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記憶雲密碼·咫尺之遙(1 / 1)

站在山洞入口處驚鴻一瞥,就看見被判斷死亡不超過兩小時的三人中有個男孩,特彆瘦特彆小,蜷縮著躺在那裡,就像馬路上不幸遭遇車輪的弱小動物。不超過兩小時——也就是說,他生命消逝的時候,楊柯他們還在來時的路上。“晚了,就晚了一會兒。”顧瞻遠惋惜道,“犯罪團夥可能知道我們會來,所以提前滅口了。”楊柯好不容易保持的理智“砰”地炸了個煙消雲散,顧瞻遠一時沒攔住,被他暈乎乎踉蹌蹌地衝了過去,半途被一塊凸起的石頭絆了一跤改衝為撲,好險沒一頭栽進屍堆裡。“弄啥嘞,弄啥嘞這是!”鄭三寶瞪眼。顧瞻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人給拖走了,也幸好楊柯此時身體正虛飄著,他才能拖得動。一道手電筒光打過來,照亮了楊柯冷汗如瀑的臉。顧瞻遠心裡“咯噔”一聲,明白自己是說錯話了。“提前滅口”這個詞,對篤信三天這個時限的楊柯不啻天雷。他瞳孔放大,瞳仁極黑,似乎沒有一絲光能被它們接納,又似乎是黑洞一樣將光儘數吞噬,一絲也不向外反射。那是一種比溺水窒息更深的驚惶和絕望,連靈魂都脫離身體去了。同時他雙手虛軟地推了顧瞻遠一把,轉動脖頸,還想著去那屍堆裡認人。從小到大顧瞻遠都沒見他露出過這副尊榮,楊柯就算在最衝動最莽撞的時刻麵上都是冷靜的,就算明天喪屍病毒就會席卷全球,他也不一定慌到這種程度。“彆看!沒有!不是!”顧瞻遠隻能大聲衝他耳朵吼,“我看過了,我都看過了,死的不是……那誰……真的、沒有你要找的人!”楊柯猛地定住,沒再試圖掙開顧瞻遠的手。然而他全身肌肉依然在戰栗,咬緊的齒縫間漏出細細碎碎的幾個氣音的音節,顧瞻遠凝神仔細去聽,才辨認出他念叨的是什麼。“……怎麼下得去手,怎麼能、對孩子下得去手。”在楊柯的未來記憶中,他從垃圾桶裡撿回智力空白的明晚晨,並將他養成與正常成年人無異的狀態,其中付出的感情與撫養親生孩子沒什麼不同。離了親緣,得知明晚晨有可能已經身亡時尚且如此驚惶不定,更何況那些被害者至親的父母家人呢?施暴者難道就沒有孩子不懂親緣嗎?血難道是冷的,心肝肺都是爛掉的?推己及人的心境下,尤其是在被明晚晨可能身處其中的可能性嚇到的情況下,楊柯難以再維持一個客觀的調查者立場來麵對這個案子。“就是,禽獸、人渣!”顧瞻遠順著他的話罵道,“所以咱不看了行不?”楊柯被又拖又拽地弄出了山洞,身上衣服被石隙窄壁上的棱角劃出了好幾道口子。他魔怔起來快,平靜下來也挺快,從腐臭味裡脫身感受到山林風的同時就恢複了原樣。他朝顧瞻遠擺擺手,自行找了塊還算乾淨的野石頭坐了,手肘搭在膝蓋上,呼吸悠長深遠,看上去很想來根煙。“哥們,咱到底還行不行了?”顧瞻遠是真嚇著了,心裡也跟著波瀾壯闊的。楊柯隻能再衝他擺擺手:“沒事。”嘴上說著沒事的人其實正暈得天旋地轉,人一暈胃裡就容易翻騰,楊柯忍了忍到底沒忍住,背過顧瞻遠,在野石頭後麵嘔了幾口酸水。“臥槽!”顧瞻遠被嚇得更狠了,連忙掠奪了一瓶礦泉水給他送過來,“不是,反應這麼大,到底是薰的還是嚇的?那個……卿明肯定不會有事,我給你保證!”楊柯捏著礦泉水瓶子,狐疑地掃顧瞻遠一眼,心想他什麼時候看出來的?剛才他腦子燒焦了轉不過彎,顧瞻遠情急之下吼出的“那誰”本來應該是誰?