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記憶雲密碼·交臂相失(上)(1 / 1)

澤城市寧西區。天色似乎是在一秒間由灰蒙蒙落入了漆黑,橘黃色的街燈昏昏沉沉,讓行人的心情也難以明媚起來。楊柯領著小張穿行在居民區棟棟矮樓之間,輕車熟路地摸到一戶人家門前。正要敲門,忽覺胸腔裡一顆心臟跳得雜亂無章,幾乎要帶動肌肉筋骨一齊顫抖。他在小張滿頭霧水的注視下撐住門框深深吐息,如同不得不遊泳向前行的恐水者。然而不等他做好麵見卿明的心理準備,防盜門便被從裡麵推開了,差點撞了楊柯一個措手不及。“你們是……”楊柯慌亂地後撤了一小步,迎上麵前的女人,沒怎麼思考便準確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劉茜女士您好,我們是伍曲派出所的民警,之前處理過卿明父親的案子。”從容城回來之後,楊柯一直不敢與卿明見麵,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對卿明的現狀一無所知。最便捷的切入點,就是卿明以YPDC001的落款發提示短信的手機號碼,機主名叫劉茜,再稍微一查,便知道她是卿明的舅媽。楊柯真想關注一個人的時候,連正統的跟蹤狂都要甘拜下風。他沒有花多少力氣就把卿明的生活規律和周圍的人脈關係查了個底兒掉,這些有用無用的信息堆積在頭腦裡,時不時翻天覆地造一次反,催促他趕緊去求證最重要的身份問題,但都被他用其他事轉移了注意。若不是小張偶然造訪並察覺到家中變化,他大概真的會揣著這份忐忑與希冀,繼續沉默下去。“此次前來,是想找卿明了解一下他的……”楊柯這段開場白在心底已經反複念叨了一路,背書一樣說到一半,忽然無意識地沉了沉。正值飯點兒,劉茜打算去哪裡?楊柯的目光越過她頭頂,屋中格局一眼看穿。卿明和這家的男主人不見蹤影,餐桌上隻有個不經餓的小丫頭端個小碗東一勺西一筷地偷嘴吃,而那幾道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家常菜已經幾乎沒了熱氣。被激動蒙蔽觀察力的楊柯這才意識到劉茜此時的狀態不對勁。她半披著件外套,正要把手機換手握著以方便套上另一隻袖子,樸素而溫和的眉目間充盈著焦慮,是一副急事外出的架勢。楊柯頓時意識到了什麼:“卿明又出什麼事了?”事實上,楊柯的判斷毫無錯處,卿明確實“又”出事了。上次大約是在一個月前,那天清晨家裡小姑娘發燒到39度8,卿明特彆通情達理地提出自己去學校,以便舅舅舅媽全心全意照顧女兒就醫。誰知在醫院裡東奔西走的時候接到班主任電話,被告知卿明同學沒有正常到校。由於卿明是個挺有主見的小孩,又相較於同齡人聰慧得多,為女兒病情焦頭爛額的夫妻倆隻道是小孩貪玩逃學,到時候就會自己回來了。直到容城警方打來電話,他們才知道卿明乾了一件怎樣驚天動地的大事。卿小明同學膽大包天,他蹭上了一輛去火車站的順風車,然後輕輕扯住一名中年婦女的背包,毫無破綻地通過安檢混上了火車。若不是那輛列車在容城市內出現炸彈危機,他指不定離家出走到哪兒去了。夫妻倆弄不明白這小孩的心思,就隻能親自接送盯緊了。卿明扮演了將近一個月的乖寶寶,乖得大家都放鬆了警惕,終於在今天再次整出了幺蛾子。“小明他舅舅下班稍晚了點,打電話讓他留在教室寫作業,誰知道沒能接到孩子,老師說他一放學就走了。”劉茜愁得眉目糾結,“他舅舅跟老師一起在外邊找人,我剛接到電話,說是找到了孩子最後出現過的地方……已經……警察已經封鎖了現場……”楊柯心跳忽然停滯了好幾秒,唐教授的告誡轟隆隆響徹在腦海裡:“在你猶豫的時間裡,你最珍貴的東西可能已經碎掉了。”他來時還在近鄉情怯,此刻的心境就已經是茫然與驚惶交織。他忍不住否決命運:這不可能。卿明是預料到我今天會來,所以故意找借口躲開對嗎?這個猜測雖然有些以己度人,但並不是毫無道理。卿明言語行動中模棱兩可地透露過那麼多次身份信息,每次都卡在一個恰到好處的點,從未坦言說一句“我就是你認識的明晚晨”。難以保證不是存有隱瞞的心思。從另一方麵想,卿明的安全等級又確實屬於“高危”。且不說卿明擁有一重YPDC001的神秘身份,他在容城火車站的高調現身也有可能被有心人看在了眼裡。楊柯有些懊喪,無論真實身份如何,卿明本應受到行動部的保護,而自己從頭至尾隻顧忌私人情緒,居然將本職工作拋到了腦後。在趕去案發現場的路上,楊柯麵頰緊繃,下意識將車開得飛快。