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記憶雲密碼·交臂相失(下)(1 / 1)

卿明還沒走出校門,就注意到那個環衛工人了。他套著一件亮橘色的環衛馬甲,很紮眼,但也正因如此,他本身的特征反而難以給人留下印象。假如幾個小時後有警察來走訪,得到的答案八成就是:“誰會沒事注意那麼個小人物啊。”學校門前被接孩子的各色車輛擠得水泄不通,環衛工拿著掃把和簸箕慢吞吞地徘徊在車流與行人裡,眼睛卻在時刻關注著湧出學校的孩子們。沒過多久,他收起清掃工具推上同一色調的三輪垃圾車,不聲不響地跟在了一個女孩的身後。卿明連忙一溜小跑,穿過重重障礙追上那女孩,動作輕快地往她的粉色書包上拍了一把:“珊珊!”女孩先是嚇了一跳,隨即露出驚喜的笑容:“咦,你不是說要等舅舅來接,不能和我一起走了嗎?”卿明才不會說他一直躲在角落裡暗中觀察:“我改主意了。”名叫珊珊的女孩長著張嬰兒肥的圓臉,麵相很普通很大眾,遠沒有卿明那樣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富有童星相。不知為什麼,從這個學期開學起,每次對話都從未超過三句的卿明居然主動找她交朋友。珊珊曾經問他為什麼,卿明笑得眉眼彎彎:“聽說朋友之間性格與能力互補才是硬道理,我急需一個記憶力超群的朋友。”珊珊更不解:“這又是為什麼?”“一台分析機,必須搭配能隨時檢索信息的數據庫,才能實現驚人的運算速度。”卿明迷之無奈地亮了亮自己的兒童手機,“在不能隨時隨地使用互聯網的情況下,要和我的啞巴搭檔交流實在太費勁兒了。”經曆過這個寒假之後的卿明變化很大,這一點同班師生都有目共睹。老師們私下悄悄猜測他是因為家庭變故受了刺激,可是相比於從前的沉默寡言,現在這個每日笑容滿麵、開朗健談且時時語出驚人的卿明實在不像受過刺激的模樣。珊珊有點過目不忘的能力,所以即使沒什麼交情,她對發生在卿明身上的每一絲變化也都了如指掌。卿明的成績原本在班裡就不算優秀,卻也不像現在這樣對學習敷衍了事。比如說他做數學題從來不寫解題步驟,選擇填空就罷了,連應用題都是一個最終結果擺上去,不僅收獲一個大大的紅叉,還總被懷疑是抄彆人答案。後來珊珊漸漸發現,卿明做題從未出過錯。不僅如此,彆人連題目都來不及讀完的功夫,他已經不假思索一揮而就了;彆人還在為前幾道選擇題抓耳撓腮,他已經撂下整張課堂測驗卷,托起下巴麵朝窗外愣起了神。成為朋友之後珊珊“批評”過他的這股懶散氣,但卿明表現得很坦然:“有何不可呢?無論身處人類社會的哪一個領域,再多的計算步驟、推導邏輯,不都是為了取得最終的結果嗎?”珊珊自然是無法反駁,明明每一個字都很內涵很有道理,可為啥就是感覺哪裡彆扭呢?最終隻能承認卿明骨骼清奇,腦回路太不一般。與之截然不同的是,卿明在一切需要背誦的科目上不複懶散作風,因為這是他極端弱勢的地方,誇張的時候甚至可以說是束手無策。連班裡腦子最笨的學生都被填鴨式逼著一天背會的幾百字課文,他都要反複背誦遺忘再複習,如此這般持續三天或者更久,方能完成整個記憶過程。實際上,卿明選擇與珊珊保持朋友關係,不僅是想仰仗她的記憶力,更有一個難以啟齒的意圖,就連卿明自己都對它的達成毫無信心。直到他欣喜地發現有人正準備對珊珊下手。沒錯,是欣喜。兩個人東摸西逛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卿明全程不動聲色地借助周邊一切反光麵觀察著尾隨者,商店玻璃門、車輛後視鏡、迎麵路人的眼睛,全都映著一抹明亮的橘色。