顧瞻遠是見過卿明的,就是小東西“離家出走”被容城警方送回來那次。難不成顧瞻遠那時就認出了卿明的身份?不可能……現在的顧瞻遠又不認得明晚晨——那本應是五年後才出現在這世界上的人物。楊柯不動聲色地斂了眉目,心知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們才剛摸到敵人的影子,影子的主人卻是一個神龍甩尾,完全沒露出真身來。就算知道明晚晨暫且沒出事,也難免令人心生挫敗。他強壓下暈眩感,問道:“我們怎麼暴露的?來時遇到的那個箱貨司機?”“應該不是。祥龍廠區有棟門禁很嚴的‘質檢實驗樓’,尋常員工沒權限的。咱們人撬鎖進去一看,整棟樓都搬空了,技術工種一個不剩,值晚班的員工反映說,他們早上天沒亮就開始用貨車運東西了。咱們撞見箱貨司機都什麼時間了?那會兒接到消息再撤是來不及的。”顧瞻遠道,“就算他通風報信了,咱們也沒再遇見其他車輛,盯著廠區的人也說,沒見到可疑的人在這個時間段內進出。”“他們領導呢?”“廠區主管生產的這幾個自個兒都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呢,他們公司辦公地在城區,鄭支隊已經安排了人手。”能來得及嗎?楊柯深深地皺著眉。就在這時鄭三寶從山洞鑽了出來,脾氣奇衝地朝他們喊:“我上廠區那啥樓看看,你倆跟著不?”楊柯緩口氣,將那瓶漱口用的祥龍礦泉水往兜裡一揣,撐了把石頭站起來跟著走了,顧瞻遠沒敢攔。隻是到了現場才發現,所謂的“搬空”並不是現實意義上的空,除了地麵台麵上能明顯看出曾有大中小型設備存在過的灰塵印痕,這棟三層小樓與尋常辦公設施沒什麼兩樣。質檢室就是普通的質檢室,實驗室也是普通的實驗室。“太乾淨了,一點不應該屬於這裡的東西都沒有。”楊柯剛將三層小樓的各房間竄了一遍,顧瞻遠全程繞在他身邊哼哼,“我猜如果不是咱們先發現了拋屍點,就算來查他們的工廠,也隻能得到技術類員工集體放假的結論。”說話時,兩人正準備從一間員工休息用的茶室離開,顧瞻遠泄憤似的伸手拍了一把身旁的沙發後背。頓時一叢濃鬱的玫瑰香氣蕩起來,差點嗆顧瞻遠一跟頭:“我的天,哪個沒品位的還在用這種空氣清新劑味的香水,太豔俗了。”“走了。”楊柯神情淡然地穿過那叢玫瑰香氣,其他的房間也不看了,徑直順著走廊往小樓的出口方向去。有那麼一瞬間,顧瞻遠感受著他周身彌漫的萎頓氣息,差點以為他到這裡就要放棄了。然後楊柯就真的沒在廠區多停留,回到他們停車的空地,開門坐進了駕駛室。顧瞻遠一晃神,見對方那股萎頓氣又消失了,楊柯的目光看上去堅定悠遠,是個明確了前方道路的樣子——即使他手腳包括眼皮都正在打顫。“不是,”顧瞻遠甩了甩腦子裡的水,“才哪到哪,這就走了?不查了?”“直到現在我們都還沒弄清楚,犯罪分子拐走這麼多孩子到底是想做什麼,為什麼有的孩子活著回來了,有的死的不明不白,為了撤退甚至還要將無辜的孩子滅口……”楊柯上下牙齒重重地磕了一聲,“他們在祥龍廠犯下這麼多的惡行,在那麼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憑什麼能這麼有恃無恐?”他頓了頓,意味不明地說:“當然,有恃,才能無恐。”“老楊……”“咱們費了這麼大勁兒,看上去隻差了一層窗戶紙,實際上還遠得很。