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記憶雲密碼·冰火兩重(1 / 1)

也不知是不是感冒藥的影響,楊柯不受控製地在夢境中飄搖了很久很久。他周身全是火苗,被不明來處的狂風鼓動著,恣意地舔舐天地間的一切。皮膚被燒灼到焦裂猶如乾涸的河床,裂縫之深肉眼幾不可測,氧氣也變得極其稀薄,肺葉遭受壓迫險些縮成薄紙——這些抽象的感觸反饋給大腦的時候遭到了嚴詞拒絕,什麼鬼,不爽就趕緊滅火呀。念頭一起,滿目灼紅就立刻被冷色調的海藍光芒衝淡了,“火熱”又成了“水深”,凝滯冰冷的“海水”將他從腳沒到了頭頂。仿佛他仍在山裡深澗中溺水掙紮,那濃稠的液體直衝進此前被抽乾的肺泡,楊柯覺得自己的胸口簡直快要爆炸了。可是視線再一轉,他明明身處火焰中從未挪過地方,浸沒在“海水”中的也不是自己,水火之間隔著一重厚重的玻璃,他與麵貌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貼麵相對。那少年身上什麼也沒穿,形銷骨立,膚色慘白,可以清晰地看見低垂的眼瞼上粉色的血管脈絡。楊柯的認知功能大概被燒焦了,隻能奮力地挪動雙腳湊上去,意圖從更多的細節裡辨認此人身份。就在這時,少年驟然睜開了眼睛。那雙瞳孔寒如深潭,不知是不是倒映了火光的緣故,竟透著濃重的血腥氣。緊接著他溺水般揮動手臂掙紮起來,連接在腦後與脊椎一線的電纜被搖撼得簌簌抖動。他張開嘴,卻不見氣泡逸散,因為他的整個呼吸係統早就被藍色的液體占據了。他焦急地想說什麼,然而聲音難以穿透玻璃傳遞,隻能懷著滿腔恨意,一遍一遍地重複那個口型——“救我——”楊柯渾身抽搐地從夢境裡掙脫出來,由於衝得過猛,額頭大顆的冷汗被猛甩了出去,在不易察覺的地方洇開幾點水痕。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感覺狂跳的心臟好似不屬於自己。但大腦已經先於心臟冷靜下來了,他無比明確夢中少年的身份,也正因此,夢裡與少年麵對麵卻認不出的感覺才更令他驚魂不定。然而他回想著少年眸中的血腥與麵上透露的憤恨,心下反倒生出疑惑:這真的是明晚晨嗎?楊柯的未來記憶沒出錯的話,明晚晨從未向他人表現過類似的負麵情緒,那人與笑容仿佛是經典套餐裡的標配,無論何時都令人如沐春風。假如夢境是對現實記憶的抽象再創造,這個“陌生”的少年,難不成是源自他身的恐懼?楊柯喘了兩口氣抬起頭來,這才發現顧瞻遠正通過後視鏡偷瞥他。兩人目光一撞,對方便若無其事地把眼神飄回了手機上,手上劈裡啪啦地跟人聊著天。“我睡了多久?”“回市局停下車也就五分鐘吧,路上我是沒注意……”顧瞻遠抬起胳膊亮了亮手機屏上的鄭三寶來電,“喏,中國隊長五分鐘內第三次找你了。”祥龍的箱貨司機依然在醫院搶救,對同車嫌疑人的排查也正在有序進行。要感謝顧瞻遠那隻“洗了冷水澡”依然頑強工作的狗鼻子,他在箱貨副駕的椅背上,再次分辨出了那種空氣清新劑似的濃鬱玫瑰花香。除此之外最大的麻煩就是車裡的貨物了。這東西體型不一般,不得已隻能運到市局的地下車庫暫時安置。鄭三寶土老帽似的蹲在地上,盯著掀開的防雨布一籌莫展,聽見腳步聲連頭都沒回:“說說,這到底是啥玩意欸。”“按照科幻電影裡的說法,應該叫做‘營養艙’。”楊柯的腳步在鄭三寶身後足足兩米遠處定住,再走近的話,所受到的壓迫感沒準就會對心臟產生威脅了。他們麵前是一個巨型柱體玻璃缸,乍看上去跟海洋館裡的魚缸製式差不多,隻是上下兩端的金屬封口看上去不同尋常。裸露在外的部件和線路很複雜,但並不精密也顯不出高科技,應當是個老物件兒了。玻璃缸裡注滿了液體,本來也應該是與海洋館相似的蔚藍色,因為頂部的燈沒有通電,顯得像暗沉沉的海底,凝滯不流動。不過這暗藍色的粘稠液體肉眼看起來沒有雜質,如果有光,視覺效果應該會十分不錯。“營養?”鄭三寶問,“給啥東西營養?”“給人。”楊柯“第一次”見這個老物件其實是十二年後,在“明言青少年潛力開發研究中心”一間實驗室的電腦顯示屏上。那段錄像裡的罐子也不是空的,醃菜似的泡著少年模樣的明晚晨。