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世界上存在一項“最長神經末梢獎”,這位素昧平生的001同誌想必是當仁不讓。就像今天早上,林美美早就跑得沒影兒了,他才慢吞吞地遞過來一個真假莫辨的消息。此時此刻,同樣的情況再次上演。還沒等楊柯把手機收起來,就有個實習生小姑娘匆匆與他擦肩而過,滿臉慌張地闖進了會議室。楊柯隻隱約聽見一句“證物丟了”,隨即這窩蜜蜂就像被盜蜜者捅開了巢穴,憤怒交加地嗡嗡嗡地紛湧了出來。為首的“蜂後”莊副隊滿臉見了鬼的糟心樣兒,楊柯一個字沒問,他倒先張牙舞爪了起來:“小子,做好本職工作,亂七八糟的事兒少特麼摻和。”楊柯:“……”結果姓莊的走了沒幾步又退回來,瞳孔在走廊頂燈的映照下陰惻惻的:“我隻問你一遍,那個狗屁鑽戒,對你來說真的沒有特彆的含義嗎?”“……”楊柯頓了三秒,“沒有。”“最好沒有。”莊副隊怒氣值滿點地挑了挑眉梢眼角,隨即麵色不豫地往他身後瞥了一眼。楊柯根本不用回頭,就知道自己身後站的人是誰。人聲未至茶香先行,可不就是最富盛名的執行組女神?他悄悄地憋了一口氣,茶香縱然美妙,聞起來卻能條件反射地品出其中恐怖的苦味。孫逸塵斜倚牆麵,端著一隻疑似古董的青花瓷盞,正細細地品著茶。接收到莊副隊的眼神,她揶揄地勾了勾唇角,輕輕地朝他舉了舉茶盞:“大腦過熱不利於分析案情,要來杯茶麼,莊副隊?”仿佛是故意挑釁,她把“副”字咬得格外重。這位女神不僅成功勸服路嘉小王子“出台”,還能讓人家心甘情願兢兢業業地替她背水壺。那隻四升容量的戶外旅行用保溫壺裡盛滿了預先泡好的茶水,隻因為女神嫌棄分局的地盤施展不開她那逼格爆表的茶具。不過孫逸塵來之後也沒乾什麼正事兒,就拎著保溫壺把分局各部門挨個兒溜了一圈,連空氣質量堪憂的法醫室都沒放過。她可能是特彆執著於尋找和自己“苦味相投”的知音,用茶香把不少不明真相群眾的饞蟲勾了出來,又不遺餘力地將他們坑了個遍。麵對“致命”的誘惑,也就隻有莊副隊這個糙老爺們不為所動,瞪著眼睛罵了聲:“滾蛋!”隨即抬手一揮,呼風喚雨地率領著嗡嗡嗡的群蜂跑了。孫逸塵痛心疾首:“你們這些吃不得苦的凡人。”“怎麼回事?”楊柯問。“還能怎麼回事,戒指丟了唄。”這枚定製設計款的鑽戒固然價值不菲,但盜取者看中的卻未必是它的金錢價值。今天下午有三十餘名同心旅館的住客被請來“配合工作”,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並沒有根據主觀猜測漏掉誰,可真凶真的就會老老實實地登記真實身份,並且狂妄自大地將自己展示在警方的眼皮底下嗎?但如果這枚戒指確實暗含著人所不知的秘密,這個人就一定會親入虎穴。孫逸塵道:“唯一的問題是,我們早就針對這種情況做好了全方位的防範措施。隻要對方足夠聰明察覺到些許端倪,就會選擇按兵不動明哲保身。可是現在戒指還是丟了,隻能說明我們內部有他的同夥。”楊柯凝眉注視著她,不置可否。“分局內部,”孫逸塵抿了口茶,“或者行動部內部。”不必細說,莊副隊在聽到消息時第一反應肯定不會是“我的隊伍裡混入了奸細”,而是“特彆部門那幫龜孫鐵定在我地盤整出了幺蛾子”。行動部人手本就不多,有機會進入檢驗鑒定區靠近證物的人更是一隻手都數得過來:楊柯、孫逸塵和孝千言。楊柯是為了借專業設備核驗戒指上的刻痕以判斷真假,孫逸塵是要廣撒網尋知音,孝千言……孝千言本來還是一副“我就守著你們查監控找不著黛玉的行蹤就不走了”的架勢,可一聽說林美美被謀害不成又遭陷害的推論,整個人就突然變得神經兮兮,一眼看不見就不知躥哪兒去了。不過孫逸塵提起他確實在檢驗鑒定區出現過。她露出一點牙痛的表情:“我建議你還是趕緊把他找出來,要是被莊副隊搶了先,指不定被拆成多少塊零件。”楊柯道:“如果查出真是他偷走的,拘起來就是了,又不會暴力執法。”“那可不一定哦。”早就聽說這兩個人有過節,孫逸塵既然能成為行動部高層的審查員,想必是知曉前因後果的人之一。可她隻是語焉不詳道:“莊副隊追查一個大型的兒童拐賣組織,花了三年才扯出來的一根線頭,被他給開車撞死了。”“這根線頭兒,姓林。”孫逸塵沒有透露更多的信息,但就算隻有這一角,也能從中窺探出冰山的輪廓。