但有一點我們沒錯,”楊柯抬眼掃視他一眼,那眉峰像刀子似的,“我的調查方向是正確的。”《澤城水係調查報告》雖然沒有將答案直接呈現出來,但事實證明,楊柯對於行動部這些工作日誌性質的判斷沒有錯得太過離譜。狡兔尚有三窟,像祥龍廠這樣“光明正大”拐賣兒童進行犯罪活動的地方不知還有多少。有一個算一個,楊柯決心將它們全部挖出來,即使目前可用的時間極其有限。楊柯盯住顧瞻遠攀著車門的手,say goodbye的意味很明顯:“你如果還有事,我就自己先回去了。”顧瞻遠茫然地眨巴眨巴眼,一時沒明白自己為什麼被嫌棄了。哦,他如今主管的那個部門,貌似是蠻排外的,可能是不想讓自己摻和進去。可是他一個人……一個人……還沒等顧瞻遠糾結完一個小周天,他命途多舛但跟主人一樣走運存活下來的手機響了。顧瞻遠神思不屬地聽完電話,眸子鬼精地一轉,終於給自己的“陰魂不散”找了個正當理由,他撬蘿卜似的把楊柯往外扯,假裝急得跳腳:“咱們跟蹤的那輛箱貨出事了,鄭隊說讓咱回去的時候順路看下,快點,要來不及了——你都這樣了還開得了快車麼,換我換我!”他便這樣取代了楊柯的位置,把人趕去後座上休息。並且在下山後途徑居住區的時候,拐到藥店門口裝模作樣地打了半天噴嚏,然後大歎年紀大了居然連個冷水澡都洗不得,在楊柯“媽的認識個神經病”的眼神中溜下車,回來時“順帶”給楊柯稍了退燒藥消炎藥以及紙杯盛的白開水。楊柯覺得這應該就是他嫌棄顧瞻遠的核心要點了。嗬,中央空調。說起悄悄綴上祥龍箱貨的那兩人,即使在祥龍廠的秘密暴露之後,也沒有貿然打草驚蛇。本意是想順藤去他們老巢裡摸個瓜,結果這棵藤極其不敬業,不僅不給順,還差點把自己盤成了蝴蝶結——車在市區內盤旋了一圈又一圈,看上去很像平時的送貨路徑,可實際上彆說貨,連人都沒下車走一步。按理說城市裡的跟蹤行動兩人一車是遠遠不夠的,然而事出緊急,來不及做更多的安排。對方也許早就意識到身後有尾巴了,但是車裡的貨物不容有失,又尋不到機會擺脫,隻能勉強先吊著。同時跟蹤人員又有些猶豫,對方沒有轉頭就逃,萬一沒有被發現呢?如果就這樣攔截,會不會就此斷了線索?如果是這樣,是不是也不該跟得太緊了,以降低對方的提防心呢?又有誰能料想,對方是否也正在等他們故意放鬆的時機?正猶如一場心理戰,而交戰雙方誰都沒有明晚晨“無邏輯推理”的技能。這個死循環維持了半個多小時,變數陡然發生。原本一直平穩行駛的箱貨毫無預兆地失控了,相比來說,跟楊柯他們的那點“小車禍”簡直不值一提。事發路段旁邊是一段乾涸的小河溝,箱貨先是在人來車往的馬路上走了個驚心動魄的S型曲線,隨即衝破綠化帶,一頭紮進了河溝裡。“司機從窗戶跌出來撞傷了頭,昏迷送醫院了,另外一個人……我們下去查看人就已經不見了,應該是趁我們救人的時候跑的。”負責跟蹤的刑警之一臉色凝重地拉開貨箱門,“東西我們沒敢動,鄭隊說先讓你們看一眼。”密不透光的防水布層層揭開,當謎底終於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之時,楊柯腦海裡的紛繁思緒刹那間被清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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