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沒有岔口，兩人直直地就開到了大山深處的小村莊裡。村子裡沒有下雨。葉淮打開車窗，探頭張望，隻覺陽光正好。然而這晴朗的天空背後，還能看到狂風怒卷烏雲、大雨劈啪傾瀉的情景。葉淮覺得自己像被裝在一個瓶子裡，用玻璃罩了一層，然後又罩了一層，也許還有一層。怎麼說呢，心情有點微妙。車子緩緩前行。沿路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隻貓一條狗，沒有任何活物。所有的房子都像是剛剛建成一樣，簇新筆挺地沐浴在陽光下。不，不僅僅是房屋，就連道路、路麵的每一塊石頭，樹木、樹上的每一片葉子，都是嶄新的——整個村子就像一個精致的、剛剛拆封的、閃閃發光的禮物。轉過兩個彎，便看到一排破敗的樓房。雖然有四層，但是並不高。一眼就能看到牆壁上蜘蛛網似的裂縫以及剝落的石灰。樓頂立著七個紅色烤漆正楷大字：“望龍村希望小學”。嗯——好名字。就是這裡了。這灰頭土臉的外牆跟周圍一對比，簡直就是揮著手招呼他們：“快到這裡來，這裡有問題！”學校隻開了保安室旁邊的側門。陸引和把車停在了正門口。那裡已經泊著一輛黑色的SUV，六成新，看起來並不閃閃發亮，估計是那隊前來探險的人留下的。陸引和校園內略略掃了一眼，道：“跟緊我。”從那張麵癱臉上，葉淮也著實看不出來他到底是淡定還是凝重。但“天選之人”主動伸了大腿，哪有不抱的道理？“好嘞！”葉淮屁顛屁顛跟上去。踏進校園的瞬間，兩人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穿過了一個結界。學校內是一片壓抑和死寂。地麵是灰撲撲的水泥地，小花壇的邊邊角角破碎斷裂，綠化帶上也積了灰結了蛛網——這地方看起來像被廢棄了幾十年，但比外頭的景象要真實得多。“你們是誰？現在是上課時間，你們怎麼不待在教室裡？”一個奶裡奶氣的童音突然響起。葉淮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才五六歲的小女孩，膚色不白，但機靈可愛。“那你怎麼不去上課呀？”葉淮俯下身，自以為露出了有生以來最親切美麗的笑容，孰料小女孩圓眼一瞪，對著陸引和一指：“我在問他呢！”葉淮：“……”這年頭，看臉都是從娃娃抓起的麼？不過小女孩還是回答了：“因為我是老師呀，我正在檢查全校的紀律！”“哇，你是老師啊！真厲害！”小女孩顯然很受用，背著手，下巴一揚。“我遇到的老師都是胡子頭發全都花白的老爺爺老奶奶，都不敢相信會有這麼小就能當上老師的人！你怎麼那麼棒？！”這種“天上有地下無”的馬屁話葉淮簡直信手拈來。向來奉行“能動手就絕不瞎逼逼”的陸引和，也不禁服了她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我，我是很棒啦。但是其他老師也都跟我一樣大，他們也很厲害哦。”被這麼誇，小女孩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孩子當老師……會不會，大人們都變成了學生？所以村子裡才一個人都沒有？”葉淮站起來，對陸引和分析道。“說得很對。”陸引和視線落在遠處，回答得漫不經心。雖然他還是這副表情，但得到了肯定，葉淮表示心滿意足。她一邊興奮地說，一邊順著陸引和的視線看過去：“刑長，我們果然英雄所見……所見……略有不同啊……”等看到了陸引和所看到的景象，葉淮笑容一僵。隻見遠處灌叢後麵，密密麻麻站滿了人。最前一排是一群小孩子，看起來都是上小學幼兒園的年紀。後麵則應該都是成年人，又以中年居多。成人手上都拎著板凳操著教鞭，也有抓著粉筆黑板擦扛著課桌的，看架勢就和幫派火拚一樣。“這兩個學生上課跑到教室外麵，不是好學生，不聽話，抓起來！”為首的一個約七八歲的小男孩率先下令。“不聽話！抓起來！不聽話！抓起來！”所有的人同時響應，有節奏地高喊口號。後方也有同樣的聲音傳來，葉淮快速一掃，才發現四麵八方都有人。不知何時，他們已經被包圍了。站在葉淮麵前的小女孩一瞬間著了魔似的，目光狂熱，表情猙獰，右手握拳和著口號的節奏，一下一下地做出發起進攻的手勢，步子卻不斷後退。天色突然一片昏暗，一陣濃霧擴散開來，能見度瞬時降到零點。“不聽話！抓起來！”粗重的呼吸就在耳畔響起，葉淮悚然一驚。明明上一秒這些人還在十米開外！“喀啦！”葉淮側身躲過背後砸下的板凳，又順勢扣住那人的手往前一帶，腰胯後抵借力將那人撂在地上。