隻可惜在緊隨而來的爆炸危機下,他沒有時間再去探究其中更深層次的東西。“重生”之後他也查閱了相關方麵的資料,並谘詢過進行相關研究的專業人士,這種營養艙現今仍處於理論上可行的階段,並沒有真正試製出成品。鄭三寶難以置信道:“那不會淹死麼!”“隻要機器運轉正常,營養液可以提供維持最低生命體征的氧氣和基礎營養物質,但這對人類正常所需來說還是遠遠不夠用的,所以人體生長代謝的進程也會被迫放緩甚至完全停滯。”因此,上輩子明晚晨被他撿到時,明明已經成年卻依然維持著少年的麵貌。這是楊柯不久之前才想通的。結合從各方得來的碎片信息,現在可以大概推測上輩子的相關情況:少年明晚晨不知什麼原因卷入了與潛力開發研究相關的實驗,又意識全失地被關在營養艙裡數年之久,後來機緣巧合被楊柯撿回來,才得以慢慢恢複。楊柯抓到了其中一個關鍵點:青少年潛力開發研究。無論是“造神計劃”,還是近一周的天才兒童失蹤案件,都符合這一特質。“實驗,他們在利用兒童進行智商潛力方麵的實驗。”楊柯無法跟鄭三寶提太多上輩子的事,隻能刪繁就簡,並將重點轉移到當下的情況上來,“孩子身上的電擊傷可能是實驗造成的,為的是刺激某些身體機能。撤退之前殺人滅口,也許隻是著急處理‘殘次品’,他們連器材設備都這麼寶貝著,怎麼可能會放棄有價值的實驗品呢?”“你是說,祥龍廠還有幸存者嘞,讓他們跟設備一塊兒轉移了?”楊柯眼底崩出一線冷光:“鄭隊,我有個不情之請。”電梯升到行動部的樓層之前,楊柯試圖把一直跟在他後麵的顧瞻遠甩掉,沒成功。幾乎每層的按鍵都被楊柯戳亮了,電梯門開了一回又一回,顧瞻遠完全沒有下去的意思,最後乾脆化身為彈性十足的牛皮糖,楊柯踹也踹不動了。電梯是大樓公用的,可出了電梯還有一層行動部的專用門禁。這道門禁使用的是高級彆的防彈玻璃,門鎖采用虹膜識彆技術,外人想闖入非得架上炮筒轟不可。顧瞻遠才沒傻到用炮筒,他挑戰的是一手“死纏爛打”——伸手扳住門扇,跟自動回彈裝置和楊柯關門的力度反向抗衡。並且在門扇逐漸闔攏即將夾到手指的恐懼下大呼小叫:“老楊你不能這麼無情啊連兄弟串門都要無情阻止嗎!”楊柯被嚇了一跳,連忙反身伸腳抵住門,拯救了弱雞擰瓶蓋都費勁的雞爪子。顧瞻遠趁機鑽了進來,推了一把並不存在的眼鏡,露齒而笑:“這就對了嘛,好兄弟來串門,不夾道遠迎就不說啥了,閉門謝客總不是個道理。”說著便越過楊柯,循著人聲走樓梯往更上一層去了。楊柯忽然激靈了一下,等等,哪來的人聲?行動部統共就沒幾個人,平日裡又各忙各的,很少有機會聚在一起,所以除了個彆不自覺的偶爾鬨些幺蛾子,市局頂端這三層樓白天黑夜皆是鴉雀無聲。可這時出沒在耳側的人聲,卻又不是一個或零星幾個人可以發出的,非得湊足了一窩才能達到這種蜂群嗡嗡嗡的效果。非要比喻的話,就跟自習時間班主任隔著一層樓聽見自家學生毫無紀律異常亢奮地嗡嗡嗡差不多。——聲音整體聽來偏年輕化,有姑娘也有小夥。楊柯幾乎是懷著驚悚的心情追上顧瞻遠的腳步,那股混亂的音潮也隨著他們接近而愈加喧騰起來。拐進走廊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某位不需要椅子或梯子墊腳、抬起手臂就能徒手擰燈泡的“巨人”,兩米四的身高令他看起來身體比例異常不協調,不過動作起來跟正常人也沒太大差彆。楊柯霎時眼前一黑。但又立刻跟隨被修好的走廊燈一起恢複了光亮。林美美從會議室裡探出了半顆腦袋:“哇謝謝,這燈閃啊閃的我還以為壞了呢,原來就是接觸不……”“喲小美女!”顧瞻遠隔著老遠就高聲跟熟人打了個招呼,把林小美女的話硬生生折在了嘴邊上。可實際上嚇著林美美的不是這聲招呼,而是聞聲轉過身來後才撞進她視線裡的楊柯。總執行官先生冷著一張臉,身上胡亂裹的衣服明顯不是自己的,也顯不出是在生氣還是沒在生氣,總之林美美是被唬了個膽兒顫。她半邊身體保持著探出門框並將脖子擰轉九十度的姿態,另一半卻朝著屋裡拚命地甩動胳膊,猶如在級部主任氣勢洶洶走近時通風報信的守門小兵。原本嗡鳴不斷的會議室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徑直落進了真空。