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驚秋兵敗如山倒，立刻把他和楚欣第一次錄製的時候楚欣的表現、他是如何知道當初就是楚欣把自己推到了周衍身邊，以及他和朱正陽商量之後的對策都和盤托出，然後又把昨天韓俊傑上樓以後的事兒也說了一下，並且堅稱是自己動手打的人，薛義上樓隻是圍觀和壯膽。周衍靜靜地聽著，一瓶氣泡水已經喝下去大半，烤乳鴿卻擱在那裡一動未動，快涼透了。直到顧驚秋講到韓俊傑出門的時候被私生飯拍到的時候，他才拿起叉子，撥弄了一下那條價值不菲的鴿腿，好像是在打量從哪兒下嘴合適：“……他被拍到了，然後呢？”顧驚秋頓了一頓，突然從兜裡掏出手機，直接點進了相冊。周衍微微垂眸，發現那是一張微博截圖。微博裡發了幾張照片，雖然背景很黑，依然可以看出是韓俊傑。顧驚秋把手機收起來：“我沒告訴朱哥韓俊傑被拍到的事，這是小白守在韓俊傑的粉圈裡才蹲到的，我剛才去搜了一下，已經找不到了。”這倒沒什麼稀奇的，韓俊傑的粉絲早有規模，自己有一套運行的規則，像私生飯拍未公開行程這種事，本來就是要被教育的，更何況這人還妄自揣測了一下韓俊傑情緒這麼不好是不是和誰吵架了，一不小心就會被對家逮住，本來能壓下去的事兒，可能就要掀起波瀾來。這種微博發出來，都不用出動天靈養的職業粉絲，韓俊傑的粉圈內部就直接掐滅了。隻可惜，正碰上了顧驚秋這麼個蓄謀已久的“對家”。周衍放棄了用叉子吃鴿腿，直接不顧形象地抄了起來，用牙撕下一小塊肉，細細地嚼了：“挺好。營銷號找好了嗎？”顧驚秋可能是沒預想到周衍隻看了一眼截圖就明白他的算盤了，剛湧到嘴邊的一番解釋都被堵了回去，結結實實地噎了他一下。周衍專心啃烤乳鴿，好像根本沒注意到顧驚秋的表情一樣：“炒作小心引火燒身，找人帶節奏彆太刻意了。”顧驚秋聞聲辨意，趕緊一臉狗腿地端上海鮮湯，虛心求教：“周總有什麼指示？”周衍沒忍住，唇邊微微勾了一下，趕緊又正色下來，裝模作樣地把海鮮湯接了過來，清了清嗓子：“你不用看我指示，你看楚欣的指示。”顧驚秋眨眨眼，沒明白過來，這幾個意思？周衍抽了張紙擦了擦手，然後在顧驚秋一頭亂發上薅了一把——果然一頭的定型水，被揉了一下依然紋絲不動。顧驚秋條件反射地往後一躲：“周總，有話好好說。您太高瞻遠矚了，小的跟不上您的思路。”“行，那就好好說。”周衍一本正經地轉過身子來正對著顧驚秋，非常自然地把手上一截襯衫袖子挽了一挽，露出小臂一截利落的線條來，那樣子好像後麵給他掛個投影他就能開始開商務會議了，唬得顧驚秋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了幾分。“你先告訴我，你手裡拿著這個截圖，準備怎麼炒呢？”“就曝光一下我跟他不和的事兒……”顧驚秋就像會議上被點名彙報工作的員工，才剛說了一句，自己就氣短了三分，聲音都弱了下去。周衍聽他越說聲音越小，便似笑非笑地挑了一下眉毛，這下可好，顧驚秋一卡殼，徹底沒聲兒了。——這種商業精英的氣場是什麼東西啊為什麼這麼嚇人啊！顧驚秋羞恥地紅了臉，迅速地理了理思緒，給自己又挽回了一點顏麵：“我是覺得，韓俊傑弄得這麼明顯，這事兒壓是壓不住的，以後也得曝出來，那不如主動權在我手裡，讓他人設崩塌一下也好。”周衍認真地點了點頭：“思路倒是沒錯，反應還挺快的，說明腦子挺清楚啊？”顧驚秋又摸不準周衍是在誇他還是損他了，話都是好話，但他總覺得周衍這是巴掌前的一顆棗。果然，周衍臉上笑意都沒變一下，就冷冰冰地問了一句：“那怎麼在楚欣的事兒上，你的腦子就跑大西洋遛彎兒去了呢？”顧驚秋像個犯錯的員工，一聲不吭。周衍倒是沒再諷刺他什麼，用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道：“從你去錄製這個節目開始，就已經在萬承霖的陷阱裡了，要麼不合作，自己放棄掉靠這個節目圈粉的機會，損人也不利己，要麼乖乖被她捆綁著炒作。