環衛工並沒有因為卿明的加入而放棄目標,大約是覺得多一個礙事的小孩,對行動計劃也不會有多麼大的影響。磨磨蹭蹭間兩人已經拐進了一條小巷子。他們家恰好在相同方向,如果按正常路線走,需要繞道整個老街區乘三站的公交,穿巷子倒是可以少走不少的冤枉路,而且更有樂趣。“那個環衛工為什麼跟著我們?”珊珊一路上對身後的小尾巴毫不在意,在巷子裡沒走幾步,偶然往身後看了一眼,發現環衛工也正往這個方向轉彎,忽然意識到哪裡不正常,“這人我很眼熟,常年負責咱們學校那塊,老街區這邊的巷子肯定是不歸他的。”“那也許是人家正好下班回家呢?”卿明雲淡風輕地問道。“可是他下班要先回反方向的社區衛生站呀。”“……”都說女性的第六感準確率十分之高,這回卿明可算是見識到了。珊珊將雙臂抱在胸前,擺出一個心理防禦的姿勢,惴惴不安道:“卿明,我們是不是應該快點跑去人多的地方?”巷子裡有間粉絲量甚眾的漫畫書店,平日裡人來人往,因此珊珊從未質疑過這條歸家捷徑的安全問題。然而今天巷口立了塊大大的“店主外出閉店一天”的告示牌,捷徑就差點荒涼成了鬼城幽巷。珊珊原本沒意識到這點,但卿明不是沒有通過告示牌預料到尾隨者會在此處下手,但他還揣著一點小心思,故意不說。等到珊珊自行領會到危機的存在,再想撤退已經來不及了。她一把拽住卿明的袖子向前狂奔,沒跑幾步又被反拽著停下了,卿明的雙腿就像生了根,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巷口。一輛市政灑水車轟隆隆停在了大道旁邊,恰好將他們的出口堵得嚴嚴實實。“你磨蹭什麼哪!”珊珊迅速向身後的亮橘色身影瞥了一眼,忍不住壓低聲音吼他,“如果你相信我的判斷,那個人不是好人。”“如果你相信我的判斷,灑水車和環衛工是一夥的,我們被合圍了。”卿明卻表現得十分鎮定,唇角甚至染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再次邁開步子晃晃悠悠向前走,還向珊珊勾了勾手指高聲喊道:“你著什麼急?那點作業又不是你趕緊跑回家就能立刻做完的!”這樣看起來,方才所有的動作就像是兩個小孩在嬉戲打鬨。“照我說的做,自然一點,彆讓他們知道我們發現他們了。”珊珊怔了一下,然後迅速調整情緒,跟上他的腳步。同時,她還不忘去摸手機悄悄報警求助,卿明卻歎了口氣,衝她搖頭。珊珊鼓搗了一會兒便麵色驚悚地回視過去:“你連這個也預測到了?”彆說正常的運營商信號,她的手機連緊急呼叫都撥不出去。“是的,他們的行動模式,我全都預料得到。”回頭掃視一眼不急不緩跟上來的環衛工,卿明的眼底漸漸暗沉。自從春節那天淩晨從瀕死中醒來,他就在等他們了。這是找回“自我”的唯一途徑。更是坦然麵對楊柯而不必患得患失的絕佳機會。然而臨到陣前,他突然有些忐忑。楊柯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發現我留下的提示呢?就算發現不了,他也會時刻關注我的動態嗎?我要是就這麼走了,他能及時地把我找回來嗎?如果我再多爭取一點時間,等他來……卿明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機會不等人,而且在身份已被拆穿的前提下,我無法用這副麵孔麵對他。“楊柯那家夥,還是挺不靠譜的。”卿明頭疼地想到,“我不能直接走,必須多給他留點線索才行。”卿明示意珊珊跟上自己:“我們進書店躲一下。”漫畫書店大門緊閉,但是它有一扇臨巷的後窗,沒有上鎖且防盜欄稀疏。