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未來特彆行動部一片死寂的走廊上忽然響起敲門聲。敲了足足一分多鐘,路嘉才頂著一雙黑眼圈開門露麵。“睡了?”路嘉搖搖頭。他大概是在熬夜升級他的信號乾擾程序,很不滿意被打擾,將大半邊身體都縮在門板後麵:“老大她回家了。”楊柯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孫逸塵:“我找你。”他將一隻用證物袋裹著的手機遞給路嘉,“你能把它解鎖嗎?”路嘉陰沉沉地回道:“嗯。”“那好,麻煩你將機主今天全天的通話,還有社交賬號的私信聊天記錄整理出來。”他頓了頓,“如果被刪除了也請儘量還原數據。完成之後送到我辦公室。”楊柯布置完任務,自己卻沒往辦公室去,而是乘電梯下行離開了行動部的領域。兩個小時前阿峰行動高效地帶回了那名出租車司機,就安置在市局的審訊室裡。孝千言一見他出現立刻心急火燎地迎上來:“他一直堅持自己是正常載客,客人是趁紅燈的時候下的車,我問不出來,你到底什麼時候審?”楊柯的猜想在一定程度上摧毀了他的僥幸心理,如果林美美隻是單純憑一己之力逃脫了他們監控的視線,那麼以她所表現出的警覺和反追蹤技巧,至少短時間內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但如果的確是有心人故意布置的……後果不堪設想。“他應該不知道黛玉在哪兒。”楊柯拉過監控廳的椅子坐下,透過單麵鏡觀察審訊室裡坐立難安的出租車司機,“我找他隻是為了證實我的猜想。”在之前的兩個小時裡,楊柯一直在看從三中順帶拷貝回來的校方監控錄像。宿舍樓隻有一樓大廳有監控,無法驗證他對林美美在頂樓行動的推測是不是完全正確,於是他將調查重點放在了校門口的車禍上麵。中巴校車最初是如何失控的,從這份錄像中無法得知答案。事發時林美美已經從監控探頭下方跑到了畫麵最左邊緣,就要踏上車行道路麵,隻見她忽然往反方向跑的幾秒鐘之後,中巴車猝不及防地疾馳入畫!雖然知道林美美僥幸避過了,楊柯心裡還是一突。莫名地有種違和感,但又弄不清是哪裡違和。他又換了另一個角度的錄像,這次看不見林美美了,中巴與吉普車相撞的過程也隻見一冰山一角。楊柯冷不丁瞅見一抹明黃色,立刻點擊暫停放大屏幕,查看對麵街角那輛出租車的細節。高清攝像頭與明亮的天光讓一切都無可遁形,楊柯看清了那輛出租車的車牌。審訊室裡的司機大叔年紀大了,又被這大陣仗嚇得惶惶然,剛過零點就有些熬不住。楊柯見時機差不多了,進門拉開審訊桌前的椅子坐下,光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就足夠唬人的。他隨手往桌上扔了一張照片,正是監控拍下的那輛明黃色出租車。監控錄像顯示,在校門口的車禍發生後,這輛車便立刻飛快地開走了,然而隔了挺長一段時間後,它卻沒能駛離這片街區,而是在三中附近老居民區外的某個巷口載走了林美美。司機大叔稀裡嘩啦地抹著眼淚自陳“冤情”:“警官您千萬彆抓我呀,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著我開車養活,我那都是財迷心竅中了賊人的奸計了!我再也不敢了……”“什麼奸計?”楊柯裝作不知情,語氣很意外,“你收錢替人乾綁架了?”“哪能啊這絕對不可能啊警官,我可一直都是守法公民!”司機大叔急得眼睛都紅了,“我真的就是收錢幫忙接個人,我這都是正常工作……”“多少錢?”楊柯完全不按照正常邏輯走。“一……一萬塊。”司機大叔沒敢說這隻是預付的定金,“事成之後”,隻要能讓乘客徹底擺脫監視,會再給這個價錢三倍的尾款。“你難道就不想想,對方如果是讓你去做一件正常的工作,會這麼土大款地給你送錢?”“有條件,是有條件的!”“什麼條件?”“他讓我必須用他準備的車,那輛出租車是改裝過的,車後座可以打開,人可以藏藏藏藏進後備箱!”楊柯陰沉沉地彎了彎嘴角:“所以說你載的那個女孩根本就沒有在你所說的十字路口下車。”“是是是這樣,可是她真的是自己下車走的啊!”楊柯冷笑一聲:“老實交代吧,你把人綁哪兒去了?”他話裡話外都透著“我知道你就是綁匪幫凶”的確信感,司機大叔崩潰地胡亂抓了一把頭頂稀稀拉拉的頭發,終於覺得自己為那幾萬塊錢把自己搭進去,不值得。