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上觀說到這裡，故意停了停，待吊起眾妖胃口，才又接著道：“‘一滴水’正是開啟歸墟入口的鑰匙、也是進入歸墟的通道。如今這世道，對我們妖族不甚友好，若是能找到歸墟仙山，在其中修煉，說不定妖族也能有大光明境遇；至於上首的典刑司各位，以及諸位道友僧侶，也不必時時刻刻，提防我們這些妖精野怪了。”提到“典刑司”等，壁上觀眼中精光一閃。下首眾妖對上麵的貴賓是何人都心知肚明，但一直隱而不發；可經過壁虎妖直白地點明，滿座妖怪便不由麵含怒色、目露凶光。葉淮詫異，轉頭問陸引和：“刑長，它們不會是想在這裡，把我們給做了吧？”陸引和淡定道：“不無可能。”葉淮大驚，倏地起身，剛要逃命，又見陸引和這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頓時反應過來：怕什麼，就算真打起來，矛頭也是這幾個刑長部長，皇帝都不急，她這個小太監啊呸，小宮女急什麼。想通這點，葉淮施施然坐下，麵上一派從容，仿佛剛才驚慌失措的人不是她一樣。“不過這秘寶給我們看也就算了，反正我們不能競拍；但這去化外仙境修煉的意圖，就這麼大喇喇地說了，不怕我們搶了它們出路？”葉淮坐下後，鎮定地開始提問。“搶了才有出路。”陸引和解釋道，“它們空有鑰匙，隻知來路不知去路。放話威脅，人類坐不住，不明搶，但會與妖族尋求合作。”陸引和話音剛落，便有聲音從東山司貴賓室傳出來：“壁上觀老人言重了。人、妖二族共存於世，理當和平相處，哪有提防敵對之說。”聲震全場，渾重鼓蕩，彰顯主人深厚穩固的靈力。眾妖聞聲，又是一場小小的騷動。“東山司主，周易。”不等葉淮開口詢問，陸引和就先說明了。“周易。”葉淮重複了一遍，“跟周慕朗、周穆集一樣，也姓‘周’啊。”說罷又覺得不妥，“哦不對，東山周家，應該說，他們倆沾了個大姓啊。”她自言自語著。陸引和聞言側目。葉淮見狀立刻拍馬道：“要說大姓，那肯定得是陸刑長您了！南山陸家，嫡親兒子，跟他們這種‘八百年前是一家’的性質完全不一樣！”陸引和像是覺得這話很有道理，點了點頭認可。而後他又補充說：“原來你不知道，他們都是周易親子；周易隻有一個妻子，所以，他們也都算是嫡子。”葉淮：“……”看來，今日份的馬屁又拍失敗了呢。隻是，東山司主的兒子，怎麼會來南山當執刑員了？但她轉念一想，記起來宋連祁的姐姐還是北山司主，倒也不覺得那麼奇怪了。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場上已經平息下來。壁上觀朝著二樓的方向拱了拱手，恭敬地說：“仙長言之有理。小妖其實也是這麼想的。天地大，存在即合理；凡萬物，共生才不息。是以這‘一滴水’，寶物主人決定，也向眾仙長們開放！”此言一出，台下眾妖不止嘩然，已是震怒！“這是我們妖族的寶貝，憑什麼賣給這些狗屁典刑員和道人？！”“就是！還仙長？不過一群修得小小法術的人類，怎能與我們這些上古流傳下來的血脈相媲美？”“……”場下騷亂不已，樓上卻寂寂無聲：不開化的蠻妖，不足與爭辯；上千年的大妖，眼界自不會膚淺。壁上觀隻好再次鎮下場子：“眾位靜靜！先聽小老兒說完。既然說了萬物共存之理，此等至寶秘境，豈容獨享？所謂‘開放’，意思是，寶物主人希望組一支隊伍，一同尋找前往歸墟，尋得化外仙山，由隊內成員共享！