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記憶雲密碼·記憶汙染(1 / 1)

教學樓對麵的樹蔭下泊著一輛黑色轎車,楊柯敲了敲駕駛座的車窗,在窗玻璃下落時遞進去一樣東西。阿峰展開那張卷成筒狀的素描紙,見是一幅手繪的肖像:“這是誰?”“那個欺負林美美的冒牌公關團隊聯絡人。”楊柯不自覺地用右手指尖一下一下敲擊著車頂,“你有沒有覺得他看起來很眼熟?”畫麵上是一個商業精英模樣的金絲眼鏡男青年,出自唐教授的手筆,細節特征參考自林美美含混不清的口述。但有明晚晨那幅肖像珠玉在前,楊柯還不敢對這位肖像專家提出任何質疑。他看見這張臉的第一眼,就有種詭異的熟悉與戰栗感油然而生,這絕對不是普通的路人甲能給人帶來的衝擊力。轉頭再仔細看,又覺得此人陌生得很,就算絞儘腦汁也完全無法同記憶中的任何麵孔聯係起來。阿峰仔細審視了肖像幾秒鐘,搖搖頭表示自己對此無能為力。隨即他伸手擰住光明的耳朵,把人從放平的副駕座提起來:“醒醒,乾點正事兒。”方才楊柯對林美美隻說安排人接送,實際上慎重起見,還是立即結束了阿峰和光明的休假,要求他們儘快回歸從前的任務狀態。說是回歸也並不準確,因為原本由孝千言主管的六人執行員隊伍,三組正在監視鴻潤中心,一組早在容城案發後就被安排到林美美家中保護老人,也就是說,不會再有人來接他們的班了。這也是楊柯安排林美美住行動部的用意。光明被難得的假期養得懶散如豬,甫一上任,就被高三學業的繁重程度嚇呆了。要求一名“老年人”與任務對象保持早六點半到校晚十點放學的作息兩個多月,這難道不是要人命嗎!本著能補覺就趕緊補的心態,光明在赴任中途便一頭栽倒去會周公了。此刻被阿峰粗暴地驚擾了美夢,光明那張皺起來的臉上可以說是怨氣衝天了:“你能有什麼屁……”這個“屁”字半上不下地卡在了嗓子眼,光明盯著那張快杵到自己鼻尖的男人肖像,一時間陷入了呆滯。半晌後他把紙奪到自己手裡仔細端詳,表情有些令人捉摸不定,最終做出的反應竟然與楊柯不謀而合:“這誰啊?感覺見過可是我完全不認識他?”尾音上挑,顯然連他自己都不敢完全認同這個判斷。事情似乎越來越詭異了。楊柯與他們共事的時間並不長,這人究竟是什麼身份,能讓他和光明都留下印象,而阿峰卻對其一無所知?“不管他是誰,”阿峰小心地收起紙卷,“從今天起我認識他了。”在得到這副肖像的時候,唐教授再一次向楊柯提起了卿明的身份問題:“你還是沒能下定決心去見他?”沒等楊柯醞釀好說辭,他已經遞下了台階:“我懂了,越是珍貴的器皿,就越害怕它碎在自己的手裡。也不為難你,就送你一句告誡。”這句話一直在楊柯的頭腦裡反複盤旋:“在你猶豫的時間裡,你最珍貴的東西可能已經碎掉了。”楊柯將車停在路邊,顫抖著手指給自己點上一支煙,望著前方路口出了神。直走回行動部,右轉則是去寧西區的大道,而他依然猶豫不決。就在此時他接到個電話,居然是在伍曲派出所工作時的同事小張。小張一開口就興奮得不行:“想我了沒楊哥?”“……”楊柯問,“有事嗎?”小張十分適應他家楊哥“有事說事沒事跟你再熟照樣拜拜”的脾性,就沒再扯些有的沒的,趕緊進入正題:“我今天休假去了趟我媽那兒,你不是說她老人家炸的茄盒酥肉和帶魚好吃麼,順道給你送一筐?”楊柯被“筐”這個量詞震驚了,要不是顯得太傻,真想抽自己一嘴巴:誰讓你當時違心地誇那一嘴的!小張這人哪兒都好,就是人太實在,經常從家裡帶各種高熱量本地傳統炸貨給同事們分享,楊柯是重點關照對象。其實他這個京城來的刁嘴少爺根本吃不慣,一般都默默地塞給彆人,然後在小張期待滿滿的追問下敷衍道:“唔,那個酥肉還蠻好的。”“對吧對吧,”小張眼睛晶亮,“雖然澤城的酥肉是麵粉比肉多的版本,但擱在白菜燉粉條裡堪稱一絕!”楊柯生無可戀:“……”“還有可以當零食空口吃的炸帶魚,外焦裡嫩,茄盒跟油潑辣子是不是也特彆配?哈哈你沒能生在我家真是太缺口福了。”小張擅自替他做主,“彆怕,以後隻要我回家,一定不忘給你留一份!”小張說到做到,就算這輩子楊柯早早地離開了伍曲派出所,都避不開他的“熱情款待”。“謝謝,心領了,我基本不在家裡吃飯……”楊柯歎了口氣,總覺得這樣拒絕有點不近人情,接受的話沒準兒還能捎給吳道大廚稍微改造一下?“好吧,我們哪裡見?”