你想卡在一個微妙的點上，然後單方麵引導輿論說是友情，根本就是不現實的。萬承霖這招之所以百試百靈，就是因為緋聞這種事你永遠都是百口莫辯，就算你正麵回應，她也能打弱者牌，回頭給你安個渣男沒擔當的大帽子。你無論怎麼做，楚欣都是得益的一方，萬承霖不可能不炒。”顧驚秋沒奈何地笑了一下，其實這個結論他早就得出來了，確實沒法子好解，所以才想出了這麼個不算應對的應對之法。周衍停了一下，突然轉了個話頭，又道：“但說到底，跟楚欣炒作對你其實沒多大壞處，也可以雙贏。很多人上這個節目都是心照不宣的，你這麼抗拒……心理潔癖啊？”“不是不是。”顧驚秋趕緊擺了擺手，“糊咖沒資格有潔癖。”周衍帶了一點調侃的笑意，放鬆了下來，整個人突然就從商務會議的模式切換了下班調情的狀態：“哦，那就是怕我生氣？”“……”說起這個顧驚秋就來氣，當初不就是周衍說曾黎會顧及他的感受，不會炒cp所以自己才接了這個真人秀嗎？現在呢？簡直是打臉！可是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真說這話打周衍的臉，更何況萬承霖的舉動並不代表曾黎的意思，也不算是周衍的判斷失誤，顧驚秋隻好把這頁揭過去，哭笑不得地解釋道：“我是覺得炒cp這個事兒，雖然短期回報很大，但是時間一長肯定騎虎難下，反受其害，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碰。”周衍沒說話，仍舊保持著剛才那個有點兒曖昧的姿勢，整個人都靠在沙發上，懶散地撐著下巴，眼瞼半闔，他原本的麵相就因為深眼窩和長睫毛自帶了幾分溫柔和深情，現在有意這麼看著顧驚秋的時候，就更帶出一點繾綣的意味。他默默地在心裡又重複了一遍剛才對顧驚秋的評價。腦子很清楚。顧驚秋被他看得背上發毛：“周總？”周衍回過神來，毫無預兆地又切回了商務會議模式：“所以呢，想著阻止萬承霖炒作是走不通的。正確的思路應該是想想，怎麼讓她白炒一場。”顧驚秋腦子裡的那兩根線終於遲緩地搭到了一起，“刺拉”一下就碰出了一片火花：“你是說，推韓俊傑出去擋槍？”“孺子可教。”周衍欣慰地點了點頭，“合照裡沒有韓俊傑，劉泊杉卻偏偏圈了韓俊傑，現在大家的視線都在掉粉這件事上，但是最遲明天，一定會有媒體問這事兒。你找兩個營銷號跟著帶帶節奏，讓劉泊杉在熱搜上再多呆一天，然後再把這張截圖順利成章地抖出來。”“隻要一天？”“一天夠了。這些照片流傳出來以後，曾黎一定會有反應，到時候你就彆管，讓他把事兒壓下去。”“然後就等著？”“然後就等著。”顧驚秋聽明白了。萬承霖要炒作，一定是在節目開播前後，到時候才是真正推韓俊傑出去轉移視線的時機，眼下隻不過是鋪墊。等到了那個時候，自會有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出來出來爆料韓俊傑現場耍大牌，和同場嘉賓發生不快後提前離開。至於是哪一位“同場嘉賓”，自然也會引起大家的無儘猜測。最有可能的當然是顧驚秋，畢竟韓俊傑都潑了他一杯紅酒——果然是“耍大牌”；要麼也有可能是跟楚欣，當時看劇被他們倆的cp吸引住的粉絲們可是早就扒出實錘，說韓俊傑跟楚欣現實裡也在一起了，但是韓俊傑一向私生活不檢點，楚欣要分手，卻被這個渣男一路鬨到了工作場合，顧驚秋不過是因為跟楚欣搭檔所以才背了個黑鍋罷了……周衍一邊極有耐心地用刀叉把剩下的一塊烤乳鴿切成了骨肉分離的小塊，一邊用一種異常平靜且專業的口吻說著吃瓜群眾們喜聞樂見的各種謠言，形象反差實在太大，讓顧驚秋有點兒招架不住。周衍的意思是，既然萬承霖想炒楚欣的戀情，就再給她加把火。就算炒糊了，最後落得個“水性楊花”，在兩個男人之間糾纏不清的負麵評價，也怪不得彆人。