敢於吊楊柯胃口,就說明這事兒不怕被查,查到多少算個人本事。他一邊在辦公樓裡四處溜達著找孝千言,一邊拿手機上網,斷斷續續地變換著關鍵詞搜索姓孝的肇事者和姓林的受害人。這個不太常見的姓氏成了事件的切入點,等他在一樓的接待室找到孝千言的時候,老烏龜一樣的網速恰好越過它的終點線,跳出一則琴島市某集團孝氏董事長的訃告。他沒有細看,把手機塞進口袋裡,皺眉道:“還挺認真。找出嫌疑人了沒?”孝千言獨自坐在暫時空閒的接待室裡,蝦米一樣把肩背躬起來,手肘搭在膝蓋上,用手指一遍一遍地擦拭著左手腕上那隻滿是劃痕的厚重名表。他也不知打哪兒來的不放心,非得親自把所有配合調查的旅館房客瞧一遍才罷休。剛剛聽說最後一個相關人員已經聯係上了,於是巴巴地跑過來等著。“我不明白,”他滿腹猶疑地開口,“黛玉身上到底有什麼讓那些人害怕的東西,非要致她於死地?”楊柯心裡“咯噔”一聲:“那些人?”“不知道,他們從來沒有露出過真麵目。兩年前他們差點逼死了黛玉,要不是我帶著上一世的記憶重生,她早就摔成肉醬了。”這次黛玉逃亡事件的追查越深入,孝千言就往冰窟裡墜得越深。自主脫離他們的保護也好,被不懷好意的網友欺騙也罷,就算她防衛過當真的殺了人,至少她本人性命無虞。孝千言最怕的卻是那些人卷土重來,把對世界存亡來說至關重要的黛玉徹底抹殺。楊柯見他雙手一直在不由自主地輕顫,於是摸出煙盒,遞過一根給他。“早就戒了。”孝千言推拒道。楊柯反手把香煙給自己點上:“黛玉是個很關鍵的救世主,所以有人千方百計要她的命——我姑且信了這鬼話。但你有沒有想過,那些人既然真的那麼神通廣大,碾死黛玉這隻細胳膊細腿兒的螞蟻不跟玩兒一樣,為什麼還要牽扯上王健,繞這麼大一個彎子?”在預謀殺人的過程中,牽扯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綻。真凶是個縝密的高手,不該這樣多此一舉。“而且照理來說,林美美根本就是個普通學生,沒有經曆過特殊訓練,體育測驗都是勉強及格。可她不僅避開了失控的校車,還從一名成年男性的手中成功逃脫。你沒覺得她的運氣好得有些過分了?”孝千言聽罷一怔,顯然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於是楊柯將三中車禍錄像中發現的疑點跟他簡述了一下,本來早晨就應該說的,結果被接二連三的變故帶偏了。他把聲音壓到極低:“所以我猜,她或許可以預見到即將抵達的危險,就算隻有幾分幾秒的時間差,也足夠保命。”他們這些重生者的“未來記憶”,以及明晚晨所擅長的“無邏輯推理”,都可以實現相似的效果。可以說,如果不是有過這些匪夷所思的經曆,他絕對不會朝著非常理的方向思考。“這兩回都是點到為止的試探,那些人再要出手,可就……”他忽然閉了嘴。門外有腳步聲響起,混在連續不間斷的行李箱滾輪的噪聲中間,一位年輕女性纖細柔婉的聲音裡帶著緊張的顫音:“真的很不好意思,因為開會手機關了一天,麻煩你們找我這麼久。是哪方麵的事情呀,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沒關係妹妹,我們就是找你來了解一些情況,你不要有心理負擔。”負責招待的是名和藹的女警,說話間已經替她推開了接待室的門。纖細柔婉的妹子出現在門口,卷卷的發梢柔和地披散在白色長羽絨服的衣襟上,手指不安地在行李箱的拉杆上鬆開又握緊。“砰”的一聲巨響,猛然站起來的孝千言帶翻了椅子。他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嘴巴張開又合攏,反複幾次,乾脆大步衝上去捉住來人的手,聲音沙啞:“禮嫣?”妹子被嚇了一跳,先下意識地往回抽手,掙不脫,於是惱羞成怒地低斥了一聲:“喂!”旁邊的女警臉色陰晴不定,不知在顧慮什麼,沒有衝過來救場。可孝千言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是流氓行徑,非但沒鬆手,反而越攥越緊,關節突出指骨青白。他癡癡地盯著對方,用目光描摹她臉龐的輪廓,她嘴唇的弧度,她眼角甚至是虹膜上的紋路。那姿態無比深情,恍若久彆重逢。但由於胸中有太多的思念要傾訴,它們爭先恐後地湧上嗓子眼,造成了交通擁堵,以致本人一時失語。