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三寶一發表正式講話,全場就各種笑。有鼓著腮幫子吭哧吭哧憋笑的,有實在擔心個人形象於是把頭埋在桌子底下偷笑的,最光明正大的還是顧瞻遠,他一邊帶節奏地拍打著隔壁楊柯的肩膀,一邊不遮不掩地咧開嘴哈哈哈,實力演繹了什麼叫做“與哥們同樂”。楊柯麵無表情:“……”“笑啥笑,龜孫都給老子嚴肅點兒!”鄭三寶收起了裝出來的和藹可親,猛地抬高聲音,暴露本質地怒罵了一句。眾人紛紛崩住表情正襟危坐,顧瞻遠那玩意兒雖然也隨大流地收了笑聲和爪子,嘴巴卻依然沒有合攏回去,眼光四下飄忽,整個人又帥又討打。而等真的進入正題,顧瞻遠也便收放自如地正經了起來。“咳,”鄭三寶徹底放棄了用澤普拗領導範的心,徹底用尋常的說話習慣放飛自我了,“那這會兒還有同誌不知道啥事兒嘞,大夥都說說唄。”第一起報案發生在一周之前,失蹤者是祥南區大學城的一名學生。這名學生十分不普通,他被科技大學錄取時曾被多家媒體輪番挖掘報道過,乃是在數學係頗為知名的12歲“小神童”。小神童雖然在數學領域被教授們視若珍寶,生活和人際關係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癡。同班兩個男生早就嫉妒他的才華、看不慣他的作風,又與他在雞毛蒜皮的屁事上發生了齟齬,一氣之下乾了件大事兒:他們把小孩兒騙到學校外邊套麻袋揍了一頓。然後……然後諸位愛“徒”心切的教授就發現人不見了。連著三天,小神童既沒去上課,也沒泡在圖書館廢寢忘食,電話不在服務區,兩個在學校隔壁小區租房陪讀的家長兩眼一抹黑。找著給人套麻袋的那兩個混蛋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各自往審訊室裡一扔,立刻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差點把小時候尿床還用棉被捂起來的破事都招了。但是他們隻承認往小神童的胳膊腿上踹過幾腳,絕對沒朝要害的地方動過手,更沒膽子悄悄摸摸把人給毀屍滅跡了。然而也確實找不到小神童的失蹤與他們相關的證據,更摸不到小神童的任何蹤跡,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麼憑空蒸發了。祥南分局從上到下對此案一籌莫展。而後,小神童的失蹤猶如拉開了一台詭秘舞台劇的序幕,在整個澤城市的範圍內,接二連三地發生兒童走失、丟失、失蹤的案件,截至今早,這個數據已經增加到五十三人。未來特彆行動部實際上與公安分屬於兩個係統,楊柯不了解澤城刑事治安動態很正常,但是市局為什麼拖到現在才生出並案的意思?“因為大多都找回來了唄。”鄭三寶歎道。未成年人失蹤一貫是頻發事件,每天接好幾起都正常。這類案子通常在接到報案的第一時間就被列為刑事案件,也是警方工作的重點,找回的幾率也非常高,在找回的未成年人中,離家出走和迷路走失的又占據了很大一部分。五十三這個數據裡邊,有三十九人已經平安回家,從各區縣單位呈上來的材料來看,孩子被找回的時間有早有晚。早的將將超過一個半小時。事發屏縣縣城某購物中心,民警以及商場保安、孩子的七大姑八大姨十幾號人掘地三尺,從地下停車場某個陰暗角落裡,挖到了抱著剛買的泰迪熊呼呼大睡的失蹤人口。最晚的也未滿三天,安東區某小學生偷了家裡所有現金離家出走,錢花光後自己哭著回家了。唯一存疑的是,他渾渾噩噩地說不清自己這三天到底都去了哪些地方。當然也有那種家庭矛盾爆發,爺爺奶奶和姥爺姥姥兩家搶孩子的情況存在,折騰到最後孩子的失蹤基本就是個烏龍。三十九起已經了結的案子中,基本全都是諸如此類的雞毛蒜皮。