“我交代,我全都交代。”司機大叔嘶啞著嗓子敘述他所知道的一切。中午吃飯的時候,司機大叔突然接到一個約車電話,那個中年男性口音的人說自己朋友被跟蹤了,想讓他幫忙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他原本心存疑惑,但看著網銀裡進賬的定金數額,還是僥幸了一把。他按照客戶要求去大槐樹小區取車,沒有見到人,不過那輛停在樹蔭下的出租車沒有鎖,開上就能走。隨後他在指定的時間將車停在三中旁邊指定的位置,在這期間他目睹了校門口的一場車禍意外,還沒來得及報警,客戶便來電讓他儘快趕往另一個位置。楊柯皺了皺眉:“他沒有告訴你要接的人是誰?”“沒有啊。”事實上,直到林美美匆匆忙忙上了他的車,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接到了指定目標。因為那個女孩上氣不接下氣地懇求他:“叔叔我可能被壞人跟蹤了,求你幫幫我!”楊柯也意識到了這種反應的不尋常。林美美並不知道有人在幫她策劃擺脫追蹤的方式?但如果事先沒有約定,那個人怎麼會知道林美美會逃進老居民區,就算是按照人之常情的推測,如此錯綜複雜如同迷宮的胡同,又該如何預估她會從哪個出口逃脫?他忽然劇烈地頭疼起來,腦海裡像被塞進了一窩蜜蜂同時嗡鳴,眼前一陣陣地直泛黑。“楊柯……楊柯?”誰?“乾爹!”楊柯心悸著清醒過來,嗡鳴聲霎時間穿透層疊的霧障變得清晰可辨,原來隻是警車喇叭發出的警笛聲。他正掌控著警車方向盤追擊前方的摩托車,明晚晨坐在副駕的位置上,一條胳膊撐在車窗上悠然托腮,另隻手舉著手機,彎著一雙笑眯眯的桃花眼問道:“乾爹你走什麼神呀?”楊柯氣得想揍他:“工作時間不許用那個詞叫我。”“唔,好吧,楊柯。”明晚晨很聽話。他搖了搖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實景地圖,“我是想說,前麵有一片老居民區,窄胡同,迷宮布局,被嫌疑人逃進去可就追不上咯。”楊柯一言不發地猛踩油門,加速預備攔截。但他們還是沒能比得過摩托的自由靈活,放走了一條擺尾入海的小魚。楊柯在即將撞牆之前堪堪刹車,打算僅憑一雙腿追上去。車門剛打開,就被明晚晨一把拽了回去。“你彆搗亂!”楊柯一腦門的官司。明晚晨還是不急不躁悠哉遊哉地笑著:“彆著急,我能分析出他會從哪個出口出來,我們隻要布下陷阱守株待兔就好了。”“把你那套無邏輯推理的理論給我收起來!”楊柯怒視他,“如果嫌疑人的選擇和你分析的方向正好相反呢?如果他躲進某戶平民家中或者持刀威脅平民呢?萬一出了事,要負責任的又不是你!”明晚晨被他吼得眼睛暈上一層霧:“我這不隻是理論,是和實踐緊密結合之後得到檢驗和發展的物質力量。”“……”“不然你覺得為什麼那麼湊巧撿到我?”明晚晨睜著眼說瞎話,“我能推理出你那天會因為種種原因恰好開車穿過那條小路,恰好不小心蹭翻居民區的生活垃圾桶,恰好公德心爆棚下車處理灑出來的垃圾。所以我才會躲在那個垃圾桶裡等你來。”“……”楊柯糟心地看著這個垃圾桶裡撿回來的乾兒子。之所以明白這是睜眼說瞎話,是因為明晚晨那會兒智商連兩歲的小孩都不如,更彆說做推理這樣的大工程了。“其實所有的‘恰好’都有其必然性,和當時的環境有關,和當事人的性格經曆習慣心情也有關。看上去毫無邏輯的推理結果,都有其發生的必然性。”好的吧,至少明晚晨用他的“物質力量”幫刑偵支隊偵破懸案的事跡有目共睹。楊柯回頭瞅了瞅早就人去巷空的胡同口,終於還是忠於本心,滿懷信任而麵色不改地把主導權交到了明晚晨的手上。“那麼,從現在開始一切行動聽我指揮。先把警笛關上吧,乾爹。”明晚晨再次彎起他那雙妖媚得不懷好意的眼睛,伸開手臂往楊柯的肩膀搭了過來。他湊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至楊柯感覺到視線模糊。“警官?您沒事兒吧?”楊柯猛地睜開眼睛。審訊室裡光線昏暗,隻有審訊桌上的台燈散發著幽幽亮光。來自記憶深處的嗡鳴聲仍斷續不止,楊柯借著扶額思考的動作悄悄地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接著不動聲色地給自己點了一支煙。