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沒有我的世界·藏身之所(1 / 1)

淩晨三點的澤城,有人躺在溫暖的床上深度安眠,也有人強撐著繼續怎麼也望不到頭的工作。楊柯將不知是醉倒還是哭暈了的孝千言挪回辦公室,心事重重地點上一根煙,站在通透的大窗前遙望沉寂的夜色。同樣的夜色,在林美美眼中卻隻有巴掌大的一塊。她的視線從高處的氣窗移開,坐在厚厚的灰塵中用手機刷著新聞網頁,孝董事長的訃告以及某位律師有關遺囑的發言赫然入目。隨即,她用這隻手機發出了一條短信。與此同時,被扣在刑警手中的一隻手機“嘀”地響了一聲。實習生小姑娘不敢托大,連忙拿去給莊副隊查看:“有人給程禮嫣發信息了,發信人和內容都是亂碼。”她隨即就被焦頭爛額的領導們打發去了技術隊。技術隊的小哥們捧著短信左瞧右看,從那堆字母符號和偏旁部首裡揀出了“情”“趣”“美女”“刺激”幾個關鍵詞,紛紛直男癌複發,對大驚小怪的實習生嘲笑了一通。小姑娘伸手揉了揉僵痛後頸,滿臉委屈。可惜這串亂碼沒能讓略通加密技術的路嘉看到,他正在隔壁幫視頻偵查中隊升級人臉識彆係統,並且用分局有限還極度落後的設備折騰出了一台運算速度驚人的“超級電腦”,而孫逸塵早就在沙發上睡得不省人事了。路嘉忙起來猶如工作狂,麵上不帶一點兒疲倦,專注而寡言。夜深人靜,孫逸塵突然含混地低喊了一聲“彆殺我”。路嘉一個激靈,急忙起身去查看情況。他知道孫逸塵雖然平日看起來總是沉靜如鬆,卻有夜驚的毛病,嚴重時甚至會導致心臟短暫停搏。按理說她應該不會選擇在陌生的場合入睡,大約是有路嘉守著比較安心的緣故。就在路嘉轉身的刹那,所有電腦屏幕的光線集體跳躍了一下,即使他已經足夠敏銳地回頭查看,也沒能捕捉到那一瞬間的異常。而他的工作進度已經順著網路,流入了寧西伍曲轄區內一隻粉藍色兒童手機的信息欄裡。卿明小同學頭頂棉被盤腿而坐,對著新消息提示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大姐,需要我再重複一次嗎?我那個母愛泛濫的舅媽真把我當三歲小孩子哄,挑的手機除了打電話和純文本短信什麼都乾不了。”並且設置了自動撥號的快捷鍵,長按“1”打給舅媽“2”打給舅舅。“我懂得你不想動嘴的心,可是請你不要再給我發彩信了,這個也打不開。”卿明甚至不需要將手機挪到耳邊,就知道線路那頭除了綿延不絕的鍵盤音,絕對不會聽見任何人還活著的證明。片刻後,通話界麵上端跳出一條新消息預覽:“一切OK。”又片刻,跳出下一條:“為什麼?”這位正是斷斷續續與卿明保持聯係的【桃心大姐】,幾分鐘之前被他委托了一項艱巨的任務:拖慢分局警方以及未來特彆行動部尋找林美美的進程,延遲時間為一小時零十三分,但又必須在恰到好處的時間點上讓他們找到。聽起來仿佛是強人所難,但對於【桃心大姐】這樣的鬼才來說,壓根不算回事兒。她沒有對林美美藏身地周圍的攝像頭動手腳——是的黛玉的行為從未超出卿明的預期,而是對路嘉著手改造升級的人臉識彆係統動了點手腳。簡單點形容,就是路嘉能讓分局的破係統逆天到能在林美美暴露狐狸尾巴的第一時間被檢索出來,而【桃心大姐】暗中修改了一個小數據,讓檢索結果上報的時間推遲了一小時零十三分。但是卿明為什麼偏要給行動部拖後腿呢?“我給楊柯那家夥提供了一條獨家情報一句誠心忠告,他居然半個字都不帶回複的,我得教訓教訓他。”手機屏幕瑩瑩的光芒下,臉龐稚嫩的男孩眼神特彆溫柔。“……”“好吧我隻是消息閉塞沒能預料到一個可以改變戰局的變故。”卿明回想著從晚間新聞裡看來的某位孝姓董事長的訃告。他說是這樣說,實際上對於這場棋局中的對手走出這一步的可能性,還是認真推演過的。他溫和地笑著,眸中陰影愈深:“我需要讓黛玉不受阻礙地登上通往琴島的火車。”林美美匆忙逃離同心旅館之後,究竟去了什麼地方?這是所有人都異常關心的問題。莊副隊需要通過她摸索出鑽戒主人的身份和線索,而行動部更關心的是“救世主”的生命安全。上午九點半左右,楊柯在市局的辦公室裡接到了孫逸塵的電話,說是同時從多地的監控錄像中捕捉到了林美美的蹤影。