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記憶雲密碼·順河而來(1 / 1)

“不知是男是女的新任總執行官,你好——如果真有人自願或被坑蒙拐騙地接手我這爛攤子的話。”有些表麵上普通抑或會令人下意識丟開的東西,正是秘密最佳的埋藏之地。這看似是一疊傷眼的稿,往裡麵一翻才發現什麼廢紙都有,打印到一半沒墨的文件、做作的午飯訂餐明細、印多了的假條單據全部裝訂在一起,十分環保地把空白的反麵當筆記本用了。隻不過廢物利用也利用得非常散漫,上邊記錄的內容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仿佛隻是想起來的時候隨意翻出來一頁隨意塗鴉幾句。手寫的字跡潦草地窩成一團,但筆畫又偏圓潤,應該是屬於某個不怎麼講究的女性。比如說這句曖昧不清的招呼底下寫的就是:“前輩對不起你,乾了這麼多年才發現CEO的中文名應該是叫‘首席執行官’,估計是改不掉了。不過CEO居然也是給人打工的,跟我現在差不多,心裡頓時平衡了。”楊柯:“……”緊鄰的一頁寫道:“寫叫不務正業嗎?老娘自己產糧豐富自己精神世界,這幫成天就知道給我找事兒的臭男人管得著麼?”好樣的,充當封麵的那頁腐物居然還不是從網上隨便掃蕩來的,可以說是非常有“才華”了。楊柯強壓耐心翻了好久才翻到疑似有用處的三言兩語:“向總部反饋工作進展的人數和頻率繼續下降,誰也不傻,是該準備躲起來保命了。也許不久之後,未來特彆行動部就會落得人去樓空的下場。”纏纏綿綿的雨直到傍晚才漸漸止歇,天色沒等轉到平時的亮度便又沉下去了。不知什麼時候,空蕩蕩的行動部走廊開始斷斷續續地響起踢踏的腳步聲和塑料袋摩擦的沙沙沙,晃悠來晃悠去,最終晃悠到了總執行官辦公室門前。“吱呀”一聲,一個細細的影子試探地從門縫裡探進了半個腦袋。從明亮的走廊燈下看過來,屋子裡黑咕隆咚一片,仿佛沒有人跡,隻有一星似亮不亮的“鬼火”。還沒等林美美看明白,那“鬼火”忽然在空中劃了條弧線,昏暗中響起男人的問句:“有事嗎?”林美美幾乎是在話音剛起時就飛身一個原地縱跳,像隻屁股後頭被偷放了黃瓜的貓。她手裡的東西也隨著她的動作超重又失重,各種包裝盒蕩出頗為激烈的爭端。林美美好不容易把那一聲驚嚎憋在了嗓子眼,說話都不自覺磕巴了:“我我我還以為你不不不在,這麼黑,為、為什麼不開燈啊?”楊柯手指間夾著煙,正是“鬼火”的原型。他正倚著窗台翻閱一冊文件,天光微渺,倒也不至於當個睜眼瞎,純粹是身心投入得忘記了時間。“你不在學校待著,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林美美一如既往地畏懼這個不苟言笑的男人,拎著東西捂住嘴巴就要就地縮成球。楊柯沒有為難她:“進來,開燈。”整個空間亮起來之後,林美美才發現辦公室裡簡直快成了廢品站,一眾紙箱全都被清空了,文件資料分門彆類地揀選出來,在地上堆成了一個個方方正正的“墓碑”。這又是墓碑又是鬼火的,也不知道總執行官先生到底是不是那個“吊喪人”,總之在燈光亮起的刹那,楊柯臉上的麵無表情跟以往沒什麼不同:“到底什麼事?”林美美恭恭敬敬地把孝敬呈上去,是一大包絕對頂餓的餅乾糕點和桶裝泡麵。她在楊柯掃過來的視線中差點又跳起來,連忙替自己辯白:“我沒翹課,也不會趕不上晚自習,這就走、這就……”林美美同學早晨出門的時候,發現行動部後勤疑似癱瘓了,於是趁晚飯時間從學校裡偷溜出來,拉上阿峰和光明兩個苦勞力去超市一頓大采購。