪有王貴人的影子。隻有隻有青煙潦潦,一個人影依稀煙中,叫著聖上的小名,‘浩兒,浩兒,父皇好生寂寞啊’。”蘇籬演得情到濃處,連景軒都哆嗦了一下。趙小弦點了點頭,總結道:“哦,看來不要隨便揭開眼巾啊。”蘇籬像是沒有聽到趙小弦的話,繼續道:“自此以後,聖上便受了驚嚇,高燒不退。宮裡的太醫辭退了一半。本朝幾位命相家推出,這是先皇在向聖上施壓的訊息。先皇既然說他寂寞,那便是泉下寂寞,沒有知己,深感寂寞。需要人陪伴。”“那麼,先皇生前最喜歡什麼?如雲的美人?不儘的寶貝?”蘇籬緩緩抬起眼皮,眼中終於殺氣畢露。“先皇生前最喜歡,琴棋書畫了。”蘇籬睜著一雙黠眼,慢慢地將瓷杯推至趙小弦麵前:“有公子這般十足的人才作陪,先皇一定會放心轉世的。”去陪伴死人。那不就是陪葬的意思嗎?趙小弦軟在椅子上。所以,徐敬的宴會,其實是一場送死大會?“而且我著宮裡相官看了下公子的命相,與皇脈並無相衝之象,公子命中有一顆凶星,不過還不知道是那一顆。在下想一定不會是孤鸞星。因為公子的夫妻宮中,桃花數量可觀呢。”趙小弦有氣無力地瞪了他一眼:“這對死人來說有什麼用嗎?”“徐老的點士大會上,趙公子脫穎一乾人才而出,一百位名家士子聯名舉薦趙公子擔此大任。足見公子人緣啊。”“點士大會?”能把叫人去死說得那麼冠冕堂皇,趙小弦不由罵道:“莫非你是個變態?”“公子誤會了,不是讓公子去送死的,隻是讓公子入皇祠安撫先皇,先皇開心了,安心轉世了,聖上的病好了,公子就可以出來了。”景軒厲厲一笑:“若是皇兄的病永遠不好,你準備就在那裡待到死吧!”蘇籬輯手道:“王爺,莫要說晦氣的話。”“公子放心,我是不會讓公子待到死的。那多無聊呀?”蘇籬淺淺一笑,“聖上的病要是長久不好,我們再考慮讓公子陪葬先皇一事。”趙小弦攤手:有勞蘇先生廢話了。蘇籬驚訝道:“此事並非兒戲,趙公子仍無動於衷嗎?”景軒道:“蘇先生不用管它,等我們要等的人到了,他就知道死活了!”“什麼?”趙小弦豈有此理道,“這人是誰?架子比我還大?竟然讓我一個將死之人等他?”蘇籬合著袖子一笑:“是為公子做法事的法師啊~”殿外傳來一聲細細尖尖的傳報聲。“法師覲見——”隻是一介法師,竟然不用通報就可以直接進來了,看來皇室對此事真的十分重視。殿門微開,透進來一股寒冷的氣息。不到半天時間,外麵已是風雲變幻,風蕭雨瑟。進來的人摘下了滴水的鬥笠,身上袈裟卻是滴水未沾,足見道高境深。他抖了抖鬥笠,遞給伺立門口的小女官,道了一聲佛號,緩緩轉過身來,掃了一眼大殿上的幾個人。他看到了趙小弦。兩人對視一眼。身披袈裟的和尚單掌豎起,略施一禮,向那門口的女官道:“阿彌陀佛,貧僧走錯了地方。告辭。”趙小弦身子亂晃,左右亂擺,座下椅子岌岌欲倒:“不平大師!不平大師!”殿上侍衛欲按兵而起,蘇籬使了個眼色讓他們把刀收回去。“不平大師!你是我的親人啊!救弟子一命啊!”趙小弦扯開嗓子嘶吼道。蘇籬把準備誇趙小弦臨危不亂的話吞了回去。不平仰頭長歎一聲:“怎麼又是他啊?”“皇兄,他好像認識你?”“皇兄?”趙小弦叫得像鬼嚎。“對啊,沒你的事。皇兄,你認識這個人嗎?”“他……”不平撫按眉心,道,“欠我錢。”“不平師父,”趙小弦不可思議道,“你就記得這個?”不平道:“師父常年不回寺,貧僧管著一個破寺,時常捉襟見肘,趙公子要體諒啊。”“為何剛才王爺喚你皇兄?”這個和尚一身窮酸,怎麼會是皇室一員?不過。趙小弦又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下不平的臉,不平的的確確裡裡外外都有胡人血統啊!不平責備景軒道:“景軒,都跟你說過了,我出了家,不要再叫我皇兄了。”“你就是那個為逃婚約不知所向的平軒王爺?沒想到你竟然為了逃婚竟然去當了和尚?” 