寬敞的會議室裡塞進了三十幾號人,絲毫不顯得擁擠,而且每個人都能在會議桌上分得一席之地。除了幾疊“預備役”的檔案之外,桌上還四處散落著行動部的工作日誌,有的文件甚至被大家拿在手裡翻閱、互相探討。在場的人多是高中生的模樣,或許也有已經升入大學的,但在楊柯的定義中,全都是不諳世事、不堪大用、需要被保護的代名詞。即使楊柯手機被水泡了,沒能接到阿峰和光明的後續彙報,看到此情此景,也再沒什麼不明白的了。顧瞻遠毫不見外地混進了年輕一代的隊伍裡,表現出對那些工作日誌很感興趣的樣子。而楊柯隻是在門前站定,皺著眉垂目盯林美美,嘴唇抿成淩厲的一線,好半晌,半個字也沒有說出口。林美美在楊柯的注視下瑟瑟發抖,原本醞釀好的台詞就此灰飛煙滅:“那……那個啥……”“是我放他們進來的。”走廊裡飄來一陣幽渺的茶香,孫逸塵領著路嘉、路嘉兢兢業業捧著女神的全套茶具,兩人走路都是屬貓的,悄無聲息就出現在了楊柯的身後——當然也可能是楊柯的感知係統在整日奔波中出了問題。自昨日支隊會議後就沒露過麵的孫逸塵道:“我剛從鄭隊那兒聽說了你的計劃,是個好主意。不過要讓計劃高效運行,確實需要大量人力才行。”楊柯也正在為此事頭疼,為了達成計劃他向鄭隊提出了兩個請求,第一個鄭隊表示會立刻向上級請示並全力配合,而對於“借人”的要求,鄭隊表示目前警力緊缺,他也是愛莫能助。孫逸塵彎起唇角輕輕一笑:“任用自己人,不是更方便嗎?”楊柯還沒燒糊塗到邏輯不清的地步。孫逸塵的道理講得雖然令人心動,但邏輯不通之處在於,時間與因果關係不對。那個計劃是他跟鄭三寶幾分鐘前才商定好的事,孫逸塵從哪兒來的先見之明,能在楊柯回市局之前就為了計劃拐進來這麼大批廉價勞動力?因此就楊柯看來,對於行動部秘密了如指掌的孫逸塵,也許比他更早地摸清了解決問題的方向。恰好就在她返回行動部預備執行時,林美美糾集了一幫蝦兵蟹將出現在了市局門口。雖然連林美美自己也說不清,她一天一夜東奔西走的意義到底何在。在傻大個華哥的牽線搭橋以及“預備役”成員之間盤根錯節的私人聯係之下,聚集起來的隊伍最終定格在了三十二人。隻是孫逸塵對此十分欣慰:“三十二個小孩,再加上林美美和路嘉,雖然比不上專業團隊,但是用來應急足夠了。”按照孫逸塵的說法,行動部的“預備役”成員共計四十五人,林美美能在不對照檔案的情況下找齊絕大多數,已經非常了不起了。況且就算對照著檔案來找,由於孝千言在任時未能將所有檔案進行信息更新,依然無法在短時間內尋到餘下那幾個隨家庭搬遷出澤城的成員。楊柯暫時沒工夫跟孫逸塵掙個誰先誰後的能力問題,隻是站在會議室門口,言簡意賅地問她:“五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孫逸塵滿臉茫然地回視他,大約是因為生來清冷,那茫然也跟迷霧似的。“好吧,那零六年的療養院是怎麼回事?”那迷霧仿佛更深重了些。楊柯看見她的眸子下意識地往路嘉所在的方向轉了一瞬,便也隨著掃了眼。路嘉方才耐心仔細地將孫逸塵的茶具安置好,跟大家麵麵相覷著,雖然一如既往的沉默,坐在一幫毛頭學生之間竟然異常和諧,仿佛他們原本就屬於同一類人。楊柯不禁想起,路嘉檔案上標注的也正是ZC開頭的“預備役”。孫逸塵經曆了極其短暫的猶豫,一把撈住直往地上縮的林美美:“問她嘍。”相比於對自身的過往與權責諱莫如深的孫逸塵,林美美就顯得知無不言了。這一天一夜跑下來,林美美雖不是親曆人,卻也逐漸窺破了一個驚天秘聞。這秘聞是從三十多人的碎片化記憶,以及反複糾纏他們的噩夢內容中一點點拚湊起來的,華哥僅知道個大概的輪廓,但他提供的信息卻可以作為所有碎片信息的佐證和銜接點,將整個事件儘量完整地呈現出來。一言以蔽之:“預備役”成員包括路嘉在內,都曾是行動部從非法人體實驗中解救出來的“實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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