先往情報組組長門口擱了一包,又去敲孫逸塵常待的路嘉辦公室,沒有人,也擱了門口。偌大一個未來特彆行動部,居然隻有楊柯一個大活人。林美美問:“出什麼事了嗎?要我幫忙嗎?”隨即擱下東西,十分慣性地往後一退,沒什麼意外地踢翻了身後的文件堆。然而整個辦公室早就被改造成了多米諾骨牌一樣的存在,牽一發而動全身,林美美一腳後跟上去,頓時放眼一片白茫茫的紙頁翻飛。這實在太挑戰楊柯“眼不見為淨”式的潔癖了,但是吼人也不是他風格,隻得繃著張臉挑唯一還乾淨的辦公桌後邊埋頭坐下。不用看也知道林美美手足無措得快要哭了,楊柯從腳邊撈了幾遝文件上來,一邊翻一邊打發叫花子一樣衝她擺擺手說不用管趕緊走,總之是不敢指望她的。楊柯現在無比確信郭隊所說“五年前特彆的事”就藏在這些故紙堆裡,上一任總執行官隨手寫下的吐槽雖然沒頭沒尾,來自於全國各地連名都不署的工作日誌卻是有認真標注日期的。就目前來看,最早的可以追溯到2006年,然後在五年前戛然而止。楊柯再也沒找見2013年6月以後的任何信息。他丟開手裡的《澤城水係觀察報告》,又拿起另一份《西區食品廠原料采購明細表》,餘光瞥見林美美居然蹲在前邊兒地上一動不動,感覺那種發源自腦部病變的頭痛又有了死灰複燃的傾向——但是在龐大的工作量麵前打死也敢再睡大覺了。林美美哪裡敢闖完禍拍拍屁股就溜,她本著“拚了翹晚自習也要收拾整齊”的心,結果剛一彎腰就瞅見牛皮紙檔案袋上一個眼熟的名字。三百餘份員工檔案原本是被楊柯排除本次複核範圍的,百分之八十五的檔案袋肚子裡都是白紙,林美美瞅見的那個偏是個編號以ZC開頭的“預備役”。她眼睛骨碌碌一轉,當即就換了個角度蹲,大逆不道地避開楊柯的視線偷偷把檔案袋拆開看了。片刻後她若無其事地把東西塞回去,頂著身後人的目光壓力將滿地廢紙火速席卷成了一個小山包,風一般地跑了。……沒幾分鐘又風一般地溜了回來。“顧警官在樓下,讓我問問你有空沒?說是平水湖剛找到一個小孩。”她的話前半句裡帶點疑惑和猶豫,沒準兒以為這是件好事,後半句的尾音就欣慰地揚起來了。道聽途說最可怕,楊柯拎上不知什麼時候沒了電的手機和充電寶,下樓跟顧瞻遠一碰頭,才得知找到的根本就不是活人。澤城屬低山丘陵與平原的結合地帶,整體南高北低,一條名叫“水河”的河流在澤城境內依地勢蜿蜒流淌,富集沿途水源後河道逐漸變得平闊,穿越祥南區、市中心並經由定北區彙入屏江。再搭配沿途星羅棋布的景觀帶,成就了澤城市區風景和地價全都聞名遐邇的水河公園。平水湖就是其中一個遊湖泛舟的好去處。半個晚上的大雨造成水河水位暴漲,懂行的都知道水麵下可能有暗潮,因此平水湖的遊船也大多歇業了。隻有一艘不要命的載客沿湖繞了一圈,好巧不巧,回程時船舷勾住了一團順水而下的“白色垃圾”,扒拉了半天才發現那不是垃圾,而是一具穿白衣服的小孩屍體。如果楊柯沒對顧瞻遠那麼“避如蛇蠍”,沒準兒還能在下午會議過後趕上現場偵查,而不必在幾個小時後聽他廢話連篇的前因後果。“老楊,我得先和你說好了……”顧瞻遠終於如願以償地攬住了楊柯的肩膀,手臂使勁兒把他調了個個兒——要不是對方給臉配合差點沒轉動——避開了突然從門口探了一下腦袋的好奇寶寶林美美。顧瞻遠作為身體力行秉承紳士風度的新時代好男人,是絕不會把死人啦屍體啦這種瘮人的話說給心靈純淨的小美女聽的,於是他放低了聲音:“先說好,死者是12歲左右的男孩,而且在水裡泡好幾天了,不大好看。我可不想看見我哥們滿臉接受不良的笑話。”“你當我是小朋友嗎?”楊柯瞪他。其實沒聽懂顧瞻遠特意強調年齡是怎麼個意思。他本來聽說找到一個小孩時沒怎麼欣喜,得知人死了之後除了惋惜也還是公事公辦的心情,所依仗的不過是明晚晨留在書店地板上的一串數字。