會議室裡一大幫子人湊在一起,彆的事沒乾,先把這三十九個未成年作死的前因後果捋禿嚕了,又對餘下的十四個進行了詳儘的案情分析。楊柯雖然不明白浪費這個時間究竟意義在哪兒,但看著貌似與這些案子都沒什麼關係的顧瞻遠孫逸塵他們都凝神靜氣的模樣,還是隱隱察覺到些許不同尋常的氣氛。一圈輪下來,莊副隊擱下手裡文件先發了話:“這樣,先排除掉低於6歲以及超過12歲的當事人。”楊柯心裡“咯噔”一聲。這個年齡範圍聽起來莫名耳熟。按照莊副隊的意思,眾人紛紛檢索自己手頭的案卷,最終丟出去一起三歲小兒被人販當街抱走的,一起初中生沉迷遊戲在網吧通宵不歸的,還有一起在幼兒園隱蔽處不幸意外身亡的。莊副隊向椅背上一仰,下意識要離孫逸塵遠點似的,十分粗狂地掀起了椅子的兩條前腿,並借以自己的腿部力量穩穩當當地支撐著。他兩手一攤:“就這些?”“那就再劃一個範圍出來好了。”孫逸塵抿一口茶水,接著莊副隊的話音道,“排除那些學習成績平平,日常表現平平,而且沒有展示出特殊技藝和智力潛能的當事人。”楊柯這才意識到,寧西郭隊說卿明和吳珊珊的失蹤不是孤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而在場除了早有準備的郭隊之外,一眾人麵麵相覷了片刻,轟地炸開了鍋。他們有的仰麵朝天,從胸腔裡憋出不情願不甘心的低吼。有的抬手就把頭發抓成了雞窩,一頭紮進滿桌的卷宗堆裡。更有幾人爭分奪秒地把電話撥了出去,一句話就把自家消極怠工的部下支使得團團轉,讓他們趕緊去調查走訪相關的情報,這才唉聲歎氣地轉向孫逸塵:“不是,這跟咱們從前留意的案件性質不一樣,怎麼突然覺得會有這層聯係,怎麼不早點告訴大家!”“說什麼說,”莊副隊咬牙切齒地盯著孫逸塵,“也不看看你們孫‘姐’多忙啊。”“咳咳。”鄭三寶急忙再次隔開他倆,“恁一個個兒的賊激動,故意把我這個不明白嘞落下是不?”莊副隊很給麵子地坐正了:“這關係到兩年前琴島孝氏集團運作‘造神計劃’期間被拐的十二名兒童。”莊副隊是當年那件大案的專案組成員,孫逸塵不知憑何種途徑也知之甚深,而楊柯接觸到“造神計劃”始末才不過三兩星期。為何除了鄭三寶之外的大家都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莊副隊道:“三年前‘造神計劃’對海選的目標群體劃定的範圍就是6-12歲,偏好於在記憶力理解力、抽象思維、邏輯分析和具象表達這些方麵能力出眾者。一年後入選兒童就被人口拐賣組織盯上,有十二人最終賣到了澤城……我們至今也沒有追查到這些孩子的下落。”“雖然我也覺得,近期的兒童失蹤案可能與 ‘造神計劃’有關,”楊柯眉頭輕蹙,“但我想不明白,當年的十二名受害者都是具備潛能的殘障缺陷兒童,為什麼又突然瞄準了正常的‘聰明孩子’?突然轉性了?”諸位知情者在工作中留意殘障缺陷兒童的失蹤案,這可以說得過去,但孫逸塵提出當下的案子與之有關,還是將大家打了個措手不及。因為除了“小神童”這種能力出眾者,很少有人能特意想起來問一句:“你家孩子有沒有在某些奇怪的方麵異於常人?”“關於這個問題,我應該是最有發言權的。”一直緘默傾聽的顧瞻遠突然滿臉嘚瑟地開口道。由於顧瞻遠在正事上一向靠譜,楊柯才沒把他一巴掌揮開,不慍不火地問:“怎麼回事?”“兩個星期前……唔,就在你把林美美帶走沒幾天,我們一直在監控的容城‘黑市’出現了大動蕩。”琴島被拐兒童是經由容城向澤城中轉,這一點楊柯是了解的,他不知道的是,這個中轉點其實是容城警方頗為忌憚的地下黑市。列車上未遂恐襲案中的炸彈來源於此,聳人聽聞而喪失人性的人口交易,在這裡也並不罕見。隻是黑市的管理者一向行事謹慎,警方嘗試了很多手段,彆說捉住其中一隻馬腳,連個臥底都沒能成功塞進去。如果算一算,孝氏集團謀殺上位的新任董事長落網,與容城黑市發生大動蕩,其實就是前後腳的功夫。