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沒有我的世界·殺局終焉(1 / 1)

某處光線昏暗的走廊裡,楊柯正在麵對一個令他頭疼的對手。頭疼是真頭疼,就像有人在他腦殼裡埋了一串二踢腳,一到關鍵時刻就炸一顆,炸得耳鳴眼花,特彆影響追蹤疑犯,以及,跟人乾架。也就疼得停頓一下腳步的功夫,敵人已經手持短匕,猝不及防地從走廊拐角現身,挾著一股淩冽之氣欺身而上。楊柯能躲過這一擊,靠的全是自小被楊建國訓練出來的下意識反應。本來,楊柯從監控室跑出來是想去站台上追卿明。這是一個衝動之舉,時隔二十分鐘,監控裡的人大概早就不在原處了,而滿腹的疑問已經將急迫感點燃,他甚至顧不上稍花點時間確認卿明的去向。路程趕到一半,他的視線突然捕捉到前後兩個熟悉的人影。或許冥冥中真的存在著“巧合”,更加科學的解釋正如明晚晨所說,所有的“巧合”都有其必然性、所有的結果都是可以預測的。如果卿明沒有在監控裡露麵,他就不會注意到運送包裹的製服小哥;如果不是對卿明的身份產生懷疑,他就不會在明知追不到人的情況下依然奪門而出;如果他真的保持冷靜在監控室多停留了片刻,又怎麼可能發現那個製服小哥正在跟蹤孝千言?總之今天一切關鍵時刻的適逢其會,若是確實屬於人為安排,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在楊柯的認知中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說回楊柯所發現的跟蹤者。當時楊柯幾乎是一眼就將他從人群中分離出,並迅速將他和監控錄像裡那個模糊的人影對應起來,隔了幾秒才輪到孝千言。真正的superstar就算沉進泥淖裡都是光芒萬丈,這話用來形容此人再合適不過。製服將他的身形修飾得筆直修長,步速極快但從容不迫,肩背四肢單薄卻彰顯著力量感,顧盼之間偶爾露出一半側臉,像是仿照哪家高端時尚雜誌的封麵P過的。一個讓人過目不忘的,殺手。在製服小哥的匕首再一次朝麵門而來的時候,楊柯在頭疼欲裂的間隙裡這樣想到。他側身避過鋒利的鋼刃,極有技巧地抓住製服小哥的手腕,發力反擰,意圖卸掉他的武器。製服小哥也不知修行的哪派功夫,身體柔韌度非常高,不僅沒讓對手得逞,還借勢將身體扭轉出詭異的角度,一手肘磕在楊柯太陽穴上。楊柯腦子一懵,耳邊轟隆一聲,身體就不受控製地向下墜,結果後腦勺又撞在了大理石地板上,越發雪上加霜。那一星寒芒從高處急速落下來,堪堪停在他左眼之上一厘米。楊柯瞳孔驀地縮緊。製服小哥不耐地“嘖”了一聲,從出手到對方落敗連半分鐘都沒有,雇主不是說這人很難對付嗎?不過也幸好如此,讓他還能有機會追上孝千言。“算了。雇主又沒要求我殺人,再背條人命多虧本兒。”製服小哥把匕首收回袖口裡,彎腰撿走了從對方外衣口袋裡滑出的手機。他走之前居高臨下地瞥了楊柯一眼,緊接著將手機拆成零散的部件,路過垃圾桶時順手丟了進去。此時楊柯還手腳虛軟地躺在原地,盯著廊頂半亮不亮的小燈泡,居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慶幸?他那顆接連被內力和外傷摧殘的大腦艱難地轉了一下,從七彎八繞的各種信息流裡揪出了一根線頭。“我記住你的臉了,”楊柯咬緊牙關從地上翻了個身,“你還能放心讓我活著回去?”製服小哥聞言腳步連頓都沒頓,迫不及待地要擺脫這個麻煩。這種不合常理的反應仿佛打通了哪個關節,楊柯頓時想明白了其中因由。一個懶得掩飾自己出眾外表並且不屑於“滅口”的殺手,如果放任他回到茫茫人海之中,還能再找回來嗎?——不能。且不論他有沒有那個能力長時間藏匿自己,就隻看這般“你儘管來抓我抓到算我輸”的神秘自信,楊柯就不敢懷抱絲毫僥幸。就目前來看,他很可能還是尋找到旅館殺人案真凶的唯一突破口。楊柯再也顧不得自己是頭疼還是耳鳴,連忙去撈方才跌出去老遠的微型通訊耳麥。這不足小指肚大的玩意兒貴得很,今天七拚八湊來的行動隊還夠不上使用這種高科技,也就他和孝千言為了聯絡方便坑掉了顧瞻遠的兩套私藏設備。結果一把沒摸到,偏了下位置才碰著實物。這才後知後覺發現,原來自己看東西已經重影了。