趙小弦狠狠地跺了一下地板,“當初我心碎難複你死活不讓我出家,你自己出家的緣由又比我好多少?”不平似被勾起往事,痛苦不堪,肩膀微聳:“那女子,那女子……長得和我三弟一個樣……”“皇兄……”景軒似身中一箭,連跌數步,不過他很快又將怒火轉移到趙小弦身上:“你這賤民!竟然挑撥我倆兄弟關係!”外麵的風越刮越大,拍在門板上風聲聽起來就像在海邊聽到的浪聲。裡麵的人卻安靜了下來。因為簾子裡麵的女人清咳了一聲。這一聲咳嗽比蘇籬喊十句“莫要吵了”,比殿下兩排刀光還要有用。一絲絲冷風透過門縫沁入門內。吹得趙小弦渾身哆嗦:“門是否可以關的再緊點?”蘇籬關懷道:“趙公子可是冷了?也對,秋末冬初。還好趙公子就要入祠堂去陪伴先皇了,不用體會外界的寒冷悲涼。”不平凝起目光,落在蘇籬身上:“你是?”蘇籬長揖道:“在下蘇籬。”“哦。”但是不平對他絲毫不感興趣。也許又是太後養的男寵吧。他真正在乎的,是。“四弟呢?”平軒王爺的第四弟,自然就是本朝四王爺。不平雖然讓景軒不要再喊他皇兄了,卻還在叫那個人四弟。趙小弦想,那位四王爺在不平心裡的位置一定很不一樣。就和先皇其他所有嬪妃的下場一樣,先皇其他非太後所出的皇子,都很淒慘。除了這一位四王爺。景軒聽到不平叫四王爺,哼出了一口不屑的冷氣冷氣:“他來乾什麼?他沒害死皇上就不錯了!”皇室關係,比想象之中還要錯綜迷離。秋天的高風,淒厲中猶帶一絲眷戀之意。不平走到大殿中央的位置,注視著垂簾後麵的女人良久,終於跪下頓首道:“太後——”“貧僧此來,不是來替太後作法,而是來請太後收回懿旨的。”除了趙小弦,殿中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可以說是高興。所有人將目光投焦在不平懇懇切切的麵孔上。隻有蘇籬一個人朝殿門望去。秋高風疾,今日之後,皇宮的名花異草又會被摧折多少呢?景軒忙上前去扶起不平:“皇兄,你說什麼呢?這可是皇上痊愈的唯一機會啊。”趙小弦翻了翻白眼。風起驚浪,風息無聲。外麵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吹倒了,殿外一陣手忙腳亂之聲。但是此刻身在殿中的人,已很難去注意殿外的動靜了。“如果能救皇兄,一個賤民的命又算的了什麼?”景軒把扇子往地上一“啪”,扔在不平的腳下。不平的眉頭深深地蹙起來。“妄造殺業,難道就能保社稷平安嗎?”聽到不平的話,景軒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配合著狂風巨吠,聽起來暴戾無比:“皇兄,你不過做了幾年和尚,怎麼變得這般婦人心腸?”狂風惡號,帶著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撲向殿門,撲向殿牆,包圍了碧瓦朱簷的大殿。護衛們隻是把手按緊了刀柄。隻是風罷了。風勢再大,也不可能衝破大殿的銅門。不平站起來,上前幾步,纏了幾圈佛珠的手高高揚起。“怎麼?”景軒把臉湊到不平的手掌下麵,“你想打我?你要為了救這個賤民打我?”“請問。”趙小弦忍不住道,“你們兄弟吵架能不要扯上我嗎?”景軒理也沒有理他一下,後退了一步,目光不離不平半步:“皇兄,就算你不做這場法事,也會有彆人做的。”“嘖嘖。”蘇籬發出了一聲嘖歎。“趙公子,好像真的沒有人可以救你了呢。”蘇籬拍了拍趙小弦的臉蛋。“倒黴孩子。”陰風連號數聲不停,偏激到詭異。牢不可破的銅門“砰砰”作響,就像女子的眼淚打在負心人的臉上。門終於被推倒了。風聲戛然而止。“!”正在鬥氣的兄弟二人齊齊回首。大家這才反應過來,這哪裡是什麼古怪的秋風,這是劍風,劍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