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沒有我的世界·致命箴言(1 / 1)

十分鐘前——就在楊柯和孝千言抵達容城南站的時候,林美美用指甲劃開頭頂的封口膠帶,從蜷縮藏身的大紙箱裡爬了出來。她坐在水泥地上咳了半晌,才緩過氣來觀察周圍的環境。這是個很少有人來的空房間,新近粉刷的牆壁還散發著刺鼻的味道,灰塵在高窗漏下的陽光中狂舞。連續三天的逃亡經曆令她疲憊不堪,不過幸好,次次都能在最危急的時刻抓到救命的稻草。她本來在同心旅館徹夜難眠地等人,不曾想先等來的竟是殺手。聽見門鎖機簧彈動的一刹那,她預見到自己將會被男人掐住脖頸窒息而死,也正是托這段畫麵的福,她預先摸清了殺手的行動習慣,這才從徒勞的反抗中搏出一條生路。跳窗之後本想快點遠離這個地方,還沒來得及跑出這條巷子,就接到了【鍵盤俠1978】的來電。這部手機是對方留在旅館房間裡方便聯係的,她進門後就揣在了衣兜裡。女子焦急地指揮林美美躲進地下室裡:“那些人正在計劃圍捕你,明早之前千萬不要出來!”她貌似遇到了麻煩,不隻體現在這通電話顯示“號碼未知”,她匆匆掛斷電話之後,便再也沒有回應過林美美的短消息。可是某律師手握孝董事長遺囑的新聞鋪天蓋地,林美美根本等不下去,隻得鋌而走險。鍵盤俠的電話在她順利上車之後才匆匆追進來:“就算一分鐘都等不了,你也不該公開使用自己的真實身份。那些人知道了你的目的地,一定會在中途攔截的。”不知是不是錯覺,林美美總覺得對方的聲音有些細微的改變。當時林美美正縮在人聲喧雜的列車洗手間門口,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我該怎麼辦?”“照我說的做。”女人的聲音順著通話線路傳來,“你需要一個藏身的地方,我的信使會指引你。”就在楊柯請求列車乘務人員協助尋人的前夕,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靈動地穿過滿車廂的乘客,扯了扯她的衣角,臉頰笑出甜甜的酒窩:“大姐姐,是你要玩躲貓貓的遊戲嗎?我可以幫你哦。”人類真的很容易被柔弱的外表欺騙,就像此時正處處膽戰心驚的林美美。如果“信使”是任何一個成年人,她都不會放下哪怕一丁點的小心,更不用說被指引到無人的貨運車廂,並把自己打包成個包裹了。幸好要麵對的隻是個不知比自己弱多少倍的小孩兒。鍵盤俠說的沒錯,隻要按照她交代的方法去做,就能避開所有的是非。接下來隻需要沿著對方幫忙預留的員工通道離開這裡,就能乘上任何一輛出租車,去往琴島。林美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回身去撿落在紙箱裡的手機。就在此時,被調成靜音的手機亮起來。屏幕上來自未知號碼的消息隻顯示了一半:“上路之前,可以順便幫我一個忙嗎?”楊柯在通訊頻道裡要求孝千言立刻下車,孝千言卻是有心無力。他的耳膜被耳麥裡揚到最高的呐喊震得一陣陣發疼,由於缺氧帶來的眩暈,他甚至聽不懂對方話語裡蘊含的急迫。就在他以為自己會葬身於此的時候,有人拉開了挾製他的製服小哥。堅硬的手指關節從脖頸上移開,新鮮的空氣一擁而入,滑過受傷的喉嚨和灼痛的氣管,將他的肺部刺激得劇烈痙攣起來。及時趕到的友軍翻出自己的警察證,極力向圍觀群眾解釋著這場誤會,製服小哥也就坡下驢,不管內心有多喪氣多想把來人剁了喂狗,表麵上還是維持著歉疚和難安,一團和氣地扶起孝千言。就好像剛剛把人往死裡掐的不是他似的。而孝千言隻顧撕心裂肺地嗆咳,完全分不出力氣揭開這人偽善的外皮。他依照內心的直覺,掙紮著往最近的車門處去,卻有一隻看似好心攙扶的手,鐵鉗一般困著他。偶然抬頭,孝千言瞥見窗外的景色正在以一種緩慢而平穩的步調向後退去。已經來不及了!“我……咳咳咳!”他急得全身都要炸,一時片刻又無法表達。絕望與後悔像急速奔湧的潮水,把他從頭到腳淹沒其中,肩背立刻痛苦地彎折下去。正在這時,一連串辣耳朵的罵聲由遠而近地爆開:“讓開!要死人啦,都他媽的給老子讓開!”孝千言聞聲身形一頓。