有句老話是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也就須臾之間,楊柯已經深刻領會了老祖宗的怨咒功力。難怪那殺手選擇性無視了這個比手機更便捷的通訊工具,原來耳麥已經被他不小心踩碎了。救兵搬不成,嫌疑人還是要抓的。於是製服小哥不小心走進了門被臨時反鎖的死胡同再往回折返的時候,再次“遭遇”了扶牆追過來的楊柯。陰魂不散。製服小哥眉頭一陣狂跳,這種乾什麼都不順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連早就調查好並確認萬無一失的路徑,都能“臨時”上鎖?他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狠厲。不論任務失敗最根本的因由是什麼,麵前還有一個可供發泄負麵情緒的家夥。楊柯和殺手的戰爭一觸即發之時,孝千言已經毫無阻礙地衝進了寫字樓大堂。有隻無形的鐘正懸在他頭頂,時鐘走針的聲音越來越大,猶如重錘敲擊,像是在倒計時。他從來沒有跑得這樣快過,氣流攜裹灰塵刺激著他的眼睛,視野中一片模糊,然而目標卻是清晰的,模糊與清晰混雜成一個扭曲混沌的世界。來得及!一定來得及!他拚命地在心裡喊道,幾乎是以刹不住車的力道撞在電梯開門鍵上。大約是上天垂憐,他一爪子剛拍下去,電梯門“刷”地就開了。他從下電梯的人流裡擠進去,按亮頂樓鍵再關門,乘客恰好走光。一分不早,一秒不晚,高速電梯飛速上行,恰好把尾隨的容城民警隊伍攔在外麵。這部分人再要追,就隻能選擇另外一部好半天也沒動靜的電梯,或者靠腿走上去了。樓頂天台上,林美美猛地睜開了眼睛。她先是困惑地“咦”了一聲,手機還緊緊地握在掌心裡,勁風將她披散的頭發吹得有如群魔亂舞。而天地間薄霾如籠紗,一列眼熟的列車正從高架橋下緩緩穿行而過,距離那片沿鐵路線的密集居民區尚遠。世界依舊祥和太平。林美美連續經曆兩次死裡逃生,不可能不明白剛剛出現的幻覺意味著什麼。太平都隻是暫時的,災難頃刻之間就會降臨。她想,如果我沒有選擇下車,情況會是怎樣?突然有電話進來,林美美手指凍得幾乎沒有知覺,劃了好半天才成功接起來。接起來了一時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表達如此複雜的現狀。會被認作妄想症患者嗎?更重要的是,還來得及通知相關人員停車進行疏散嗎?“我、我看見……火車炸了!”“我知道。五分鐘後,藏匿在乘客之中的高危爆炸物將準時起爆。”依然是那個聲音與前兩天稍有差彆的年輕女性,清冷的語氣中隱隱透出陰森,“這是我們為你準備的禮物,還喜歡嗎?”“什麼……什麼意思?”仿佛有一桶冰水從頭頂澆下,冷意直沁骨髓。在問題出口的時候,大腦就已經自行分析解答了這個疑問:如果所謂的“幫忙”就是要創造條件讓她預先看到這場災難,也就是說對方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想辦法解決問題,反而拐彎抹角地將問題推到她的麵前呢?林美美驚懼地睜大了眼睛。這是一場騙局。而當虛偽的善意主動揭開麵紗之時,就意味著深陷其中的人已經無力回天了。“你想讓我做什麼?”林美美問。“你這樣識時務讓我感到很欣慰。”女人輕笑一聲,“如果指定時間內沒有人從那棟樓的樓頂跳下去,爆炸物就會依照原計劃被引爆。你願意成為這名光榮的獻祭者嗎?”林美美下意識往腳下瞥了一眼,站前廣場上旅人如蟻,頓時打了個寒戰:“一旦爆炸,你至少會害死好幾百人!恐怖分子是不會有好下場的!”“究竟有沒有好下場,我們會把決定權交給你。”年輕女人在電話那端毫無情緒波動地報時:“距離引爆時間還有三分鐘零三十五秒。你是唯一可以改變這一切的人,要麼成為拯救數百人的英雄,要麼淪為害死這數百人的幫凶,你來選擇。”無形的鐘霎時落在了她的頭頂。林美美聲音巨顫:“你不能……”還沒能辯解出聲,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你不能對我道德綁架。從某種角度上說,被人用幾百條命威脅也好,被施加心理壓力也好,生與死的權力都在林美美自己手上。