“楊哥我在你們物業這兒跟大家嘮嗑呢,你放心,給他們嘗鮮的吃食都是我另外準備的。”求求你都讓他們吃光吧,楊柯頭疼。小張跟他們小區物業的交情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作為一個各方麵考核都是勉強合格、武力值極低但對處理鄰裡糾紛熱情高漲的片警,小張經常受到楊柯的保護和提攜,也會任勞任怨地做些幫忙跑腿的活,比如說早晨上班前幫通宵加班的楊柯回家取換洗衣服,偶爾會順道幫物業處理一點小事,一來二去,就跟這些工作人員打成了一片。回到家時,小張已經抱著個塑料筐子在門前等著了,楊柯忍不住歎了口氣,推開門上的操作麵板準備開鎖。楊柯家裝的是非普通形製的密碼鎖。從前小張每次被安排跑腿,都會拿到一串六位以上的字符串,並且每次都差異頗大毫無規律。他一直感到好奇,不知道楊哥到底是怎麼做到高頻率更換密碼,還不用擔心記混密碼進不了家門的。小張進門後直奔廚房,將那一筐油汪汪的炸貨分類裝保鮮袋,再塞進冰箱冷凍室裡。做完這一切他欲哭無淚地探出頭來:“楊哥,上次來你家冰箱裡還有幾瓶飲料,這回連礦泉水瓶子都空了,心疼。”“都說我基本不在家吃飯了。市局食堂挺好的,有時乾脆就住辦公室了。”楊柯正靠坐在久未打掃的沙發扶手上,翻著一本1995年出版的舊詩集《一年的365+1天》。書本整體保存完好,就是紙頁泛黃起了毛邊兒,他翻了沒幾秒鐘就把它丟回了邊幾下麵的書堆裡。“楊哥,天天這麼湊合不是回事兒啊。你考慮過找個對象沒?”小張絮絮叨叨,“每次回家都被我媽拖去相親,尷尬死啦。”“相親挺好的。”楊柯自行過濾掉前一個問題,差點想說你未來媳婦就是通過相親認識的,跟你一樣愛管閒事兒,每次碰上路人吵架就非得摻和一腳,果然是物以類聚。“先知”真的很難控製住自己劇透的欲望啊。小張害羞地抬手撓了撓腦袋,不自在地往客餐廳掃視幾圈,忽然發現了新大陸:“喔楊哥,你連飯都懶得在家吃,居然有功夫重新布置家裡?”“布置什麼?”楊柯有些發愣。“上次來得急沒怎麼注意,但是現在這個格局,明顯跟我印象中不一樣了。”小張指點著四周可移動的小件家具和裝飾品,“比如說這個餐桌以前是長的那邊貼牆放的,一看就是獨居用不著,用也沒必要拉開用。現在它在餐廳的正中央,四把椅子都擺上了,本來在櫃子上層積灰的藝術花瓶都搬了過來,顯得很有儀式感嘛。”楊柯心裡“咯噔”一聲。春節午飯他和卿明那猴崽子訂了一桌雁福居,很習慣地就在這樣布置的餐桌前坐下了,完全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客廳落地燈從右邊挪到了單人沙發和雙人沙發的夾角,正好適合兩個人頭抵頭看書。”小張看著楊柯茫然的表情,“你彆告訴我,邊幾下麵那摞書不是你自己從書房搬出來的?”楊柯也困惑:我什麼時候開始習慣在客廳裡翻詩集了?還有頭抵頭什麼鬼?“楊哥!”小張驚恐地叫喊道,“展示櫃裡那些小擺設的位置變沒變先不提,我記憶力沒好到那種程度,可茶幾上擺的水杯居然湊成一對了,你該不會交女朋友了吧?”日常喝水的杯子本來就是骨瓷套裝裡拆出來的,哪天腦子抽風把另一隻閒置的也拿出來用很正常吧?而且女朋友這說法也太瞎扯了,自己母胎solo至今,還沒跟哪個女孩子看對眼過。這話要是被明晚晨聽見了……等等。楊柯腦海裡一道電光閃過,突然間明白違和感到底在哪兒了。眼下這些家居用品分明表現出了兩個人的生活痕跡,他卻沒有感受到任何不適應,仿佛一切都理所應當。然而,這應當是許多年後他與明晚晨共同生活的狀態。未來記憶如同一條從下遊逆行而上的河流,因為富集了太多的汙染物,將原本潔淨的水源攪得渾濁不堪。過去的習慣與未來的習慣相互穿插,各自的存在都具有合理性,如果不是小張觀察敏銳,楊柯甚至察覺不到其中的差距。更何況,兩種家居狀態很可能是在他“重生”那晚、在他最為精神不濟的時間裡發生的轉變。有機會更改家居擺設的人隻有一個。而除自己之外,熟悉十二年後家中客餐廳家居擺設的人,也隻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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