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沒有我的世界·故地重遊(1 / 1)

楊柯看清了那張貼近光幕的臉:“爸?”“你個臭小子,”楊建國一手壓製著楊柯的肩膀,低沉沉地笑了一聲,“長進了,過年連家都不回了是吧?”“是跟同事……換班。”楊柯差點要抖。楊建國居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用一雙威嚴的眼睛俯視他:“2028年病毒爆發,我在國內第一批感染者之中。這個你知道是吧?”“……是。”“有心了,謝謝。”楊柯想他大概是說後來執意加入特案組追查病毒來源的事。接著又聽見他說:“你記著,身為決策者,尤其是這個位置上的決策者,你做的每一個選擇都關係著人類的存亡。”楊建國撤掉了壓製他的手。但是這一刻,楊柯忽然覺得,父親其實是將整個世界的重擔壓在了自己肩上,再也撂不下了。楊柯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孝千言那句“你來就沒我事兒了”,究竟是怎麼個意思。這家夥真的是迫不及待要摘掉自己的代理執行官頭銜,楊柯上任連口氣都沒顧得喘,他已經四處搜羅了一堆有用沒用的文件檔案,把總執行官寬寬敞敞的辦公室堆成了垃圾場,公然挑釁楊柯“眼不見為淨”式的潔癖。“工作”交接完畢,孝千言毫不見外地在沙發的亂紙堆裡給自己刨了個窩,葛大爺似的癱進去玩起了手機。楊柯忍著突突直跳的額角,隨手翻了翻距離自己最近的紙箱。他運氣不錯,第一把就從那堆不知所雲的工作日誌裡抽出了一遝自助打印的網絡——十分少兒不宜的那種,從第一章第一頁開始兩名男主角就白花花地扭在了一起。想必後續的劇情也足夠香豔,胡亂裝訂起來的打印紙們全都泛起了毛邊兒。這個部門的公務員都閒出毛病了嗎?同這些廢紙一起打包送來的還有三百餘份員工檔案,檔案袋上全都戳著鮮紅的“絕密”字樣,大剌剌地躺在地板上任人檢閱,仿佛在預示著楊總執行官的位高權重。然而等楊柯費心巴力地將它們全部拆裝一遍,終於察覺到自己被坑了——其中百分之十五左右的檔案材料齊全,編號皆以ZC開頭,卻都屬於初高中及大學在校生,算是未來特彆行動部的“預備役”,本身並沒有實職。不過也有特例,比如說有個名叫路嘉的澤城大學工科男,標注的職位就是“技術員”。剩下的百分之八十五的檔案材料都沒什麼可說的,有些還大發慈悲地錄了一行不知真假的姓名性彆年齡,絕大多數的檔案袋拆開就一遝白紙,嶄新得晃眼,外封上標注的編號除了ZC,還有一部分以YPDC開頭,也不知是什麼名稱的縮寫。檔案不全倒也沒什麼,畢竟會呼吸的活人比紙上的資料真實多了,開個大會就能解決一半“臉生”的問題。結果兩個星期過去,楊柯腦袋上的傷愈合得毫無壓力,疼痛卻成了附骨之蛆,爬遍了所有頭部神經,因為除了每日朝九晚五跑他辦公室蹭沙發的孝千言,楊柯再也沒見著半個員工的鬼影子,愁的。他頭疼起來整日煙不離手,又成功地將垃圾場熏成了煙霧繚繞的魔窟。“你不是說自己在這個位置上代理了兩年,暫時負責新的部門規劃和人事工作?”“是的啊。”孝千言滿不在乎地呼吸著滿屋的二手煙,把手機屏幕敲得哢嗒亂響。那架勢倒像是知曉自己命不久矣,完全不必憂心健康似的,“新部門——組建總執行官辦公室,人事工作——等待新任總執行官先生就職。”“我的前任是誰?”“誰知道,沒準兒是死了。”楊柯禁不住毒舌:“手底下一個活人都沒有,閒死的吧?”從那些混亂的工作文件中,他倒是挖掘出來一些有價值的隻言片語,比如說未來特彆行動部的曆史大約可以追溯到上世紀90年代;比如說它除了澤城總部之外再沒有其他分部,卻不時有各類小道消息借助不同渠道,從全國大小城市鄉鎮向澤城彙集而來。所有的文件日期都在五年前戛然而止,不知是不是出現了什麼變故。“誰說沒有活人,難道我已經變異成鬼了?”孝千言指了指地板,“倒是樓下情報組組長可能是個真吸血鬼,辦公室常駐,我在崗兩年最遠見她往門外邁出過小半步——是個剛滿十六歲的小姑娘。”“……”在聽上去這麼重要的崗位任用未成年人真的好嗎?“所以把我調過來到底是乾什麼的?”楊柯抬手扶住額角,光杆司令新體驗?即使那場舉世皆驚的災難距今仍有十年,災難的萌芽,或許正萌生在當下,行動部的進程凝滯不動,但楊柯不打算放棄自身手握的線索。