卿明踩著灌木叢三下五除二撕破窗紗,先將兩個人的書包塞進去。為了爭取時間,他毫不在意地俯身將手撐在紮手的灌木叢裡,讓珊珊踩著自己的後背攀上窗台。等他的腳尖也接觸到書店裡麵地板的時候,環衛工恰好追到窗外。卿明臉不紅心不跳,隔窗與他對視。環衛工是個底層農民工模樣的乾巴老頭,傴僂的身形讓他顯得矮小,而當他緩緩挺直腰背之後,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張緊繃的弓。與此同時,他本來與環衛工形象相符的混濁空洞的眼神也發生了變化,淩厲如若蓄勢待發之箭。他僵硬地拉動臉上醜陋的褶子,對囚籠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露出一個縱容的笑。果然,他沒有嘗試破壞防盜鐵欄,而是轉身朝書店前門的方向走去。“珊珊,”卿明神情鎮定,手上卻爭分奪秒地伸向了書包裡的紅色馬克筆,“26個英文字母你記得?”珊珊還以為他想出了什麼脫身或者自保的好主意,聞言著急地衝他喊:“喂這可是在幼兒園就開始學的!”書店正門“咣當”被搖撼了一聲,門框還算牢靠,沒像電影裡那樣轟然塌掉。“我知道,但來不及了。”卿明道,“依序編號,‘囚’字拚音首字母Q排第幾?”“17啊。”珊珊不假思索。要換做卿明,大概要掰著手指頭用小星星的調子唱一遍英文字母歌,才能數得出準確結果。“再取末位數字。”卿明拔掉筆冒,在白瓷磚的地麵畫了一個大大的數字7,“按照這個規則,幫我轉換兩句詩——‘囚籠之鳥,三日而亡’。”文字之間流露的絕望意味太過明顯,珊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但是腦子轉得很快:“7264,9853。”書店正門短暫沉寂了片刻,隱約有腳步聲離遠又返回。卿明刷刷寫完了所有數字,毫無停頓地跳起來向書架上的漫畫書伸出了“魔掌”,將那些排得整整齊齊的書冊扒拉到地上。一聲沉重的金屬撞擊音響徹在空氣中,鐵鎖應聲而開,隨即環衛工推開了吱呀作響的大門。“珊珊,給我幫把手。”卿明輕言細語地交代,“警察看見我留下的密碼,會在三天之內來救我們的。”將繼續掀書的工作交給珊珊之後,卿明眉目含笑,腳底生風地向外走,一轉過拐角就朝環衛工直撲上去。他並非要給珊珊爭取時間,而是要展現自己的價值。不過他凜然的舉動在敵人看來,比撲火的飛蛾更微不足道一些。環衛工不耐煩地揮動胳膊,想將這隻扇動翅膀的笨蟲子一把捏死,不料這小孩動作比蚊子更靈活,衝到近前時隻微微向旁邊錯開一個微妙的角度,就躲開了他力道千鈞的一擊。與此同時,環衛工感覺到左邊側腹一涼又一熱,那件厚重的環衛馬甲以及內裡層疊的衣料破了條長長的口子,一道淋漓的血線被帶飛出來,濺落在地板上。原來卿明的手心裡藏著一柄手工課使用的美工刀片,隻有拇指大小卻磨得幾能吹毛斷發。又借著容易令人懈怠的兒童外表,以及輕盈步法和穩準狠的“刀法”,這才給了環衛工一個措手不及。環衛工牽動臉上的褶子笑起來,這孩子可真是今天的意外收獲。側腰的小創口對他來說本就是隔靴搔癢,環衛工的第二擊沒有落空,捏著小孩的脖頸往牆上一甩。他將力道控製得恰到好處,卿明的後腦勺遭受重擊,滑倒在地時即刻不省人事。這孩子絕不能以常理度之,環衛工怕他再出幺蛾子,便從貼身的口袋裡摸出了針管和藥瓶。就在這時,珊珊從書架裡頭奔出來查看情況,打斷了環衛工注射藥劑的動作。她驚恐地尖叫出聲,接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