“什麼叫‘同時’?”楊柯總有種略過重點挖掘對方語言中潛在含義的本領,不過他在開口發問時,就已經動作利落地拎起外套和車鑰匙向門外走了。“意思就是我們晚了一步。”電話那邊的孫逸塵一手端著茶盞,向旁邊的路嘉微微轉了轉頭。路嘉眼睛直直地盯著麵前的電腦屏幕,神經質地將十根手指頭的指甲全部啃禿了一遍,口中不時喃喃地念叨著一連串捫心自問:“我做錯了什麼?我遺漏了什麼?”他心臟一顫,“……我招惹了誰?”孫逸塵走得離他足夠遠了才繼續說話:“人臉識彆係統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明明在目標暴露在第一台監控設備裡的時候就已經檢索到她了,卻沒有任何係統提示。一個多小時之後檢索結果突然跳出來,密密麻麻列了滿屏……林美美根本就沒有反偵察意識,經過每一台監控都毫無避讓,可惜在係統延遲的時間裡,她已經暢通無阻地跨越半個澤城抵達了火車東站。”“我這就過去。”“晚了。我們說話的這個功夫,她乘坐的車次恰好發車。”孫逸塵報了一個K字頭的車號,“路嘉查到了她的購票記錄,是往琴島去的無座。”“知道了。”楊柯抿緊嘴唇,大踏步向走廊儘頭的電梯走去,並迅速地打開網頁查詢了這班列車的時刻表以及途徑站點信息。電梯門滑開時,楊柯突然轉向身後的尾隨者:“你留下休息,我會把黛玉完完整整帶回來的。”“你做不到。”孝千言頂著一張宿醉未醒的臉,衣服睡得皺皺巴巴,一雙腫眼泡幾乎睜不開,“隻有我能救得了她。”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給他的這種自信,楊柯心裡有些發愁,這個弱雞。“顧瞻遠說的。”孝千言立刻心領神會地搬出一位真“神仙”。“……”楊柯默默幫他撐住電梯門,“走啊。”“這趟列車會在途徑的第一個站點容城南轉向,需要停靠半個小時,足夠我們走高速趕上。”楊柯“砰”地拉上車門,將手機連上車載藍牙,沒等孝千言坐穩車已經衝出了市局停車場。他有條不紊地通過電話安排工作:“阿峰,定北分局離澤城北高速最近,你和光明帶上人立刻出發,我出城會稍晚一些……莊副隊那邊分不出人手就算了,容城方麵我來安排。”此時澤城的早高峰剛過,楊柯一路在車流中橫衝直撞,還能分神出來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通過各種人脈關係輾轉聯係到了林美美所在列車的乘務人員,請他們協助尋找並保護林美美的安全。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抵達容城時,恰好可以從車站警務室把人接到。如果出了意外,比如說乘務人員沒能找到人,也還有機會把孝千言這個自稱非他不可的家夥送上火車,讓他自生自滅地滾去完成自己的“使命”。車子在高速路上行駛平穩之後,楊柯這才分出精力向孫逸塵詢問之前緊急忽視的問題:“昨天那麼多人地毯式搜人,連個影子都找不見,今天就一次性露了個乾淨?”這事兒怎麼想怎麼不對。林美美看上去真的不懂反偵察,就算她運氣再好,也不可能成功避開城市裡無所不在的“天網”。如果不是係統故障,他們應該在林美美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已經行動起來,截斷她去往火車站的路,也就沒有如今這般的兵荒馬亂了。但係統會出錯,分局那麼多精英乾警,難道也會出錯嗎?除非……楊柯心裡“咯噔”一聲,想起了YPDC001的第一條短信。他和孫逸塵同時開口:“林美美一直在同心旅館。”001的提示並沒有遲到,而是在敘述一個事實,隻是楊柯對消息的來源存疑,沒有深究而已。若是按照這個思路,“保管好戒指”難道也並不是單純針對證物遭竊這件事?甚至,完全就不是?孫逸塵打破他內心驚疑不定的沉默:“現場最新消息,同心旅館後廚有個常年鎖死的地下室,氣窗的鐵柵欄鏽斷了,裡麵有人類活動的痕跡,有單人三天存量的食物和飲用水。”“她自己不太可能準備這麼全麵。”楊柯道,“有人在幫她。”“誰?”孝千言慌慌張張地問。楊柯簡直想翻白眼:“還能是誰?”