來人滿臉胡茬,套著一件醃菜似的羽絨服,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換了,貌似還沾著不清不楚的血汙。這人正是光明,阿峰的搭檔,楊柯手底下極度稀有的兵。光明罵罵咧咧地擠進來,一掌劈向製服小哥的雞爪子。他看上去頹廢又邋遢,兩片半耷拉的眼皮下麵遮住的卻是駭人的厲光,製服小哥自覺在大庭廣眾之下施展不開拳腳還容易掉馬,頗識時務地選擇了中斷行動。他一收手,孝千言便像個破麻袋似的,被光明夾在胳肢窩裡拖走了。“你……”孝千言幾乎腳不沾地,驚得又一陣猛咳,“你!”“你個弱雞,雖然怎麼看怎麼不靠譜,但當初我願意從家屬院保安室爬出來接你的任務,就說明已經把未來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你和黛玉身上了。”光明挾著個巨型包袱,在幾乎難以落腳的車廂裡擠來鑽去,竟有種如魚得水的自如。一直走到車廂連接處,孝千言心裡突然踏實了一半。車門大敞,乘務員耐心地等在旁邊,而列車紋絲未動。方才孝千言從窗戶裡窺見的景象,僅僅是反向行進的列車帶來的虛驚一場。“史上最靠譜朋友”顧瞻遠再一次用實力展示出了他的靠譜。就在楊柯做出“下車”判斷的同時,他終於和鐵路方麵達成了統一意見,給了孝千言片刻的時機。光明甩手將巨型包袱推下車:“我和阿峰守在車上,以防萬一,留條後路。”孝千言踉蹌著向前幾步,回過頭來想說什麼,卻隻能捂著喉嚨當啞巴。在乘務員將門徹底關閉之前,光明皺著眉衝他喊了一句話:“可彆讓我們失望啊!”彆讓我們失望……孝千言恍然怔住了。他究竟何德何能,非要攬起這麼沉重的“希望”呢?車上乘客再多那也就是個移動的密室,而外麵天大地大,任何角落都有可能作為黛玉的藏身之地。黛玉還能活著等到他們完成新一輪的追蹤工作嗎?“有誰給我點提示就好了。”孝千言從未體會過這種緊迫的茫然。列車不疾不徐地從他麵前駛過,一節又一節的車廂,一扇又一扇的窗,一張又一張旅客風塵仆仆的臉龐……他突然被其中一個陌生的男孩吸引了目光。男孩怎麼看都不會超過十歲,將自己拍鍋餅一樣貼在窗玻璃上,眉眼彎彎的笑臉很是滑稽。兩人的目光對上,一觸即分,而男孩在從孝千言眼前經過的幾秒之間,飛快闔動雙唇吐出幾個無聲的口型。唇語是一門非常複雜的語言,孝千言從未接觸過。然而此時此刻,他竟讀懂了男孩的那句話——“一命換一命。”無數破碎不堪的畫麵湧入腦海,普通的回憶不會呈現這種狀態,隻有未來記憶才會這般挾著巨力衝擊而來。那是在2030年的末尾,隔離區一間破破爛爛的診所角落裡,躺著麵部被紅疹和膿包占據的、看不出容貌的顧瞻遠。不知他病情惡化的速度為何如此之快,明明才被送進來一天,就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他就拚了命地吊著這麼一口氣,努力用角膜混濁的眼睛追逐著光,向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露出醜陋的笑容:“高樓上,一命換一命。”有關黛玉的問題,全部語焉不詳。然而此時此刻,孝千言感覺自己已經隱隱觸摸到真相的脈絡了。他轉身向出站的方向飛奔,目標明確,腳步堅定。卿明把自己從玻璃窗上撕下來,對麵前不足桌子高的女孩子說:“這一局,我贏了。”女孩坐下來也隻能露出來半個頭,隻得把自己使勁兒抻長,將一直抱在懷裡的毛絨兔子丟上桌,空出手來攀住桌麵引體向上冒了個泡:“那可不一定哦,親愛的哥哥,現在著急下結論還太早了點。”卿明笑而不語。這裡是相對人少的餐車,兩個小孩占了一整張桌子,還都生得粉妝玉琢,引得路人頻頻回頭。卿明低頭掰開一雙一次性筷子,認認真真地品嘗起麵前的火車盒飯。米飯是黏糊糊的整塊,幾樣配菜素得像是在喂兔子,看上去就十分倒胃口。卿明卻吃得很香,吃得十分珍重,他大概是全世界的兒童裡最不挑食的那個。“我相信你確實可以做到算無遺策,但是呀,”女孩將下巴墊在交疊的手背上看他吃飯,“你信息檢索的速度能跟得上我嗎?失去了數據庫的支持,就算你是鼎鼎大名的YPDC001,也總有到達不了的地方。”卿明又笑:“你怎麼知道我有沒有數據庫呢?”女孩眼皮倏地一跳。