隻要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切如常地走下樓,按照原定計劃去琴島追尋自己需要的答案,就有可能徹底擺脫東躲西藏的處境。誰也不知道她經曆過什麼,更不會把她認作悲劇的推手加以譴責。可是呀,彆人不清楚內情,自己就能不管不顧了嗎?就能不顧其他人的掙紮求生和痛苦哀嚎,就能眼睜睜地看著滅頂的災難吞噬掉那麼多鮮活的生命嗎?如果時間退回到高中以前……或者僅僅是父親遭遇車禍之前,她大概真的會事不關己一走了之。但如今不行。林美美曾經在超級英雄題材的裡讀到過一段話,大意是說遇見苦難時,弱小的人固然可以為保全自身而置身事外,但強者必須肩負起自己的責任,尤其這苦難是因你而生的時候。上天既然給了你非同尋常的力量,就必然是要收回什麼。上天既然給了我預知未來的異能,作為代價,我絕對不能對悲劇的未來視若無睹。一個人的死,換幾百人的生,不也是挺劃算嗎?想到這裡的時候,林美美望著腳下芸芸眾生,雙手停止了顫抖。墜落的過程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駭人,也沒有因為驚嚇在半空中猝死。她聽見風聲在耳邊無限拉長,身體在半空中不受控製地翻轉了半圈,看見了扭曲的樓宇和昏沉的雲層。以及……一張人臉。楊柯臉頰上挨了一拳,即便力道卸得及時,還是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世界上某些難題真不是一廂情願再加一腔熱血就能搞定的。楊柯頭疼得想吐,視野如同失去了眼鏡加持的3D電影般模糊不清,防守時漏洞百出,攻擊時又因遲疑錯失了一次又一次的良機,幾個回合下來,在對手淩厲的攻勢下左支右絀,幾乎難以為繼。幸好製服小哥並不是真的想要他的命,不然那把袖中匕早就朝頸動脈劃了。這一次閃避卸力楊柯就順道把自己拍在了牆壁上,緊接著又一道拳風逼近,退無可退之時,楊柯閉上了眼睛。在應對危險的各流派防守策略中,講究最多的莫過於“眼疾手快”。也隻有楊建國會對其中前兩字嗤之以鼻。人類的眼睛本就是有缺陷並且容易被環境局限的,麵對突襲時如果也得等看清楚再出手,墳頭都要長草了。不過人類雖然無法擁有野獸的眼睛,野獸的直覺倒是可以培養的。有段年月楊建國熱衷於將兒子丟進一處殘酷的秘密訓練基地,那基地完全是座不見天日的地下迷宮,暗藏著花樣繁多的阻礙和機關。楊柯第一次進去時整個人加上呆毛還沒他老子腿長,被牆壁裡彈出的塑料軟杆敲得滿頭包,遭遇了無數場橡皮球轟炸出來的“槍林彈雨”,還因為看不清路麵的坑把腳給崴了,喊爹爹不應哭娘娘不疼,愣是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全憑自己走了出來。楊建國就在出口給他掐表:“25小時48分鐘內陣亡795次,還不考慮傷到四肢主動脈的情況。恭喜你打破了‘迷宮’建成以來的各項曆史紀錄。”如此這般被虐了不知多少次,楊柯才漸漸熟悉了危險迫近的感覺。正如楊建國所說:“你對環境的判斷要快過眼睛,身體的反應要淩駕於直覺。”楊柯一開始能躲過殺手的偷襲,靠的就是這點。但他畢竟不是楊建國管的那幫常年在刀鋒上行走的手下,被安寧生活荒廢久了的技能早已退居二線,偶爾才能冒個泡保命用。如今既然眼睛靠不住,乾脆就不讓它左右自己的判斷了。楊柯在垂下眼簾的一刹那這樣想到。所謂的“拳風”在黑暗中其實是有形的,甚至不需要調動其他任何感官,他隻是下意識地向一旁稍稍側轉了身體,同時抬起雙手——正如之前空手奪白刃的那招,在拳頭堪堪擦過鬢邊碎發擊向牆壁的一瞬,楊柯捉住了殺手的手腕。一切都恰到好處。而後片刻也不停留,抽手後撤拉開安全距離,掌中儼然多出了一道寒芒。製服小哥咬牙切齒地嗤笑一聲,固定在袖中的刀鞘已然空了。他抬手將礙事兒的額發往上擼了擼,露出眸中不加掩飾的笑意:“好像突然有些感興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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