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警隊長下達指令的同時，楊柯猛地倒吸了一口氣。孫逸塵見狀連忙按住他支撐在沙發靠背上的手肘：“我們已經製定過計劃，不會向林美美後背開槍。她不會有事，你明白的。”根據楊柯的研究，林美美這種被他稱作“危機預警機製”的能力，需要一定的觸發條件。最為重要的，是存在有危及自身或他人生命安全的潛在不安定因素，顯然這種沒有真實火力支持的小打小鬨無法達成應有的效果。另外，危機必須發生在林美美的視野之內，她在高樓上背向樓底墜落時無法觸發，她背對著決定自殺的孝千言時也無法觸發。審查委員會對林美美的了解，似乎並不比楊柯更少。那麼他們為什麼非要冒險將林美美丟進訓練場呢？這種預警技能的實戰演示真的有必要嗎？特警小隊令行禁止，換過裝備之後立刻組織起新一輪的獵殺。林美美在障礙重重的叢林裡穿梭，但她可憐的速度和體力令雙方距離越拉越近，在某一個瞬間，她扶著樹乾回轉身體向追兵的方向望了一眼。演習的唯一規則是“隻可正麵攻擊”，此刻就是最佳的時機了。然而五名追擊者還是齊齊猶豫了數秒時間。畢竟這個距離實在是太近了，百發百中基本不是問題，問題是萬一擊中了應該如何收場？他們麵前的不是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那個女孩子手無縛雞之力，講話細聲細氣，還是個未成年。此番進場，她說是怕影響行動靈活度，連防彈背心都沒有穿。可是在巨大的實力差距麵前，人類有可能靈活過子彈嗎？時機轉瞬即逝，五個人在時間極其有限的內心掙紮之後，在極短的時間差內依次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其中一人垂下了槍口，另有四枚子彈先後離膛，攜裹著死神之焰呼嘯著向前衝，轉瞬而至，快得連一次眨眼都無法完成。然而眾人不知道的是，在林美美的眼睛裡，這一切都被無限放緩，子彈成為拖著大肚子的笨拙飛蟲，在空中滑出四條行跡鮮明的彈道。那些飛蟲一隻撞在她的胸口，一隻直衝大腿，一隻擦過腰側帶起一絲血線，最後一隻非常熱情地親吻了幾米之外的樹乾。在視野不受阻礙的情況下，“危機預警機製”囊括了這個不安定空間裡的所有危險要素，並未因為哪顆子彈偏離了目標就放過它。這便給林美美的求生行動指示出了絕對安全的領域。她從幻境裡回過神的時候，第一顆被擊發的子彈尚未出膛。甚至在玻璃幕牆之內的觀眾們看來，林美美做出閃避動作的同時，那名瞄準目標軀乾的特警1號還沒有扣下扳機。但是他再要改換方向已經來不及了，大腦發出的命令已經傳遞給手指，而執行命令的手指筋骨比不過大腦意念的收放自如。一擊未中。林美美完美地錯開了前後四枚子彈構建的危境，高清的屏幕忠實映現出她的麵部表情：既欣喜又驚恐，既舒緩又緊繃，既鎮靜又焦灼。仿佛時間在她的身上發生折疊，因與果在相同的一點彙聚，有什麼常人難以預料的事情正在發生。林美美後撤一步，用雙手舉起被自己握了一路的槍——整個過程迅疾得不過刹那，行思敏捷的特警1號反射弧剛剛跑完一圈，調整狀態，連開四槍。這次比之前四個人共同射擊的角度更為刁鑽，仿佛計算好了林美美所預見的未來與現實的時間差，以及她自身的行動速度，分彆從上下左右封死了她的動作。無論林美美麵對第一槍是選擇左躲右閃還是低伏身體，都會不可避免地撞上緊隨而來的另一顆子彈。就算能取巧避開要害，也難以保證不會對身體造成太大傷害。這才是專門為林美美設計的“羅網”。孫逸塵能感覺到楊柯周身的氣氛再一次繃緊了。“你要成為行動部的一柄利刃。”孫逸塵如若無聲地呢喃道。林美美將槍口向下落了一個微妙的角度，在對方第四顆子彈即將出膛的同時，孤注一擲地扣動了扳機。“一昧逃避會讓你越來越軟弱，唯一的良方是拿起武器迎擊。”林美美被強大的後座力掀飛在地上，有三顆子彈從她頭頂一米左右的高度呼嘯而過。它們其中的一顆本應穿透林美美的胸腹。“足夠強大，才能擁有真正的自由。”叢林中一台監控器非常智能地啟動了超高速攝像模式，最終傳輸到玻璃幕牆上的，是一個類似於林美美在幻覺中看到的慢鏡頭。