他說了三天就是三天,楊柯還沒著急冒火到腦子停轉的地步。“還有,你一個外地來公乾的,摻和這麼深乾什麼?”顧瞻遠欲言又止了片刻,很不爽地抽回手摸了摸鼻子。另一邊林美美沒敢等楊柯轉頭注意到她,沒啥留戀地自行撤了。一路小跑鑽進車裡,又頭大地頂著光明即將爆發的怨念,激動地用出租車乘客的口吻說:“快點送我去澤城一中!”縱然把心情調整到了公事公辦這一檔,楊柯看見那具屍體的時候,心臟還是不自覺縮緊了。鄭三寶也在法醫室,臉色顯而易見的不大好,因為新鮮出爐的 DNA檢測報告顯示,死者正是科技大學失蹤的數學係“小神童”。屍體被發現時,身上除了一件破破爛爛白色無紋飾的短袖長衫之外彆無他物。他在死前似乎遭受過非人的對待,手腕腳腕有被綁縛過的痕跡,全身上下遍布電擊傷,肌肉以及內臟器官也受到了嚴重損害。除此之外,他的胳膊和腿上一些部位磨損嚴重,是生前在沙石地麵上爬行造成的。直接死因是溺死,結合溫度環境判斷,至少已經死了四天了……沒等聽完,楊柯就隻覺得掩在袖子下麵的汗毛直豎。不是真的為死者的遭遇膽戰心驚,而是下意識地將他的生前經曆代入到明晚晨,頓時裝出來的淡定都有了要崩的傾向。“小神童”失蹤才滿一星期,就說明他大體是在失蹤後第三天死的——這跟明晚晨留下的信息也是基本沒差。而且,這星期一連串失蹤案裡,失蹤者要麼完好無損地被找到,要麼生死不知,他卻是唯一一個“死著回來的”。“落水地點是在平水湖嗎?”楊柯問。“死者的胃和肺內檢測出了與平水湖內相一致的矽藻,但這應該是在死後隨溺液進入的,因為從腎臟、肝臟、心腔血液和骨髓中檢出的矽藻與平水湖水域的矽藻種類不同。具體的入水地點,還要經過采樣比對才能確定。”法醫頓了頓:“不過,死者手中遺留少量植物根莖,是在溺水過程中掙紮時抓握到的,由於局部屍體痙攣未能鬆開。我們查到這是一種祥南鄉裡人很推崇的稀有草藥,隻在山裡水源充沛水質優良的地方才能采到。”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外力影響,“小神童”就是在脫離施暴者的控製後、或者在脫離控製的過程中,意外或人為於水河上遊的某處溺水身亡。恰好昨晚大雨,水文條件急遽變化,屍體順水流被衝抵平水湖之後方才顯露了蹤跡。楊柯忽然心頭一凜,腦海裡無數念頭飛掠而過,隨意抓住其中一條,似乎都與真相的中心有著千絲萬縷的牽扯。他首先聯想到隻一打眼就放下的《澤城水係觀察報告》,這些看起來與行動部職責完全不符的工作日誌是否有某種深意?如果的確如此,他們到底是在查什麼?前任總執行官說“是該躲起來準備保命了”,是什麼事情讓這些早期成員到了不得不“躲起來”的地步,不然就很可能會危及到性命?該不會是……他們已經觸及到了某個機密的邊緣,而敵人不敢讓他們再繼續深入下去,才使出某種手段令行動部成員人人自危,以至於紛紛隱姓埋名蟄伏起來,連總部的個人檔案都不敢留?五年前楊柯還是個未出茅廬要為期末考犯愁的毛頭學生,五年後竟已擔下了不惑之年都不一定能撈得著的責任。他隔著這五年的時光回望過去,恍惚間一片遮天蔽日的迷霧,一時間幾乎連方向都辨不清楚。“鄭隊,”楊柯轉身攔住急霍霍安排水河上遊取樣工作的鄭三寶,“我部有一份水係調查報告,可能會派得上用場,請讓我參與調查。”他想要看看,“機密的邊緣”距離核心究竟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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