他撐著桌角猛地站起來:“就現在,跟我走一趟。”孝千言不想動彈:“去哪兒?”鴻潤中心4號寫字樓。故地重遊,楊柯的心情異常複雜,雖然按照正常人對時間的理解來說,此處並非“故地”,他也不是“重遊”。不過那個名叫“明言青少年潛力開發研究中心”的公司實在是太可疑了,即使抱著萬分之一的僥幸心理,楊柯也不敢放過一絲一毫的線索。上行至頂層的電梯門緩緩滑開,入目的是一幅壯闊的千裡河山圖,幾乎橫亙整麵牆壁。莫名其妙被抓來外勤的孝千言原本精神懨懨,一見楊柯臉上凝重的表情往恐怖的深淵迅速滑落,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哪兒不一樣?”楊柯沉聲道:“公司logo。”孝千言攤手:“那不是很正常麼。十二年的時間,連地球都天翻地覆了,何況是一個租用寫字間的小公司?”他的說法在情在理,但是楊柯總覺得眼前的所見無不透露著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千裡江山圖對於視覺的壓迫力不提,這片區域內見不到任何標示公司身份的logo和名稱,也沒有言笑晏晏的前台接待,向左轉彎往深處走,沒兩步就被門禁死死地擋在了玻璃門外。楊柯透過枝葉掩映的綠植盆景打量著員工辦公區,拉過孝千言的胳膊,附耳說了句悄悄話:“幫我個忙。”孝千言警惕地揚眉:“乾什麼?”幾分鐘後,一名身著西裝製服的女職員踩著高跟鞋匆匆推門而出,見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孝千言站在千裡河山圖前衝自己懶洋洋地笑,絕妙地配成了一幅莊重又婉約的“江山美人圖”,驚得差點摔了提在手裡的筆記本電腦:“請問您找誰?”孝千言笑意更深:“打擾了,我想找我女朋友,可以放我進門嗎?”“辦公重地,閒人免進,有事打電話叫人出來說。”“真難辦呀。”孝千言故作惆悵道,“我們正在玩陌生人py,她不會理我的。美女能不能好心幫個忙?”“什麼?”孝千言滿含暗示意味地撚了撚自己的下嘴唇,毫無廉恥地提議:“姐姐你真美,不如我們倆假扮情侶,刺激刺激她。”女職員抬手就揮了上去。她一臉便秘的表情,這該不會是個傻的吧?她的注意力被引開,即使是短短幾十秒,對於楊柯而言也足夠了。他從巨型盆栽的陰影裡轉出來,從女職員身後穿過,伸手擋住自動回彈的玻璃門,遊魚般閃身而入。皮鞋底與大理石地板罕見地和平共處,隻帶起一絲悠然的風。女職員狀似不經意地回頭,眼風掃過安然閉合的門鎖,指示燈“嘀”的一聲由綠轉紅。楊柯步履沉著,目不斜視地沿著牆邊穿過辦公區,徑直向深處燈光幽暗的走廊走去。他神情姿態自然得像是回了自己家,以至於周圍忙於工作的年輕男女無意對他分出更多的關注。室內陳設再怎麼隨時間變換,建築結構總是固定的。楊柯輕車熟路地推開走廊深處那扇熟悉的門,反手關嚴,開燈。這是一間沒有窗戶但空間寬敞的雜物間,四麵沿牆堆疊著許多裝滿雜物的舊紙箱,紙箱上麵的落灰足有一指厚,地麵卻被打掃得纖塵不染。黴菌味和洗滌劑的味道奇妙地融合在一起。違和感又出現了。楊柯環顧四周,在腦海裡進行空間推演,將自己的未來記憶在當下的場景中重現:沿牆一圈的實驗台、轉角處的電腦桌,還有一地損毀的玻璃器皿和精密儀器……當時的爆炸衝擊是向麵門而來,受衝擊而破碎坍塌的牆麵也是倒向自己。而他正前方的電腦顯示屏……與走廊隻差那堵隔牆。楊柯相信自己的觀察力和記憶力,2030年的最後一天,在踏進這個房間之前,走廊是“乾淨”的。是誰趁他進門後在走廊安置了炸彈?他的心臟狠狠一抽,明晚晨又為何會在那樣正好的時間點出現在那麼微妙的地方?就算心裡有一百一千種猜測,此刻都沒有求證的機會。楊柯大體翻了翻那些紙箱,見真的都是些辦公雜物,立刻轉身準備離開。然而按上門把手的一刹那,劇烈的頭疼伴隨著尖銳的耳鳴驟起,就像無形中有一道炫目的電光,挾著呼嘯的鳴音橫貫他的頭顱!就像是某種奇異的化學反應,下一秒,楊柯隻覺自己的腦漿全部沸騰起來。全身製服一絲不苟的女職員擺脫了疑似流氓的糾纏,蹬著高跟鞋施施然走進電梯,嫌棄地甩了甩發麻的右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不過她認為自己的手不會比流氓的臉更疼。