“這一動蕩可了不得,直接把黑市的幾個核心人物震死了,人被活生生地送進了焚化爐,差點燒了個渣都不剩。”顧瞻遠痛心疾首,“你們給評評理,到底哪兒來那麼大仇?我們手頭上好幾個案子線索都斷在他們身上了——雖然完全沒指望通過他們破案吧。”具體的情況顧瞻遠沒說,估計這已經是他能透露的極限了。他講話慣愛繞遠,楊柯忍不住打斷他有著沒完沒了趨勢的吐槽:“你的意思是……”“黑市崩散了,無論是尋仇還是彆有用心,都隻能導致同一個結果:一方沒了財路,一方斷了貨源。”“道理是這麼個道理……”鄭三寶搖頭晃腦地起了個頭,後麵想表達的意思就被彆人奪了去。隻聽楊柯道:“兔子都懂得不啃窩邊草的道理,既然他們眼睛一直盯著外邊兒,就說明他們對此是是有顧忌的。就算貨源斷了,再想辦法尋找其他來路就是,這種急迫的吃相是巴不得趕緊暴露了自己老巢嗎?”誰知道呢?顧瞻遠目光沉沉地半垂下眼睛。此題暫且無解。因為要落實每一個失蹤者的個人情況,會議室裡很是兵荒馬亂了一番,甚至一度人去樓空。直到下午,才陸陸續續地彙總出了結果。符合或勉強有一隻腳跨進孫逸塵圈定範圍的,共三十一人。這三十一人不僅包括全部尚未被找回的十四名失蹤兒童,連已經順利回家的那部分也有十九人涵蓋其中。這個結果似乎沒有出人意料,正因如此才更加令人膽寒。除了數學係小神童和過目不忘的吳珊珊之外,這些孩子要麼被老師親友誇讚聰明博學心智成熟,要麼就是某某全國少兒競賽的前三甲。除了這種“正道”上的天才,還有許多五花八門匪夷所思的,用家長們的話來說,就是不務正業、對升學加分毫無用處。比如說有個小孩平衡力很好,幼時不會走先學會的跑,跳舞雜技輪滑從來不會倒。還有個八歲的“藝術鑒賞家”,天生偏愛那些常人看起來全是無意義斑駁色塊的抽象畫,而且可以就畫作所表現出的情緒以及作畫者的心理狀態侃侃而談。更彆說那個擅長“接嘴”的小搗蛋鬼,彆人前半句話還沒說完,他就替人家接上了下半句。神奇的是,他仿佛是人家肚子裡的蛔蟲,分分明明地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準備說什麼,被他接上的話與說話之人的思想從未出現過偏差。……這許多漫畫設定似的“神技”聽下來,眾人表情一個賽一個地扭曲。唯有楊柯露出一副越來越了然的神情,就像明晚晨所掌握的“無邏輯推理”一樣,世界上擁有特殊才華的人數不勝數,雖然聽起來大都是雞肋,可雞肋無味也可能隻是這道菜品選錯了做法。那麼,為什麼有丟的時間較早的“雞肋”仍處於失蹤狀態,有些看上去很厲害的天才兒童卻很快就回來了呢?這不得不令人想起,有些孩子被找到時或昏睡或迷糊,說不清自己到底去了哪裡、做過什麼的樣子。“查!”鄭三寶果斷道,“這十七個孩兒身上一定有啥共通嘞地方。上哪兒去過,見過啥人,掘地也得給他掘出來。”郭隊走出會議室的時候,楊柯正靠在走廊裡抽煙。雨天光線晦暗,他的側影竟莫名顯得有些形銷骨立,果真是形由心生。“我可以問個問題麼?”一見到在等的人,他就非常自覺地掐滅了煙,“你昨天帶人查的案卷,恐怕不是這一星期以來的案子吧?”楊柯早就察覺到了端倪,就隻從那個文件量來看,根本就不是一個星期的兒童失蹤案,倒像是經年累月攢下來的。“沒錯。”郭隊十分賞識地看著他,“我查的是五年來寧西區所有失蹤案,不僅限於未成年。”楊柯眉頭皺得死緊:“為什麼是五年?”就連孝氏集團的“造神計劃”,都是三年前才提出來的,郭隊話音中為什麼那麼篤定,如今的這個案子是要往五年裡追溯呢?“是啊,為什麼是五年呢……”郭隊仿佛在反問,又像是在自答,“要弄明白這個問題,你需要先知道五年前發生過什麼特彆的事。我想,就你現在的位置來說,應該不難找到了解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