是個中年婦女。麵色灰白，眼圈發黑，神情呆滯，躺倒在地嘴裡仍然念念“不聽話，抓起來”。葉淮來不及再看，已有四五個中年男人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將她困在一個小包圍圈內。葉淮就地一滾，趁勢貼地掃腿，放倒一個後躥了出去，跳上了一旁的花壇。還沒站穩當，就聽見右側風聲一響。她條件反射地偏頭，躲過飛來的武器。扳手？！葉淮看到斜插進泥土裡生著鐵鏽的扳手，驚了。還有榔頭？這他喵是學校裡該出現的東西嗎？！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人流攪動，霧氣散開了些，可見度到達周圍五六米。但三兩下就爬上了花壇中央大樹的葉淮表示，還不如啥也看不見。從她的位置俯視，幾乎從腳底開始，黑壓壓延伸出去到濃霧裡，全是人頭。現在樹下正有人試圖爬上來，因為爭搶過於激烈，爬到一半又被拽了下去，所以情況尚算可觀；但葉淮本想借樹跳進去的二樓，卻不停有人踩上護欄跳出來。他們伸長手臂，一躍而向葉淮，險險兩次指尖擦過她的手背和衣袖，然後筆直地掉下去；可神情卻無比呆滯麻木，沒有任何想要抓住葉淮的狂熱與渴望。葉淮一時間無比感慨，但也隻有一瞬。畢竟再這樣下去，堆都能把人給堆上來，現在可不是感慨彆人的時候，小命要緊啊！“陸刑長，您能不能照顧一下您的小老弟？不要總是在生死關頭才出手啊！”葉淮抱著樹乾，環顧四周，隻覺喪屍圍城，狗生淒涼。忽然間，一切異動都停止了。所有人都在一瞬間抱緊頭，痛苦地大喊。就連那些暈倒在地的人，也被疼醒了似的，雙臂夾住腦袋，在地上打滾。“啊啊啊——”慘叫聲此起彼伏。濃霧漸漸褪去，雖然天色依舊昏暗，但視野已經沒有阻礙了。葉淮看到陸引和浮在半空，左手提著先前發令的小男孩，右手掐訣，置於前胸。不斷有星星點點的白光逸出，散落到眾人身上，消失在他們胸口——陸引和一向清冷的臉，此刻也柔和了許多。“明台咒”不愧為佛家大咒術，即便葉淮不是受術者，也感到心曠神怡、靈台清明；再去看陸引和高高在上地裝“嗶——”，也覺得順眼了不少。叫聲漸漸停息。空氣中充滿了塵土木屑，以及濃鬱的血腥味。因受術而昏迷的人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葉淮瞅了一眼，發現無從下腳，又覺得在樹上也不錯，起碼跟陸引和說話不需要過分抬頭。“陸刑長，我還奇怪您怎麼一直不出現，畢竟以您的身手對付這些人不成問題。原來是‘擒賊先擒王’去了，屬下佩服，佩服——所以這一隻，到底是什麼東西啊？”葉淮瞧著那小男孩，長得也是粉雕玉琢，可惜臉上戾氣太重，眼神怨恨。“樓。”陸引和聽出了葉淮對他的抱怨，但他也給不了體貼的寬慰，依舊惜字如金。“啥？”葉淮沒聽明白，剛要追問，突然感覺腳下的樹一震。她當機立斷，朝旁邊的二樓縱身一躍，攀住欄杆翻身跳了進去，踩到了昏迷的人一隻手。“阿彌陀佛，抱歉抱歉。”她在心裡默念一句，轉身繼續問：“您剛才說啥？”就這片刻功夫，眼前的景象已經完全不同。什麼花壇、水泥地、昏迷的眾人統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深幽不見底的長廊。有慘白的月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反而將遠處的黑暗襯得更加陰森詭譎。這畫麵不由讓人想起日本恐怖動漫裡，經典的凶宅鬼屋。葉淮：“……”哇哦！突然想給這場景切換的速度吹一聲口哨。很好，她現在明白了，這妖怪的本體是一座教學樓。而且，還很有可能是一座喜歡看《日本妖怪奇潭》的教學樓——他大爺的！剛和“金大腿”見麵，立馬又失聯了！這狗生何止淒涼，已經是絕望了啊喂！陸引和漠然地看著教學樓從兩邊向中間合攏，像是把葉淮和那些人吞進去一樣，轟然沉入地下。激起的塵土碎屑恣肆飛揚，幾欲遮天蔽日。“在哪。”陸引和加深了手中的法術禁錮。“小男孩”痛苦地掙紮了兩下，卻是笑了：“怎麼？擔心你的小女友出事？”陸引和自動忽略了他的稱呼：“不過一隻借助外力成形十年的小妖，傷不到她。”“小男孩”明顯開始承受不住陸引和的施壓，身體逐漸變形、開裂。“我是說，你在哪。”陸引和聲音驟然一冷！“啊！”“小男孩”慘叫一聲。頓時金光乍破，隻聽得高亢如驚雷的龍吟震動山河！一道黑色的虛影筆直竄入雲霄。陸引和看了一眼已經夷為平地的學校，便頭也不回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