得意的笑容不過幾秒就徹底退去了。她略顯慌亂地翻出手機,找到“安保處”的電話撥了出去。電梯裡信號太差,第一次撥號沒有成功,她心裡的焦慮驀然提升了一個度。等電梯在一層停穩,女職員一路走到大廳的自動門外,才終於撥通了那個重要的電話。“查頂層監控。”……“兩個生麵孔?兩個?!”女職員哆嗦著聽完,驚恐得連聲音都撕裂了,轉身就向電梯的方向飛奔而去。雜物間裡灰塵漫天。楊柯伏在翻倒的紙箱上麵,咬牙切齒地忍過了一波又一波難以言狀的頭痛和耳鳴。稍稍鬆懈的間隙裡,幻覺趁虛而入。依然是這個房間,周遭環境卻與之天差地彆。他以瀕死之態倒在焦黑的斷壁殘垣之間,沒有力氣睜開眼睛,痛覺卻不合常理地失靈了,整個人浸在一片安寧的泥沼裡。也正是如此,他對細微的異動感知十分清晰。比如說未熄火苗的嗶啵聲響,比如說充盈鼻腔的火藥味、血腥氣和皮肉被烈焰炙烤的焦香。緊接著熟悉的腳步聲漸近,伴隨著一聲短促的短信提示音,“叮——”餘音久久不絕。以及,遠處飄飄搖搖而來的,無憂無慮的童真笑聲。小女孩穿著小牛皮靴在跳房子,踢踢踏踏。那笑聲恍如乘勁風而行,一眨眼的功夫便搶過明晚晨的腳步衝到近前,緊緊地貼在楊柯的耳邊,溫熱的呼吸氣流搖撼著脆弱的鼓膜。她語帶嘲諷地笑道:“原來你是這樣死的呀。”——原來你是這樣死的呀。正如噩夢驚醒時常會伴隨強烈的驚悸感,楊柯的意識從幻覺中抽離的過程也免不了鑽心噬骨的劇痛,等到終於冷汗淋漓地睜開眼睛,他不無意外地發現自己全身癱軟,氣力全失。房門就是在這個時候被重重撞開的。一群製服筆挺的年輕男女浩浩蕩蕩地湧進來,為首的女職員手裡拎著一支布滿鐵鏽的舊水管,也不知從哪個旮旯裡順來的,氣場十足,可惜她的“武器”完全派不上用場,因為當事人早就,倒了。正在眾人搞不清狀況麵麵相覷的當口,另一位“當事人”姍姍來遲。孝千言捂著紅腫的半邊臉,急忙慌地從人縫裡一看,在倒地不起的楊柯和女職員手裡的水管之間做了道連線題,頭腦裡即刻開始上演四十五集大型電視連續劇,危機感蹭蹭升頂。他一把抽出配槍做了個不太標準的瞄準姿勢,大吼一聲:“誰都不許動!“警察辦案,”他空出一隻手出示警徽,“你們這是襲警!”實際上他的警官證是某寶淘來的盜版,槍也是從行動部槍械室摸出來的模型槍,本人還沒有什麼威懾力,嚇唬嚇唬小毛賊是足夠了,碰上窮凶極惡的暴徒,此舉就是把自己往虎口裡送了。他運氣比較好,遇上了一群遵紀守法的好公民。領頭的女職員被唬得一把扔了手裡的水管,舉起雙手以示清白:你們警方辦案歸辦案,可不能隨便碰瓷的!孝千言警惕地端槍對準女職員,一步一挪地上前去查看楊柯的狀況。楊柯的身上看不見明顯的傷,腦門上間歇淌下的汗珠幾乎將灰塵和成了泥,幸好眼神看起來還算清醒。“你沒事兒吧?”“沒事。”楊柯聲音很虛弱,“扶我一把。”楊柯攀著孝千言的肩膀站起來。經曆過劇烈疼痛的腦袋陣陣發暈,但他還是沒敢勉強這個成天葛優癱的廢柴背自己,隻是伸出一隻胳膊掛在對方脖子上,稍微借點力。孝千言斜覷著女職員:“真沒事兒?”“自己不小心摔的。”楊柯冷靜地按住對方手腕示意他把槍收回去,“走吧。”於是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兩個借著莫須有的辦案名義連偷摸帶恐嚇闖了彆人家地盤的家夥,完全不帶任何負罪感地演繹了一把溜了溜了.jpg孝千言戳亮下行電梯鍵,仍然七上八下地不放心:“你真的沒事兒?”“真的,頭痛症犯了,疼得摔了一跤。”楊柯的目光漸漸轉冷,他頭疼的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還從來沒有這麼嚴重地發作過。關鍵是,為什麼偏偏在這個地點發作?幻覺裡出現的女童聲音,又是從何而來?他低聲道:“這個地方……很蹊蹺。”“我照你交代的打聽過了,”孝千言道,“那美女說這裡是鴻潤中心管理部門的臨時辦公區,不是你說的什麼明言……”楊柯道:“當然不是。”孝千言道:“哦。”不隻是蹊蹺,它的問題還真不小。楊柯疲憊地闔了闔眼睛,心裡想道。他今天一係列舉動的真正目的,本不是這個尋常的雜物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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