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真的是承了薛義吉言，今年一開年，天靈就給顧驚秋安排了不少工作。說是為了維持曝光度，大大小小的雜誌拍攝、網絡平台直播、機場街拍安排得滿滿當當——最後一個最讓他無奈，因為這段時間，他根本就沒有離開北京。顧驚秋剛入行的時候，業內還沒有什麼“流量”的說法，營銷的手段還沒這麼花樣百出，當年朱正陽想捧他，也是儘力在資源上給他去爭取好劇本、好導演。後來看他爛泥扶不上牆，撒手不怎麼管他了，反而業內開始興起了各種各樣的“小鮮肉”。各大社交網絡平台也都跟這陣風一起，轉眼就進入了一個流量時代。一個當紅的藝人，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曝光”，而不是在拍戲。眼下天靈用這樣的方式來捧他，讓一直都窩在劇組不見天日的顧驚秋感到十分難以適應，在機場的時候都一臉不快，連個笑容都懶得施舍。——結果照片一出來，好幾個營銷號就開始吹“高嶺之花不可攀”、“顏值屆的滄海遺珠”，最紅的一條轉發過萬，說的是“今天才知道了什麼叫做高級臉！”顧驚秋一邊等著直播開始一邊在微信跟周衍吐槽簡直瞎扯。“高級臉不是罵人話嗎？我一直以為高級臉是形容那些醜得一言難儘的人的！”周衍回得簡簡單單：“拍得挺好。”顧驚秋愣了一下，難道他還搜了看了？屏幕上又跳出來一條消息：“最好的營銷不是一套萬能公式百試百靈，而是因勢利導。天靈在這方麵很厲害，你做自己就可以了。”顧驚秋的手指動了一動，似乎打了幾個字，然後小白就遞給他一部手機，直播已經準備好了。他便把那幾個字刪了，接過那部手機的瞬間，臉上就已經堆出了一個訓練有素的笑臉。當天傍晚，一個日常發搞笑段子的百萬粉營銷號博主發了一個動圖，正是從幾個小時前的直播裡截取的畫麵。顧驚秋的素顏在極近的鏡頭下依然精致得不像個真人，麵對屏幕上“你的粉絲昵稱叫什麼”的問題露出了一臉迷茫，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啊？我還有粉絲啊？”動圖配的文字是“糊得這麼坦然的藝人真是不多見了”。俗話講，美貌即正義，更何況是這樣不經矯飾、渾然天成的美貌，配合著他那宛如神來之筆的呆萌與羞赧，一瞬間擊中了無數慈愛的路人，紛紛轉發表示“粉了粉了”，他的微博下麵也出現了不少“你怎麼沒有粉絲！我們在這裡！”的呼喊。與此同時，一些目光敏銳的人也已經發現了端倪。一些流量巨大的論壇上開始有人發帖分析，天靈這一係列的運作成本巨大，像是在下一盤大棋。可是一山不容二虎，資源永遠都是都不夠分的，天靈已經有了一個如日中天的韓俊傑，為何還要花費這麼大的精力捧顧驚秋。此帖一出，各種言論隨之甚囂塵上，有人再次挖出了韓俊傑私生活混亂、耍大牌等等黑料，說韓俊傑不過是曇花一現，本身演技和外表都非常一般，品行又不好，總是給公司惹事，已經被天靈拋棄了。隨著這個言論的出現，馬上又有人開了帖子，截了一段《天涼》中二人的對手戲來分析兩人的外貌和演技，然後得出了“顧驚秋明明全麵碾壓韓俊傑，我是天靈高層我也捧顧”的結論。這下可真是捅了馬蜂窩。韓俊傑不是劉泊杉，他是天靈耗了一年半、三部劇才捧出來的台柱，在同年齡層的小生中風頭無兩，粉絲非常有組織有紀律，甚至還有幾個公司養的職業粉絲引導輿論，隨時有人盯著論壇動向，這幾個帖子一出，微博上立刻組織反黑，一時之間，矛頭全部都對準了顧驚秋。“腳踩韓俊傑，豔壓劉泊杉，一個沒作品沒流量的十八線糊咖也敢這麼囂張，顧一凡，是梁靜茹給你的勇氣嗎？”這條微博立刻被韓俊傑和劉泊杉的粉絲聯合轉發，真是舊怨未除，又添新仇。顧驚秋接到朱正陽的電話的時候，正在趙克那裡和周衍吃飯。