小張見他連續超車闖紅燈急得直吼:“楊哥,你這開的不是警車路上人也不少,後麵還坐著一位女士你不要命也得替人家想想啊啊啊啊!”在小張看來,他楊哥對待卿明的態度變化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嫌棄的時候恨不得將人一把掐死,無視的時候一句話都懶得向小張打聽,擔心的時候又恨不得把他當鑰匙彆褲腰上。“你著什麼急,卿明一定是你失散多年的親兒子吧!”楊柯被他吼得乍然清醒,將車速放穩之後,才察覺到由於腦海裡充斥著各種可怕的猜測,後背襯衣幾乎被冷汗浸濕了。順著孩子放學回家的路徑,卿明舅舅與校方人員一麵打聽,一麵繼續嘗試撥打卿明的手機。在聽完許多遍漫長的“嘟——”音以及“暫時無人接聽”之後,電話意外地接通了。接電話的卻是個陌生的成年男人:“請問您是機主的家長嗎?我是派出所的。”卿明就讀的小學附近有一條無名小巷,是他步行回家的捷徑之一。兩邊全是舊式的高牆大院,大都沒有往巷子裡開辟正門,偶有偏門也是門扉緊閉。在小巷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中段,開著一間民房改造的漫畫書店。楊柯他們趕到時正和對麵巷口進來的隊伍撞個正著,據說是本轄區派出所覺得案子蹊蹺,就把寧西刑偵大隊的人給招來了。這位姓郭的大隊長比定北分局的莊副隊穩重得多也寡言得多,楊柯從前在基層工作時見過他許多次,雙方交淺言也淺。鄭隊聽聞他如今已被調去了市局,突然惜字如金地問他:“特彆部門?”楊柯驚詫地發現,無論對於莊副隊還是這位大隊長,未來特彆行動部的存在都不是一個秘密。他忍著疑問點頭,對方又問:“那麼你這是……”“卿明是我們的人。”楊柯不假思索。郭大隊長居然也沒問一個小學生怎麼可能是你們的人,隻是伸出手臂,手掌向上,示意他可以在現場隨意看。心胸寬得沒有邊兒。報警人是這間漫畫書店的老板,他今天閉店外出辦事,晚上回來發現門鎖被砸了個稀巴爛,店內商品也是一團糟。楊柯進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地麵上一道呈濺射狀的血跡。明明從不暈血,楊柯整個人還是懵了半晌。慶幸的是,這點出血量即使對兒童來說也隻是小傷,而且鮮血滴落的痕跡並沒有繼續向門外蔓延,可能是及時包紮了傷口。他聽見身後郭大隊長正在詢問書店老板:“店裡還有其他的經濟損失嗎?”“收銀台裡的零錢倒是原封不動,就是最裡麵那排架子上的書全給我糟蹋了!”書店老板痛心疾首,“那都是一套一套齊齊整整的新書哇。”楊柯聽罷大步流星往裡麵走,最裡排的書架果然像是遭遇過打劫。隻不過尋常打劫是將財物一股腦卷走,這裡的書冊卻是被打劫到了地板上,亂糟糟地將整個過道鋪滿。過道儘頭的窗台下丟著一粉一藍兩隻兒童書包,書本文具等內容物儘數散落在外。“兩個人?”楊柯皺眉。“對,男孩叫卿明女孩叫吳珊珊,學生證上是這麼寫的。”最初接警抵達現場的民警如是說,“他們的手機也都遺留在這兒,不過吳珊珊的家長到現在還沒能聯係上,她的班主任已經回學校查閱她的其他家庭聯絡人了。”“附近有人注意到孩子們的去向嗎?有沒有奇怪的人在學校這片兒出沒過?”“已經著人去挨家走訪了,暫時還沒找到目擊者。”楊柯小心穿過裡排書架的過道,湊近後窗打量了片刻:“老板,你這窗紗是本來就壞了,還是今天才被撕開的?”書店老板從書架另一邊探過頭來,頓時低呼了一聲:“這裡不可能進人吧!”兩扇老式的木窗虛掩著,釘在木框上的窗紗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邊緣向內翻卷,似乎曾有人從外麵硬擠進來。隻不過窗上還裝著豎向的防盜欄,稀疏的鐵欄杆能將絕大多數成年人攔截在外,而對於卿明這樣的小蘿卜頭,基本相當於不存在。楊柯注意到窗台灰塵層上遺留的磨蹭痕跡,地麵散落的零星枯枝碎葉,再聯係窗外被壓得東倒西歪的灌木叢,不禁抬頭與郭大隊長對視了片刻。誰也沒有出言論斷,因為一切已儘在不言中。卿明和吳珊珊是從窗戶進來的,砸斷門鎖的闖入者又另有其人。那麼卿明他們為什麼放著外麵的天地廣闊不逃,非要躲到這書店老屋的囚籠裡來呢?但楊柯很快又想到,窗外是一條隻有兩個出口的小巷,若是兩端一堵,這間窗戶可供孩童穿行的書店,就成了唯一對外開放的避難所。他忽然覺得喘不上氣,對郭隊說:“我來的時候,沒有發現朝向胡同口的監控探頭。”“巧了,我來的那邊也沒有。”郭隊輕輕捏了捏下巴,“書店門口的監視器我剛看了看,是個擺設。”楊柯退出來的時候腳步難免因心境而不穩當,一著不慎勾到了地麵的書,差點被絆倒摔一跤。