兩顆高速子彈在空中迎頭對撞、相互擠壓、融為一體，最終因失去動力而墜落。在今天之前，林美美從未接觸過槍支，玩具槍也沒有過，就連持槍的方法都是臨上場時現學的。但她利用自己可以預先看清彈道的優勢，在常人無法計量的時間內，做出了最佳的瞄準方向判斷以及誤差修正。她開槍擊落了低空封堵的那顆子彈，並借著槍支的後座力改變身體重心，成功令自己平安著陸。整個過程猶如電影特效，而這種在實戰中發生概率極低的情況，確確實實就在這方小小的訓練場上實現了。唐教授捏著高腳杯，十分矜持地用指尖和掌心鼓了鼓掌。特警隊長按住話筒：“演習結束。”楊柯鬆了一口氣，問孫逸塵：“你剛剛說什麼？”孫逸塵靜靜地抿著茶：“到現在為止，你還堅持要把她困在總部繼續保護起來嗎，總執行官先生？”高三文科四班難得的體育課照例被恨鐵不成鋼的數學老師強占，一張難爆腦漿的測驗卷做得大家哀鴻遍野。就連吊著右胳膊的林美美出現在教室門口，都沒有人願意分出精力關注她。林美美的課桌在缺席的這半個月裡被無情地撤掉了，她在教室和班主任辦公室之間晃蕩了一圈，下樓去找楊柯幫她搬東西。其實真心不想再麻煩總執行官先生的，隻是她的右胳膊在之前的車禍裡就摔脫臼過一次，被容城的骨科神醫正回來後才養了沒多久，就敢業務不精地上陣開槍。這黃毛丫頭的骨頭細得像麻杆，非常榮幸地被診斷出了骨裂，夾板大概要一直帶上高考考場。楊柯將那副桌椅從倉庫的積灰裡扒出來，看見強撐著用單手摟了一堆課本的林美美，忍不住在心底歎了一口氣：這到底是圖什麼呢？前些天的新人審查會議過後，楊柯依然沒有同意讓林美美脫離行動部的嚴密管控。雖然她所擁有的“危機預警機製”遠遠超出了普通自保技能的範疇，但是，她對於視野之外的“偷襲”毫無自保能力。於是孫逸塵便每日變著花樣地拉著他談心。也不知道這個看起來又冷靜又清冷的女人從哪裡get到的知心大姐技能，從林美美的心理狀態入手，講得他毫無還擊之力。一個經曆過大起大落的少年人，最恐懼的是什麼？是無法再回歸正常的生活。因此就算林美美處在最驚恐最茫然的時刻，她最優先考慮到的問題依然是“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回去繼續學業”。相比在小心翼翼的保護下惶惶不可終日，還不如營造一個若無其事的表象更有利於她的身心成長。教室裡原本屬於林美美的空間早就被“侵略者”吞並了，以她的身高又不適合坐太靠後，最終隻能在最前排靠近講台的角落裡挖出一片空地，擱下了她的課桌椅。可是這個地方看黑板反光太厲害，楊柯直起身後微皺著眉向後排掃視一眼。楊柯身高腿長姿態端正相貌遠超帥哥基準線，剛一進門就有許多雙眼睛黏了上來，連做題的沙沙聲都淡去了不少，安靜到空氣凝滯。等他給林美美安置完座位，大概是那一眼太過淩厲了，靠窗的兩列學生紛紛叮鈴桄榔地向後撤桌子，認真解題的和懶得動彈的也被這一批叛徒給無情挾持了——就這麼把原本的黃金第一排騰給了林美美。楊柯十分滿意地功成身退，順便把林美美拎到走廊上說話：“我同意你回學校，不是認同你的危機預警能力。相反，它的缺陷太明顯，運氣不好被敵人看穿的話，是會致命的。”“我明白。”林美美腦袋快要埋進胸口裡，心情卻有點小小的雀躍。“萬事小心為上，晚自習結束後去宿舍收拾下行李，技術組的套間正式歸你住，我讓阿峰和光明負責接送。”林美美十分小媳婦地說“好的服從安排”。遠超帥哥基準線的楊柯剛踏出窗口的視野範圍，教室裡便“轟”地炸開了鍋。有人問林美美：“剛那帥哥是誰？”有人大呼：“該不會是新交的男票吧？”林美美莫名其妙地搖頭，惹得一群少女拍桌：“聯係方式共享才是硬道理哇！”林美美更加莫名其妙地翻白眼，心想有什麼好犯花癡的，按照知心大姐孫逸塵的說法，他們的總執行官先生早就被正牌男友蓋過戳了。當然這種拒絕理由是不可能公開向外說的，幸好有出門倒熱水剛回來的數學老師橫插一腳：“都乾什麼呢，卷子做完了嗎，題目都會做嗎，還記得自己是高考生嗎？隔壁樓理科班就從沒這樣過，你們真是我帶過的學生裡最差的一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