這通電話顯然不太愉快，顧驚秋全程沒有說什麼話，隻是不停地“嗯”，像個被訓的小學生。周衍看他一眼：“怎麼了？”顧驚秋把手機放到一邊，拿筷子撥了撥麵前的牛肉，感覺自己沒胃口了：“朱哥被曾黎叫去罵了一頓，所以就來罵我唄。”“罵你做什麼？”顧驚秋想了一下，似乎是決定不吃這塊牛肉了，一筷子把煮得軟爛的牛腩戳了個洞出來：“曾黎覺得，那些黑韓俊傑的帖子是我找人做的。”彆說曾黎，連剛才朱正陽打電話來問，也是這個意思。周衍聞言一笑，搖了搖頭，像是有點無奈。“你笑什麼？”周衍看著他，表情頗有點高深莫測：“不是你做的嗎？”顧驚秋苦笑一聲：“平白無故，熱度這麼大，擺明了是有人花了大價錢。我哪有這麼多錢？”“曾黎當然知道你沒有。”周衍也擱下了筷子，取過餐巾擦了擦手，漫不經心道，“可是我有啊。”顧驚秋猛地抬起頭，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幾眼，才猶疑道：“不會真的是你吧……”那他這頓罵挨得不冤枉啊？周衍搖搖頭：“我不會做得這麼刻意。”然後又屈了手指，輕輕在桌麵上叩了兩下：“你不要以為天靈給了你一點曝光度，你就有什麼被針對的價值了。我要是曾黎，第一個懷疑的肯定是韓俊傑的對手，你不過是被人家當槍使罷了。”“……”顧驚秋又在牛肉上戳了個洞，一時竟然不知道“自己沒有什麼被針對的價值”和“被當槍使”兩個事實哪一個更讓人鬱悶，隻能深吸了一口氣，苦澀道，“他們神仙打架，為什麼要扯上我這個凡人啊。”周衍皺了一下眉頭，突然把碗端到了一邊：“不吃就不吃，戳它乾什麼。”顧驚秋無比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看得周衍非常想伸手揉一揉他的腦袋。“是誰做的不重要，那是曾黎要去操心的事。你應該想想你要操心的事。”顧驚秋一臉茫然：“我要操心什麼？”周衍簡直快被他的天真善良腦子不轉逗笑了：“你就沒覺得曾黎偏心啊？”“這有什麼偏心不偏心的？”顧驚秋沒牛肉可以戳了，終於也擱下了筷子，“他在韓俊傑身上花的精力不一樣，看重的程度也不一樣，人之常情，我還能因為這個有想法嗎？”周衍的臉色嚴肅起來：“你當然要有想法。”顧驚秋一怔。“這跟私人感情沒關係，一個藝人，說破天去，最後還是要靠作品。蛋糕就這麼大，誰都想分一塊，天靈也隻捧得出一個韓俊傑而已。在曾黎心裡，有韓俊傑在，你就是個二線。你可以錦上添花，但卻不能蓋過韓俊傑。他有好的，都會先給韓俊傑，挑剩下的才給你，你就沒想過，有一天你跟韓俊傑之間有利益衝突了，他會幫誰？”這個顧驚秋真的沒想過——他根本就沒想過自己還能和韓俊傑有什麼利益衝突。人家是年度大熱劇的男一號，他是“純愛”網劇的男二號。人家趕通告趕得全國亂飛過年都沒得休息，機場圖都是粉絲跟拍，他是大年初六被團隊拉著去機場假裝趕了個飛機，全程都沒被人認出來。要說他們倆有什麼“利益衝突”，實在是太難以想象了。周衍一看他這種眼神就想歎氣：“你是不是不太相信我？”顧驚秋趕緊擺手：“沒有沒有，周總說什麼我都信。”“那你就好好拿出一個當紅藝人的心態來，替自己好好打算打算。”顧驚秋嘴巴一撇，十分為難：“沒紅過，不知道當紅藝人什麼心態啊。”“……”周衍突然想起那個營銷號的話，發現顧驚秋還真的是糊得特彆坦然。不過他這個人，雖然有的時候有點兒理想主義的天真，待人接物還有點兒傻白甜，倒不是真的不通世故——事實上，周衍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感覺出來了，顧驚秋身上有一種“明哲保身的油滑”，當他自己認為需要的時候，他也可以非常世故。