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淮本來打算以不變應萬變,就待在原地不動。拜多年治安員經驗所賜,對這種類似恐怖片的場景,害怕是有的,但也隻是一種對未知力量的生理性反應。無奈總有些東西不停地對她動手動腳——也就是飛來一個紙團、扔來一塊小石頭——加上各種淒慘的、悲慟的、壓抑的哭聲喊聲攪得人頭疼,葉淮不得不四處走動起來。雖然這“樓妖”(難聽是難聽了點,姑且先這麼叫吧)給自己的走廊加了窗格、月光等特效,但本質上還是現代國產教學樓,所以總的格局葉淮算是胸有成竹。從之前在外麵觀察到的情況來看,走廊應該不長,最多也就四五個教室。至於樓道儘頭深不可測的黑暗,葉淮相信,肯定是因為到底了,隻能靠抹黑來增加神秘感。葉淮一個教室一個教室地看過來,也不著急,隻等樓妖先出手。每靠近一扇窗戶,她都會做好心理準備,生怕突然蹦出個什麼,本來不害怕,嚇也要給嚇死。經過倒數第二間教室窗前,有銀光一閃而過。有情況!葉淮這麼想著,先備好照明符和爆破符,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打開了教室門。一片平靜。月光照亮了教室靠窗的一片,缺桌子少椅子的,看來剛才“火拚”帶走了不少。葉淮試著開燈,果然沒有反應。她燃起照明符,經過宋連祁加持的符紙威力果然不同凡響,整個教室瞬間燈火通明。四下一打量,發現也沒什麼特彆的。就是一間破舊的、設備落後的普通教室。但是講台上端正地擺著一台黑色的攝像機,以葉淮這個外行人的眼光看來,還挺高級的,至少不像是會出現在這裡的東西。剛才的銀光大概是這攝像機的反光吧。葉淮想起先前來探秘的隊伍,一對愛好登山的夫妻,一個氣象研究工作者以及他的學生,還有一個記者——這攝像機很有可能是他帶來的。這麼一想,葉淮決定把它收起來,還用掉了一張縮小符,讓她肉疼不已。這種變大變小的符可難畫了,效力也隻有一天。帶著照明符,葉淮走到了一個需要艱難抉擇的地方。右拐是能被照明符照亮一角的廁所,此刻正持續傳出壓抑的輕笑,大概是想吸引葉淮進去,但是笑得比哭還難聽;向前是連照明符都照不進去的漆黑樓道口,光線像被吞噬了一般,沉沉的死寂。葉淮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大步流星地朝前,無視了右手邊柔(可)美(怕)的笑聲——原因很簡單,她並不想以後上廁所都有心理陰影。葉淮攥緊了手中的爆破符,一腳踏進了黑暗裡。也就是個普通的樓梯間。隻是黑洞洞的,照明符在這裡沒多大作用。也不知從哪裡來的綠慘慘的光,勉強把空間照亮了。葉淮朝上下兩個樓梯拐角處一張望,果不其然在下麵那個樓梯口看到了一個麵對牆壁、背對著她蹲在角落的小孩。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又確認了一遍手上捏著的是爆破符後,一邊輕聲呼喚,一邊小心下樓。“小朋友?”這一聲竟然引起了回音,空氣都仿佛在微微振蕩。葉淮伸長手臂,隔著她能夠到的最大距離,用指尖點了點那小孩的肩膀;與此同時,大腦裡已經過了幾十種即將可能發生的情況。“姐姐,”小孩的腦袋左右動了動——聽聲音是個小男孩——慢慢地轉過來,“我好疼啊!”刹那間,小男孩的頭飛了過來,幾乎貼到葉淮臉上!“臥槽!”葉淮嚇得倒彈一步,甩手一張爆破符,又向上退回好幾個台階。雖然一切來得太突然,葉淮什麼也沒看清。但近距離感受到冰冷黏膩的皮膚、潮濕陰森的呼吸、以及濃鬱的血腥味和屍體的腐臭味,讓葉淮稍作回想就頭皮發麻,汗毛倒豎。憑空出現的一道牆擋住了符紙,等爆破過後又立刻消失了。“姐姐,你為什麼打我?”小男孩把腦袋裝好後,又是左右動了動,像在調整位置。