可人家妹子明顯沒有跟他“久彆”過,人家壓根兒就不認識他,氣得白嫩嫩的臉頰全漲紅了。她一腳踩向對方的鞋子,可惜輕飄飄的沒什麼力氣:“再不放開我報警……我投訴你了!”“彆擾亂分局同事的正常工作。”楊柯攬住孝千言的肩膀把他拉開,衝兩位女同誌點頭致歉,隨即不由分說地將手裡這個臭流氓拎出了門,狠狠摜在牆上,問他:“誰?”孝千言的神經末梢也比較長,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乾了些啥,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染上紅暈,都快和眼睛裡的紅血絲接壤了。“我……”他捏著嗓子哼出一聲,“我媳婦兒。”隻是這輩子,他們還未相識。時空折疊,因果逆轉,曾以一種萬分慘烈的方式失去的摯愛,突然用最初始的形象出現在眼前。那種失而複得的欣喜,以及被上天垂憐的慶幸,彆說孝千言,任是鐵石心腸也得被衝昏頭腦形象全無。他整個人看上去都呆呆的,似乎還在回味剛剛見麵的情景。這個樣子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癡漢”了。可還不等楊柯醞釀點什麼話給他醒醒腦,孝千言已經猛地把肩背往下折了四十五度,喉頭劇烈痙攣,表情痛苦扭曲地捂住了嘴巴。他疲軟無力地推開楊柯的胳膊,跌跌撞撞衝進走廊儘頭的衛生間,抱著洗手池劇烈地乾嘔起來。隻是從昨天下午那餐之後就沒吃過什麼東西,好半天什麼都嘔不出來。大悲大喜,起伏跌宕,這樣的情緒變化讓楊柯一時間幾乎魔怔了。若是我和明晚晨“重逢”,也會是這樣的情況嗎?想到這裡他忍不住自己在大腿上掐了一把,暗自苦笑道:哪有這麼好的事兒?一個高大的影子自他背後落下,空氣裡仿佛爆出劈裡啪啦的電火花,全來自那人滿含憤怒和憎惡的眼睛。莊副隊長現身之後罕見地沒有上來就破口大罵,他壓抑著所有激烈的情緒,耐心十足地等孝千言把自己清理乾淨,上前拽住對方的後衣領,一言不發就要拖走。楊柯下意識攔了一下,莊副隊立刻咬牙切齒地警告他:“不是說過了嗎,做好自己的事,其他少管。”“彆打殘了。”楊柯隻叮囑了一句,就給他讓開了路。孝千言被甩進審訊室的時候,還沒能從那種表麵癡愣內心癲狂的狀態中擺脫出來,就像個大腦離家出走因而無力反抗的布偶。莊副隊關掉了監控和監聽,先往他臉上招呼了一拳:“這拳是你兩年前欠我的。”骨肉交鋒的下一秒就見了血。孝千言捂著鼻子倒在牆角裡,還沒能清醒過來,就直接被打蒙了。“當然,你欠的不止是我,還有被你切斷線索之後,音訊全無至今生死不知的十二名兒童。”莊副隊把拳頭攥得咯吱響,在十分努力地忍耐著,“本來想把這十二條命都還在你身上,可誰讓姓楊那小子求我饒你一命呢。”孝千言眼睛低垂,鼻血一直順著手腕蜿蜒到表鏈上,大概是很重要且不容玷汙的東西,他連忙掀起衣角去擦。又難免顧此失彼,鼻血飛流直下三千尺,染紅了半邊襯衣。“這輩子再也不逃避自己的責任了,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造成的惡果。”他嘟囔著說,“我會贖罪的。”為我的愚蠢和輕狂。莊副隊不屑地“嘖”一聲,問道:“這悔過心聽起來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那你偷戒指是想乾什麼去?”“偷什麼?”孝千言詫異地抬頭,“什麼戒指?”見他不明所以的表情不似作偽,莊副隊心底也升起一點疑慮。但是,確實有不少人指證他,說證物恰好就是在他到訪之後丟失的。莊副隊不放心,把他拎起來全身上下搜了個遍,結果就真的……什麼也沒有搜到。孝千言氣急敗壞地一把推開他,狠狠地用袖子抹了把鼻血:“你他媽真的瘋了!就因為我兩年前斷過你追查的線索,所有亂七八糟的黑鍋就該往我頭上亂扣嗎!那戒指是值錢沒錯,我就算死了爹又被搶了家產,也不差這點臭錢!“還是說你根本就覺得我是個內鬼?”孝千言難以置信道,“林美美對我來說比命都重要,我要是知道要害她的人是誰,早把她大卸八塊了!我還能協助她要林美美的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