顧驚秋抱了抱拳：“高。玩還是周總會玩。”周衍沒抬眼，叉著小肉粒往嘴裡送，就算是笑納了顧驚秋這句歎服：“我聽說楚欣跟韓俊傑私下裡關係很糟糕？”“……嗯。”“正好，還能惡心惡心她。”“……”顧驚秋覺得周衍這人真的是睚眥必報的。刷新了認知的顧驚秋趕緊反省自己哪裡惹到了這位祖宗，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那個……”“嗯？”顧驚秋斟酌了一下詞句，試圖補救：“我本來不想把這件事告訴你，是因為……那個……”話說了一半，卻又卡殼了。顧驚秋為難地撓了撓頭，越發不知道怎麼說才對——他不想把周衍扯進來，最主要的還是不希望萬承霖那邊確認自己和周衍的關係，怕她從此越發不擇手段。但這話怎麼說都不對，他在心裡預演了幾遍說辭，怎麼都像是他特彆忌諱彆人知道他跟周衍的關係似的。雖然忌諱是應該的，而且有的時候周衍好像比他還忌諱，但真要這麼說的話，就顯得特彆傷人似的——再說了，他們什麼關係啊？周衍可是從來都沒明著承認過什麼。顧驚秋卡在那裡，意識到氣氛開始有一點尷尬了。周衍已經把餐盒都收拾好了，正挑著眉看著他，等他往下說：“因為什麼？”“因為……”顧驚秋眨眨眼，決定避重就輕，“我擔心你直接封殺她。”周衍的眉毛簡直快要飛到他頭發裡去了，有那麼一會兒竟然什麼都沒說，像是實在不知道應該做何感想似的。偏偏顧驚秋這句還真的是實話，他對楚欣始終是留了一點情麵，不希望周衍徹底斷了她的路。隻是他也沒想到周衍的解題思路如此與眾不同，反倒顯得自己戲太多了一樣，於是隻好弱弱地又找補了一句：“你……你是可以封殺她的，對吧？”周衍哭笑不得：“楚欣又不是我簽的藝人，我也不是國家機關，我怎麼封殺她？”顧驚秋立刻不服氣了，張寧因為得罪了高層被雪藏的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甚至都被韓俊傑拿來說嘴，總不能是空穴來風吧？“這都是明麵上的，暗地裡你肯定有辦法——不是老有那種事兒嘛，就女明星不願意跟誰誰誰那什麼然後被整了什麼的。”周衍簡直要被他氣笑了，硬是噎了好一會兒，突然伸手狠狠地捏住了顧驚秋的臉，咬牙切齒道：“我在你眼裡就是那種逼良為娼的人？”“不是不是！我錯了我錯了！”顧驚秋連聲討饒，擠眉弄眼地從他手裡掙出來，“就……就劇本裡都是那麼寫的嘛，霸道總裁一句話就把人家封殺了。”周衍暗地磨了磨牙，心說這都什麼垃圾編劇寫的破玩意兒，嘴上卻冷笑道：“我們霸道總裁這一行，主要是靠智商，不是靠耍橫。”顧驚秋“哦”了一聲，不說話了，偷眼覷了一下他，可能覺得他這樣子很好笑，但又不能真的笑，嘴唇繃出一個扭曲的弧度，說不出的賊眉鼠眼。周衍懶得理他，正色道：“說起劇本，我還要問你一件事。”“啊？”顧驚秋臉上笑意未收，一邊拿了遙控器，又把《陛下金安》放了起來，一邊懶懶散散地隨口接了一句，“什麼事？”“你有美國簽證嗎？”激昂的背景音樂搭配著屏幕上正彎弓搭箭的少年英姿從音箱裡流瀉出來，正好填補了顧驚秋那一秒的沉默，但周衍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間的僵硬：“怎麼了？”顧驚秋回過頭來，笑得自然又無辜：“嗯？什麼怎麼了？”——假裝沒聽見剛才的問題，有鬼。周衍不動聲色地又重複一遍：“我問你，你有美國簽證嗎？”“沒有啊。”顧驚秋的語氣已經徹底回複了正常，“我又沒去過美國，怎麼會有那個？”周衍眯了眯眼睛，像是在辨認他話裡的真假，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沒有就沒有吧，去辦個加急，也來得及。”“來得及乾什麼？”“下個月你跟我去一趟美國。”