於是他的模樣便完全地暴露在了葉淮眼前,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他的左半邊身體像是被壓扁了一樣,在T恤裡垮了下去;左手已經不完整了,剩下小半個手掌黏連在手腕上;臉上像經過撞擊一般麵目全非,左眼插著一根鋼釘。他就站在那裡不動,不斷有碎肉從他身上掉下來;鮮血在他腳下彙成了一個小小的血窪,“滴答——滴答——”。“姐姐,我好疼啊!”那黑影化作了龍形,不過塊頭並不大,長度也就一般成年男性的身高。一竄出村子的範圍,就有數道驚雷落下,劈向黑龍。黑龍看上去躲得也輕鬆自在、習以為常。它一邊扭頭擺尾,一邊向上飛去,一路火花電閃,景象蔚為壯觀。“老夥計,好歹我也陪了你幾萬年,至於這麼趕儘殺絕嗎!”它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這話,聽起來嬉皮笑臉的。一路穿過三層結界,陸引和直追著黑龍上到最外層的雨雲中。雨雲層裡黑雲翻滾,雷電交錯,令人牙酸的“滋滋劈啪”聲不絕於耳。“這個小娃娃,上來就問我你在哪——嘖,不對不對,說不定人家就是想問我在哪。你說,這個時代知道我們存在的人類,他的背後到底是什麼?會不會是那老頭良心發現,感念你這數萬年來受的苦楚,先派個無知小兒來探底?你不若表個忠心,興許老頭就放你出去了呢?沒準還能帶你上天?”黑龍就跟回到了家一樣,興奮地扭動身體。如果它現在是人類的形態,那一定是在手舞足蹈了。陸引和一手負於背後,清貴的神情和儀態,在這數重雲霄之上,還頗有幾分仙人的樣子。他始終冷冷地注視著黑龍,隻在它提到“那老頭”的時候,眉峰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轟隆——”低沉渾厚的悶雷仿若龍吟,像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又似源於深深的地底,亙古威嚴,在雲層裡翻滾跌宕,幾經疊加,傳到近處時,迸發出驚人的威力,震得人鼓膜激蕩,胸腔咯血!黑龍渾身過電似的拉直了一瞬!若是它有血,此刻恐怕得“嘩啦嘩啦”吐個不停,畢竟這雷電直擊肺腑,毫不留情。反觀陸引和,身形不動,麵色不改,四個字形容——穩得一批。黑龍難免不平衡了:“老夥計,莫非你真的還對那老頭抱有希望?嗬,怕是他在天上界,早就忘記了你是誰!”話音剛落,黑龍瞬間化做數千利箭,簌簌飛射向陸引和,光影恍如流星。估計是因為跟葉淮待了兩天,陸引和也難得在執行任務時有了心理活動。他略略感慨了下“反派死於話多”的正確性,並攏右手食指與中指,轉了圈手腕,做出一個牽引的動作,又收回二指。霎時有萬道驚雷落下,擊滅黑色的箭矢。其中三道擊中黑龍的本體,當即將它打回原形。黑龍一聲哀鳴!剩餘的雷電織成一張雷網,將它圍困其中。陸引和一步一步地走向黑龍。分明是借著法術懸浮在空中,他卻如履平地。黑龍眼見陸引和靠近,近乎驚駭地質問:“你居然可以強引應龍的雷法!你究竟是什麼人?!”陸引和止步網前,神容淡漠。金藍色的雷電明光下,他的臉有凡塵幻象之精華,亦有淩霄難上之尊榮,威嚴不可侵。“你為什麼疼呀?”葉淮也就懵了片刻,很快反應過來。她露出了比遇到小女孩時更親切美麗的笑容,溫柔又不失心疼地問。“為什麼呀?為什麼?為什麼疼呀?”小男孩偏著頭,語調天真又疑惑。葉淮看得一陣心驚膽戰,生怕他的腦袋再次掉下來。“噢!我記起來了,因為他們打我!爸爸打我,媽媽打我,老師打我,沒有人喜歡我!好疼!好疼!”小男孩克製不住地狂躁起來,葉淮感到腳下的台階開始震動,並且愈演愈烈。“不疼了!不疼了!姐姐在這裡,姐姐保護你,沒有人敢打你!”“咦?真的嗎?”小男孩抻了抻脖子,“喀啦喀啦”作響。“當然了!”“那姐姐剛才為什麼打我?”“姐姐被嚇到啦,不小心才打到你的。姐姐向你道歉,你可以原諒姐姐嗎?”