郭隊忽然出聲:“地上那是什麼?”隻見淹沒過道的書堆被楊柯踢開了一個缺口,地板上一道紅色的印記遮遮掩掩地顯露了痕跡。等技術人員小心地將過道清理出來,圍觀的眾人齊齊陷入了沉思,唯獨楊柯反應劇烈。他胸腔悶得想要炸開,胸悶又直接造成了腦缺氧,眼前視野先是曝光過度般泛白,隨即又徹底沉入黑暗,有那麼一時片刻竟然失去了意識。“楊哥,你沒事兒吧楊哥!”向後栽倒的楊柯差點把小張嚇了個魂飛魄散,要不是他一個箭步衝上去當了肉墊,楊柯八成會在牆上把後腦勺給磕豁了。斷片兒的過程不過持續了十幾秒,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楊柯隻覺得思維前所未有的清晰。被書冊掩埋的是字跡,明確地說,是同未來記憶中明晚晨書寫習慣如出一轍的字跡。用紅色的馬克筆塗在白瓷磚地板上,字大而醒目,暗紅如血。“72649853?”小張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滿臉茫然地抓了抓頭發,“楊哥,雖然這麼說會顯得我不安好心,但你今天好像就是用這串數字開的家門?”楊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借著小張的肩膀站起身,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慰藉還是無奈:“我就知道,他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啊,你說誰?”小張滿頭霧水,“卿明嗎?”楊柯隻能暗自苦笑。眾人眼中的卿明隻是個普通小孩,隻有他知道並非如此。其實剛抵達時便察覺到了某種違和感,最裡排架子的書雖然全部散落在地上,卻不是在打鬥或掙紮中撞翻書架造成的,同樣,淹沒地麵的書冊上麵也不見打鬥或掙紮的痕跡。這一切更像是“故意而為”。就以往經驗來說,無論是楊柯所熟悉的明晚晨,還是隻存在於短信落款裡的YPDC001,抑或是假裝天真無邪的卿明,身份如何變化,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其深意。而想要探明這層深意也無需絞儘腦汁,他會完全遵循你的行為習慣與思維方式進行布置,你隻需要順其自然,並稍微做出一點聯想就足夠了。他對於世事人心把控之精準,從這八個數字中就可見一斑。楊柯家的密碼鎖並非普通製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的開鎖密碼各不相同,跨年時還會自動切換整套新數據繼續輪轉。用於編纂這款門禁係統的密碼本,是一本名叫《一年的365+1天》的詩集,就在卿明暗搓搓更改家中陳設的時候,這本書就被從書房挪到了客廳的沙發邊幾下。楊柯已經不記得,這本詩集究竟是何時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了,似乎從幼兒園剛記事起就存在了,小學剛畢業就已經能倒背如流。由於加密規則十分簡單,楊柯腦子裡揣著密碼本,練就了一身“家門密碼天天換而我依舊來去如風”的本事。不過他在解密方麵完全是個白癡,明晚晨在他上輩子死前留下的那些數字與門鎖密碼的形製完全不同,就算是相同,楊柯也非得把詩集翻爛了才能找到對應的句子。此時能一眼辨認出,就像小張說的,全是因為他一個多小時前才剛用它開過門。楊柯強做鎮定地摸出手機,向派出所的民警小哥提問:“小學放學是幾點?”“本來照規定是四點半,但是為了方便工薪族家長來接,校方會安排一個小時的課外活動。”那就從五點半開始算,以十歲孩子的步速,從學校抵達漫畫書店所在的巷子,大約十五分鐘,算上各種耽擱與誤差,卿明與吳珊珊被劫持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六點。楊柯臉頰線條緊繃,打開一個時鐘標誌的手機應用,設定了三天後下午六點的deadline。點擊確認,一串倒計時字符立刻霸占了全屏。“楊哥,這是打的什麼啞謎,到底什麼情況啊?”“72649853”在詩集中對應的是這一句:“囚籠之鳥,三日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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