先前還在火車上賣毛絨兔子順帶“抓賊”的製服小哥,此刻正行色匆匆地跟緊了孝千言。他麵色有些鬱鬱不平,因為現實情況跟預想的不一致。這次接到的任務是:把孝千言留在車上,隻要彆真的弄死,可以采取任何必要措施。他倒是成功把人留到了原本的發車時間,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最終功虧一簣。於是雇主立刻將Pn B發送到了他的手機上:“中途攔截。”他往孝千言急奔的方向望了一眼,壓低帽簷,轉身拐進了可以抄近路的員工通道。旅客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和鼎沸的人聲漸漸被拋到腦後,與之迥異的另一種腳步聲逐漸清晰,他暗罵一聲,繞過走廊轉角。他心底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攔截孝千言的機會稍縱即逝,他可不能把時間浪費在無關路人的身上。等到那串腳步聲在轉角附近驟停,製服小哥突然暴起,手指間一道銀亮的閃光朝來人揮去!一擊未中。來人受過專業訓練,對此早有防備。廊頂燈晦暗不明的光線落下來,映亮了那人神情冷淡卻又儒氣內斂的容貌。——根據雇主提供的情報,這人名叫楊柯。孝千言將初春冷冽的風深深地吸進胸腔裡,整套呼吸係統都在叫囂著不堪忍受,但深知自己絕不能停下。他有如化身離弦之箭,不管不顧地從出站口闖了出去。有人飛身而上要攔住他;有的人從通訊線路裡接收到上級的叮囑,紛紛跟預備攔截的自己人撞成一團,自發為孝千言開辟通路;有些人不遠不近地跟上去,預備著保駕護航。孝千言飛奔著穿過站前廣場,稍微定神向四周環視一圈,在附近眾多較低矮的舊式樓房之間,選定了最高的一棟新建寫字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下的幻覺,抑或是未來記憶中的顧瞻遠施加給的心理暗示,他恍惚間看見那邊的樓頂上晃動著一個細瘦的人影。他下意識抬手瞧了一眼腕表上的指針,明明人聲喧雜,他卻聽見了時間流逝的聲音。滴滴答答。同一時間,林美美正推開樓頂天台的鐵門。照著【鍵盤俠1978】的短信指示憑欄遠眺片刻,什麼也瞧見,倒是滿腦袋的黃毛被狂風吹成了同樣狂躁的八爪章魚。她一隻胳膊還傷著,隻能單手拿皮筋胡亂紮一下,隨後再次翻開手機仔細看了一遍短信。“從最高的樓頂向東望”,搞得神神秘秘的,到底是想讓我幫忙找什麼?“我會幫你搞定追蹤者”,不是說到這裡就徹底安全了嗎?即使窩著滿腹疑問,林美美還是沒有背信棄義地扭頭就走,而是緊貼上護欄,眯起眼睛努力地往更遠的地方眺望。這是個和澤城一樣長期被霧霾所困擾的城市。乍暖還寒時,初至的北風還沒能將霧霾完全吹散,從高處看,萬事萬物都像被籠上了一層半年沒清理的窗紗。應該關注什麼呢?眼前是星羅棋布的城市建築,有往來不歇的行人車流,從她所在的高度,視線甚至可以越過騰空在鐵路線上方的高架橋,追隨著長長的列車一直行進到被霧霾染成塵灰色的地平線附近。——那正是林美美之前乘坐過的,因為特殊原因發車晚點的列車。它離這裡不算近,卻也走得不是太遠,尚在提速而已。忽然,就像是硬殼兒的玉米粒在高溫中接連爆裂,那輛列車足有五六節鐵皮車廂被膨脹的火焰同時炸開!天地震動,震碎了鐵道兩邊民居的玻璃。四下皆驚,驚飛了枯樹舊枝上棲息的鳥雀。正在行進中的列車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幾節事故車廂車窗粉碎,不知多少乘客被爆炸衝擊得飛甩出來,落地就沒了聲息。列車緊急製動,這大概是一個最為錯誤的決定,因為車身在巨大的衝力和慣性作用下失去了平衡,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接連脫軌傾倒,火焰繼續蔓延,又是連片的煙塵漲天。林美美的手機“啪”地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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