司機大叔的眼神貪婪地追隨著他嘴唇之間的一點星火。楊柯把煙盒和打火機一同扔給他,趁他點煙的功夫抓緊時間在腦海裡過了一遍自己的疑問。明晚晨做到了嗎?做到了。這次隱藏在幕後的人,使用的是與明晚晨相同的能力嗎?是的。我的記憶功能是出問題了嗎?不知道。司機大叔狠狠地把煙霧吸進肺裡:“警官,您得相信我。那姑娘求我幫忙找個沒有監控的地方下車,我就照她的話做了,真的是我自己挑的地方,我真的沒有替人綁架她。”“什麼地方?”“就在祥南區大學城,張衡路西口附近。”楊柯走出審訊室的時候思緒還有些發飄,他努力穩住心神,從阿峰手裡接過司機大叔的手機證物。司機大叔交代得十分徹底,包括手機鎖屏及網銀密碼在內一概知無不言。他們想要調查公民信息畢竟還是要求助於刑偵隊,就算行動部權限足夠高,書麵材料也總免不了,楊柯一通連唬帶詐幫他們省下了不少的功夫。楊柯三下五除二篩查出了目標手機號和銀行轉賬賬戶,隨手扯過便簽記錄:“通知鄭隊幫忙找人吧。”孝千言著急忙慌地問:“找到這個叫王健的人就能知道黛玉在哪兒了嗎?”“概率很小,但還是要試一試。黛玉下車後的行蹤才是重點,通知大學城那邊的派出所抽調警力協助,逐一排查張衡路西口附近的監控錄像,儘可能尋找林美美。”楊柯一把拽住孝千言,“讓阿峰去做,你親自跑過去了也沒什麼用,這件事……”孝千言猝不及防被戳了痛處,眼眶倏地紅了起來。彆看他平常散漫隨性,遇上黛玉的問題,脾氣一上來誰也控製不住:“你說我去了也沒用是什麼意思?你就那麼看不起我?!我告訴你,明晚晨那個家夥想方設法都要把黛玉的重要性交代給我,這就說明!在黛玉的死活中我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他說罷大步流星地推門走了,監控廳立刻變得一片死寂。阿峰心懷好奇,但依然麵色端肅,狀似不經意地審視著楊柯的反應。這位剛上任不久,今天才第一次見到的總執行官先生,目光在孝千言離開的房門處稍稍一頓便很快移開,竟是看不出絲毫對自己言辭不當而該有的尷尬與後悔,也完全沒有為自己辯解的跡象,就好像剛剛發生的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的周身恍若被安置了一層防護罩,外邊的人看不透,裡麵的人也不屑於傳達。片刻後他衝阿峰指了指單麵鏡後的司機大叔:“裡邊的人沒什麼問題,客氣一點把他送走吧。然後叫上你那個搭檔……”楊柯頓了一下,阿峰立刻接住:“他叫光明。”“……叫上光明,去協助孝千言。”楊柯內心確實沒有什麼尷尬與悔意,他原本想說的是:這件事還有很多疑點,甚至有可能涉及更深層次的東西,不如趁這會兒休息一下,以應付即將到來的硬仗。他乘電梯返回辦公室,發現門口孤零零地立了個文件夾。路嘉早就完成了楊柯交代的任務,但他作為一名社交恐懼症患者,必然是不會等待領導回來再一一彙報工作的,還好他做出來的報告邏輯清晰,一目了然。林美美的手機裡沒有任何信息被刪除,因此路嘉破解鎖屏密碼之後,隻是按照時間發展順序對信息進行了彙總整理。上午10點鐘,林美美的社交賬號【地上躺著個林妹妹】發布了一條狀態,說自己被警察盯上了,並@了四名以替人打抱不平而聞名網絡的大V。這四名大V中【噬人幫】與【路見不平一聲喵】都在評論轉發中與林美美進行過交流互動,林美美在【桃心大姐】的詢問下通過私信向她敘述了整個事件經過。而【鍵盤俠1978】沒有發聲。與【桃心大姐】聊天過後不到一分鐘,林美美接到138開頭的號碼來電。楊柯看見那排電話號碼時瞳孔縮了縮。之後林美美就再也沒有回複社交賬號上的任何信息。下午3點16分,再次接到這個138開頭的電話。下午3點30分,收到XX銀行取現交易的短信通知。這些就是林美美手機上所有可以查明的信息了,在報告的最後,路嘉分析網絡上未露麵的【鍵盤俠1978】與這個138開頭的手機號存在相互關聯的可能性,於是簡單搜了一下這個賬號,發現他特彆熱衷於在網上和人展開罵戰,不久前就被網友人肉過,因此這人的個人信息被傳得到處都是。王健,男,1978年生人,出租車司機,現居澤城市定北區雙屏街道大槐樹小區2號樓3單元101室,電話138 xxxx x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