並且主人在此許下一諾，入山後，長生果可儘由仙長享用，吾等妖族不得阻攔！”乍一聽這話——吃虧！妖族找到的寶貝，要帶上人類一份，憑什麼？但再一細想，寶物的主人能得到這等聞所未聞的寶貝，還能許下這等狂妄的承諾，可見妖法精深，至少得淩駕於在場大妖之上；卻還要拿出來組隊，這說明什麼？妖怪們少說也活了四五百年，自然不傻，稍稍一想，就打通了其中的關節：許是“一滴水”就是從人類那裡偷盜出來的，尋找的方法也隻有人類知道；又或者，打開歸墟大門，必須要有人類的助力；至於長生果，都能進仙山修煉了，不一定用得上；更何況真要到了那時候，給不給還是另一回事呢！這麼一想，竟大半都讚同了。葉淮不由失笑。這壁虎妖說話，前言後語，狗屁不通；本著和諧共處的道理，乾著你爭我搶的事情；說著豈容寶物主人獨享，卻又允許組隊之人獨享；不就是自己不行，想找幫手嘛，直說不就得了，搞得這麼冠冕堂皇，也不嫌麻煩。“南山分司不參與此事。”幾乎不加思索的，壁上觀話音剛落，陸引和就淡淡道。他音量不大，但全場所有人和妖都聽得清清楚楚。“中山總司也不參與。”中山貴賓室傳出原起平蒼老卻洪亮的聲音——大概是因為沒有搶到第一個表態，聽起來還有些生氣和不屑。葉淮幾乎能想象到他說完這句話後冷哼一聲的樣子。西山少主緊接著懶洋洋道：“東海？太遠了，不去不去！”一連三司拒絕，彆說底下眾妖，就是主持的壁虎妖臉色都不好看了。“典刑司諸位，也未免太過拘禮！”一道灑然大笑企圖化解這尷尬，“眾位大妖莫怪，典刑司隻是守則太多，不宜在此輕下出海決定。或許回局裡討論過後就改變主意了呢！我華山青河就不多說了，願與大家一同前往！”青河道長？華山清溪觀觀主？妖怪主辦方還邀請了這等人物？這等人物竟然還真的來參加了？“小僧空了/空問也與青河道長同願。”“驪山求魚也有此意。”“加我一個！白石許山山！”“……”隨著樓上請願加入的人越來越多，壁上觀的笑容也越來越開懷。“東山分司，願助眾位一臂之力。”突然，遲遲沒有表態的東山分司，周易發聲。“好！東山刑長真性情！夠氣魄！”場上竟有大妖為他喝彩！這個頭一開，上上下下紛紛為周易稱道。“北山分司亦是。”北山司主宋連理聲音溫婉閨秀，柔而不嬌，不甚豪氣，卻又有英姿。難得有女子作答，更是引起了滿場喝彩：“宋刑長真乃女中豪傑也！”“諸位過譽，不過是尋個道同，求個解惑。”宋連理笑著回應。“說得好！”“正是此理！”“有這等明悟，才能推動人界與妖界共同發展啊！”“要老子說，東山和北山才有資格稱總司！”“……”葉淮聽著底下一片喝彩聲，不禁感到詫異：連理不應該會是去湊這種熱鬨的人啊……“大家靜一靜！靜一靜！”也不知道這是壁上觀第幾次指揮全場安靜了。“小老兒知道諸位積極踴躍、心有宏圖，也暫且容小老兒將大會結束再議——”說罷，它頓了頓，提氣揚聲，如洪鐘嘹亮：“我宣布，‘常庭山第七屆鬥寶大會’，到此圓滿結束！請不參與此事的諸位先行離場；請有意者留下來，等他們離場之後，還有些報名手續和細則，謝謝大家！”言畢，場上六百來妖，約有七分之一動了，選擇不冒這個險；貴賓層從比例上來說稍微多些，有個五分之一，但樓上本來也不過一百五十餘人。陸引和沒有當即起身，隻是注意著場下的動靜。“刑長，您真的一點都不心動嗎？看他們這麼熱鬨，要不我們也去瞧瞧？”葉淮以為陸引和是想改變心意，但又拉不下臉，當即送個台階給他下。