小男孩又把頭歪到一邊:“那……你抱抱我好嘛?”他張開雙臂。這下葉淮覺得,選擇困難症讓她頭疼了。“那你不可以再嚇我嘍。”“嗯。”他甜甜地應了一聲,像是笑了。臉上有更多的血肉剝落下來。葉淮一邊故作大方地走下台階,一邊防備著他再把腦袋飛過來。這短短的幾米路,葉淮也不知做了多少個心理暗示。她最後俯下身環抱住小男孩,右手掌心已經貼上了此行唯一一張五雷符。五百年妖,一紙斃命。資料上說這學校建成在二十年前,這小孩又是現代裝束,所以——他應該不會是超過五百年的妖怪吧?小男孩摟上了葉淮的脖子,湊近她。葉淮掌心逐漸收緊。“謝謝姐姐。”他在她耳邊輕輕地說。葉淮怔了怔。鬆開懷抱,小男孩變回了正常人的模樣。粉雕玉琢,冰雪可愛——竟然跟之前陸引和抓住的妖怪靈體一模一樣!葉淮糊塗了。她以為陸引和擒住了樓妖的靈體,而這教學樓是樓妖的本體。但靈體被擒,本體隻是一具軀殼,怎麼還能產生一個相同的靈體出來?再想想陸引和都抓住靈體了,卻到現在都不來找她,嘖,果然有貓膩。不過現在並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目前已經基本確認這棟樓裡最危險的應該就是旁邊這個小孩,有張五雷符傍身,葉淮也沒在怕的。她現在更好奇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以及前來探險的五人是否還活著。“你叫什麼名字啊?”“名字?”小男孩想了想,“七七,我叫‘七七’……我好像還有一個名字,我叫什麼名字呢?什麼名字呢?”“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七七’好聽!”葉淮趕緊勸阻他,“我姓‘葉’,‘葉子’的‘葉’,你可以叫我‘葉姐姐’。”“葉子姐姐?”“葉姐姐!”“葉子姐姐?”“葉姐姐……行吧行吧,你想叫什麼都行,你開心就好。”七七“咯咯”地笑出來。葉淮無奈:“七七啊,你還記不記得,前兩天學校裡來了幾個你不認識的人,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他頓時停下了笑聲。葉淮見狀慌了:“你不記得沒關係!姐姐也不認識他們!”“我把他們關起來了。”七七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葉淮,真誠地問,“姐姐你想去看嗎?”葉淮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像要從他眼裡看出點什麼來一樣。“好啊,謝謝七七!”葉淮笑道。她左手主動牽起了七七,右手則不動聲色地摸了摸袖子裡的五雷符。“你身上竟然——哈,原來你也不過是得了法器!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封印鬆了,竟啊!——”陸引和不耐煩聽它沒有重點的聒噪,抬手將雷網一收。雷電炙烤的痛苦令黑龍怒極,仰天長嘯!“豎子休得猖狂!”霎時風卷雲湧,奔雷彙聚!自黑龍身上的雷網起,金藍色的雷電儘皆被黑色侵蝕,刹那間,從四麵八方同時攻擊陸引和!陸引和不緊不慢,結個手印,來勢洶洶的雷電突然溫柔起來,扭曲款擺,朝著陸引和手指的方向彙攏,逐漸形成一條躁動不安、長達數十米的黑色雷龍,表麵浮著一層淡淡金光。“應龍,你當真不記帝江負你,倒也……好得很。”陸引和閉上眼,神情微微懷緬。再睜眼時,目光竟帶狠厲!他左手朝東方一抓,紫氣迅疾東來,伴隨著一低沉一嘹亮的長鳴,化作一鳳一凰,比肩疾翔!雲層也開始破碎崩潰,雲絮化成千萬飛鳥,朝拜雄鳳雌凰;又如飛梭流彈,齊齊衝向金黑雷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