顧驚秋愣在那裡，覺得周衍說的每個字都挺明白，連在一起就很令人費解：“什麼？”“不需要太長時間，可能四五天，你沒接戲，應該空得出來吧？”顧驚秋擺了擺手：“不是時間的問題……你去美國乾嘛？我為什麼要跟著去啊？這跟劇本又有什麼關係啊……不對，你到底在說什麼劇本啊？”“《時差》。”周衍這兩個字說得很輕，卻像是一股微小的電流直接從顧驚秋的耳朵裡鑽到骨頭縫裡，然後又從頭皮裡透出來，麻得他渾身一個激靈，差點沒跳起來——林宜佩寫的《時差》？據說MCB準備“不計成本”投入的立身之作？這本子……是要遞給他？顧驚秋有點兒不敢問了。周衍自顧自道：“林宜佩雖然是我朋友，但確實非常難伺候，我不能不經過她首肯隨意指定主演，所以最好還是，帶你過去一趟。”顧驚秋茫然地問了一句：“為什麼你不能指定啊？”因為那個控製狂瘋女人在合同裡寫明了由她指定主演，否則就不賣版權。周衍克製地咬了一下後槽牙，想起了他的心肝肉小Emma，到底還是沒有在背地裡說她娘的壞話，隻是客觀地複述了一下合同裡的內容，然後問道：“你想去嗎？”誰會不想去呢？顧驚秋非常清楚，如果讓外人知道《時差》已經開始選角，將會是怎樣一副搶破頭的場麵。拿獎的原著，原作者國際化的背景，MCB作為行業新銳這兩年亮眼的成績，還有傳說裡周衍不計成本請來的導演裕小英——前麵都不說，光這個名字，就是內地影史上跨不去的高峰了。因為十幾年前，正是裕小英拍出了“中國商業片的奇跡”，甚至橫掃了歐美市場。毫無疑問，周衍從未掩飾自己的野心，《時差》就是一部又要賺錢又要拿獎的電影。顧驚秋上一次合作過的這樣的“大導演”，還是四五年前的原丘。他突然想起在上海那個改名字的夜晚，周衍那句輕描淡寫的“以後有更好的給你”。難道說的就是《時差》嗎？顧驚秋又一次感覺一個純金的餡餅“當”地砸在了腦門上，砸得他眼前一花，一句話卡在喉嚨裡，連換了幾口氣，都無法順暢地說出來。周衍把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你不願意？”“不是！”顧驚秋下意識地反駁道，“我……”“什麼？”顧驚秋艱難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徒勞地張了兩下嘴，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周衍驚詫極了，他從未見過這樣慌亂到不知所措的顧驚秋——他曾經是拘謹的、忐忑的，但總歸還有幾分自持的鎮定，從未像現在這一刻一樣，兩隻手都牢牢地攥成拳，抵在自己的膝蓋上來控製那股戰栗。好像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被揭破了，而他措手不及，瞬息之間就被巨大的恐懼所攫取了。周衍終於擔心起來，放緩了聲音，伸手輕輕握了握顧驚秋的手：“……阿秋？”他從來沒有這樣叫過顧驚秋。說起來，雖然這名字也改了有一段時間了，但身邊親近的人依然還是習慣叫他“一凡”，很少有人以“驚秋”的名字叫他。所以周衍這一喚，像是把顧驚秋整個人的魂都叫了回來似的，他像是觸電一樣收回了被周衍握住的手，馬上移開了視線：“周總，這樣的機會我當然是想要爭取的，但去美國這件事，希望您能給我一點考慮的時間。”周衍被他突然之間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口吻震住，伸出去的手落在空中，顯得有些尷尬。顧驚秋調整好麵部表情，轉過頭來給了他一個非常虛假的微笑。周衍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了下來。“好，你慢慢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