“解不開；找不到；進不去；沒命享。”陸引和緩緩說出每一步可能的後果，語氣裡有一種奇異的冷嘲。他站起身來，向外走去。葉淮趕緊跟上。“不會順利。自始至終。”他的話涼薄，卻一錘定音——砰！話音剛落，就聽一陣巨響，整個貴賓室劇烈搖晃起來！“地震了？”這是葉淮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反應。她速度扶住旁邊的石桌，想鑽到下麵躲躲。哐！底下數百號妖怪嘶吼狂吠怒嘯，卻也無法蓋過這驚天動地的碰撞聲。第二次撞擊來得更為迅猛，貴賓室地麵裂成兩半，中間簡直像撬動的蹺蹺板那樣凸起。葉淮在這傾斜中根本站不住腳，整個人斜晃一下，便順著坡麵就勢滾下去了。“靠！”她在一堆飛起的碎石土屑中，一改以往嗶哩吧啦大罵一通的性子，隻狠狠吼了這麼一個字，用來表達此刻瘋狂想要吐槽的心情。大概是因為上個月的經曆，她對這種情況產生了一定的抗性，哪怕事出突然，也能心態穩定；要是再多來幾次，估計她就能跟陸引和一樣，波瀾不驚了吧。轟隆！貴賓室地麵轟然碎裂成七八大塊，其中土礫不計其數，紛紛激揚彈射出來。陸引和飛身而下，攬過葉淮腰身，輕點石塊躍起，在墜落而下的石板間變換位置，一邊躲避一邊向出口掠去。可是鬥寶會進行期間，不管是貴賓層還是普通層的入口，都被施加了妖法禁製。外麵的進不來，裡麵的想出去也不容易，非得走個流程才行。而這場驚變突如其來，禁製一時還沒解開，人、妖皆亂作一團，往出口蜂擁而去，竟把出路堵得死死的；又因為心急如焚，數妖推搡爭鬥間，居然在門口兀地廝打起來！初時理智尚存，也不過動動手腳，怕使用妖法沒輕沒重，不管傷到同族還是人類，都不好處理；可打架這回事，一旦上頭，就由不得自己控製了。一個力道角度沒掌握好，便有妖怪破了皮見了血；那妖怪吃痛，豈能罷休，自然管它拳頭肉搏還是妖法寶器，齊齊都招呼了上去。這一下便波及到周圍還算冷靜的旁觀者：好嘛，本來你打你的，我看我的，相安無事；可既然你讓我挨了一招，那我肯定不能白白受這委屈，你要打他是吧？那我打你！於是一打二，二打三，三四五六……這架勢便擴散開去。大抵是這一見血，搔動了妖怪們在血脈深處中沉伏已久的敏感神經；不僅僅修為稍低的妖怪狂躁起來，就連千年大妖的妖性都被無端激起，從本性靈根處翻滾卷湧的意氣不平、躁動難抑——這架勢在妖群中，有如烈火燃油，一路蔓延，竟引起了百妖暴動！明明頭頂石板石塊石鐘乳仍在紛紛落下，眾妖卻全然不顧，管自己是不是皮糙肉厚，偏不動妖法護體，隻徒手去揮、憑頭去頂！劃傷割傷砸傷，有些甚至被削下大塊皮肉，頭破血流，引起一片慘叫嘶吼——然而這般痛極虐極間，有無法言喻的暴戾快感，是許多妖怪近百年來都不曾再有的美妙體驗；因此那一片慘叫聲，竟有不少轉變成酣暢淋漓的大笑！哭笑難停，形如癲狂！對身上的傷勢，它們不但渾不在意，反而以之為趣。一時間血霧漫漫，赤血、灰血、黑血、綠血、絳血，色彩斑駁錯雜，有如幻煙毒瘴；混雜的血腥氣更是要人老命，狐臭、腐臭、糞便臭，卻還有如花果萃般香甜的、芬芳逼人的、清酒醉人的，釀出一股不知道什麼味，濃鬱得讓人作嘔。葉淮從陸引和懷裡探出頭來，隻一眼便看到了引起這場驚變的源頭——金龍魚！那條一個多月前在妖市、她跟著陸引和巡查時遇到的，巨大龍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