孝千言不是真傻,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沒有安全帶的束縛,他的肩膀大概已經不受控製地塌了下去,就像最後的信仰倒塌那樣。冒充【鍵盤俠1978】誘騙黛玉脫離行動部保護的人,指引黛玉住進同心旅館、借王健之手謀害她性命的人,在滅口過程中遺落珍貴的山茶花戒指的人……這個人披著一層若無其事的偽裝,每次都在最關鍵的時刻向捕獵的目標施以援手,贏得獵物的感激涕零和深信不疑。而幕後之手的意圖其實已經很明顯了。“這個人想要黛玉死,又隱約了解她在死亡危機麵前非同一般的潛能,所以才會這麼拐彎抹角安排了一環又一環的陷阱。”楊柯微微皺眉,“失控的校車殺不死她沒關係,王健殺不死她也耽誤不了大事兒,反倒能給她施加一種緊迫感,促使她不顧一切地去尋找自認為可以徹底解決問題的途徑——比如說某條新聞。”孝董事長去世的消息本應悄無聲息地壓下去,現在卻傳得這麼沸沸揚揚,很大可能是為了吸引林美美主動前往琴島,好方便執行最終計劃。推理到這個程度,楊柯反倒有些動搖了。幕後之手既然敢走這一步棋,難道考慮不到我有可能參破計劃的可能性嗎?還是說,連我的反應也是計劃的一環?從澤城到琴島不止經過容城這一條線路,比這班車次更快的也比比皆是。完全可以斷絕他們中途攔截的可能性。所以究竟為何做出看上去最為不利的選擇?推測原因有二:黛玉的購票行為具有不可預見性,但幕後之手做出了完全準備,有恃無恐;幕後之手將利用行動組的攔截行動搞事兒,借機執行對黛玉的謀殺。接下來列車乘務人員的反饋從很大程度上影射了第一種猜測——他們依次排查了每節車廂的乘客,沒能找到林美美,卻在這期間遇上一對焦急萬分的夫妻倆,不得不轉移工作重心去幫他們尋找跑丟的孩子。孝千言焦躁難安地摳著副駕座上的皮子:“她會不會根本沒上車?”遠程連線被質疑的孫逸塵冷靜地回複:“不相信路嘉的判斷,你就回程啊。”就像孝千言對自己莫名自信一樣,孫逸塵對路嘉能力的信任也是不受挑撥的。路嘉是個對精彩的外部世界提不起興趣的技術人員,因此對於自己經手的工作尤其專注,容不得一絲誤差,這次的係統問題是個極罕見的例外。此時這位技術工正將鍵盤敲得飛起,目露凶光咬牙切齒地檢查著錯誤源頭,似乎正在對抗此生難遇的可怕對手。楊柯乾脆道:“我信。”事情有些棘手,楊柯意識到己方人手不足並且身份受限,需要一個不會質疑自己決定且願意竭儘全力的幫手。於是他將求助電話撥給了一個在孝千言口中出現頻率頗高的“神仙”——顧瞻遠。“老楊?”接電話的是個語氣輕佻的男聲,“我就知道你還稀罕我。”楊柯眼眶倏地一熱,2030年末得知他被送往隔離區的消息時,還以為再也聽不到這欠揍的問候語了:“鬼才稀罕你,老顧,皮癢的話下次再給你鬆,現在有正事兒找你。”“老楊”和“老顧”不大像什麼正經昵稱,事實上這稱呼分屬於他們的爹,被機關大院倆開襠褲小孩學了去,一板一眼地互相損到長大成人。楊柯進入行動組第一天的秘密會議上,那位和藹親切的顧伯伯,就是顧瞻遠的父親。這發小年齡隻比楊柯大了幾個月,可比楊柯事業有成得多。在楊柯還在基層派出所的泥塘裡紮著的時候,他就已經靠著自己的才智在容城市局屢建奇功,步步高升當了刑警隊的一個大隊長。上輩子病毒爆發之前,他不知通過什麼途徑懷揣什麼目的輾轉調動到澤城,還成了楊柯這個不爭氣的東西的頂頭上司。想想就好氣,可也顧不上生氣了。他試探著問了句:“你知道黛玉嗎?”“什麼玩意兒?”顧瞻遠不知是不是在忙,嘩啦啦地翻著案卷,“紅樓夢?”楊柯有些失望,畢竟黛玉是救世主的言論最初是“未來的”顧瞻遠透露出來的,他擁有未來記憶的可能性確實存在。不過也並不意外。如果顧瞻遠也可以重生的話,明晚晨為什麼還要把孝千言送進隔離區記錄顧瞻遠的遺囑,讓他作為連接現在與未來的“傳話人”呢?他無聲地歎口氣,對發道:“老顧,我必須保住一個很重要的證人,需要你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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