周衍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顧驚秋隻要不傻，自然會在曾黎麵前留一手。於是他便把這個話頭揭了過去：“天靈接下來給你安排了什麼通告？”顧驚秋提到這個就想歎氣：“朱哥那裡有兩個本子，我準備挑一個。不過曾黎想讓我跟楚欣一起去拍真人秀。”周衍點點頭：“這回你聽曾黎的，本子彆急著選，反正現在……”“反正現在也不會有好的本子找我是吧。”顧驚秋把身子一仰，無奈了，“我就知道你要這麼說，周總，你能不能不要老這麼打擊我？”周衍笑了笑，沒理會他，繼續往下說：“從現在開始，你需要好好挑劇本了，沒有好的劇本你就等著，寧可檔期空出來，也不要拍一堆爛劇，接下來有真人秀和《陛下金安》連續接檔，到時候自然會有更好的本子找你。這叫待價而沽。”“一定會有嗎？”顧驚秋垂了頭，有點兒喪氣，“如果一直不接戲，我心裡沒底啊……萬一《陛下金安》糊了呢？”周衍突然伸手，猛地在顧驚秋額頭上彈了一下，下手極重，顧驚秋猝不及防，感覺腦震蕩都要被他彈出來了：“啊！乾嘛？”周衍看著他，臉上似笑非笑：“我投了這麼多錢，就是聽你在這兒給我唱衰的？”顧驚秋心裡一沉，趕緊伸手敲了敲木製的桌子*：“不是不是，我什麼都沒說！《陛下金安》一定大爆！”周衍的視線落在他敲桌子的手上，眼神突然微妙地變了一變。顧驚秋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反而更加捉摸不定了，還以為他真的不高興了，一時之間也有點尷尬。誰知周衍隻是頓了一下，便朝他笑了笑，那神色幾乎是溫柔的：“就算《陛下金安》真的糊了，你也不用擔心以後接戲。好歹還有我呢。”顧驚秋直愣愣地眨了兩下眼睛，周衍是說過能讓他紅之類的話，但他也說了，路得自己走。還從來沒說這麼明確直接地告訴顧驚秋，不用擔心，有他在。顧驚秋的耳朵幾乎是瞬間就燒了起來，他隻能從桌上抄起飲料，欲蓋彌彰地喝了一口，然後乾咳了一聲，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周總……你為什麼偏偏對我這麼好啊？”周衍微微垂下眼簾，嘴角的笑意更深：“你猜？”顧驚秋大概是覺得跟周衍已經混熟了，一顆想作死的心無論如何都按捺不住，頓了好一會兒，還是嘴賤了一句，“我覺得你一定是我的影迷，被我的演技深深折服，所以來幫我攀爬藝術的階梯，走到藝術殿堂最高處的寶座上去。”“……”顧驚秋下意識地躲了一下，以為周衍又要給他一個暴栗了，結果那人卻隻是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然後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猜得挺對的，我確實是你的影迷。”啊？這不按劇本走啊？顧驚秋又是尷尬又是無措地笑場了：“不是……這？”周衍卻不理他了，公事公辦地又把話題繞了回去：“真人秀，說說吧。”一提到這個，剛才還皮得簡直要上房揭瓦的顧驚秋馬上又慫了，先悠悠地歎了一口長氣，醞釀出了一種十分哀戚的氛圍，然後才道：“曾黎想讓我們去參加《心跳的聲音》。”這個節目周衍知道，目前市麵上最火的戀愛節目，今年應該是第四季了。他皺了皺眉頭：“誒？我記得你們公司那個……叫什麼來著？也是去參加這個節目的吧？”顧驚秋乾巴巴地替他補充了：“張寧。”原來張寧還爭取過《陛下金安》，迫切地把周衍堵在廁所想獻身，那熊心豹子膽真是讓顧驚秋望塵莫及。周衍點點頭：“對，就他——曾黎這人還真是，一招鮮吃遍天下？”顧驚秋沉痛地點點頭：“他跟那個節目的製作人之一關係很好。”所以給天靈手裡那些需要綜藝來保持曝光但咖位又比較尷尬的藝人安排通告的時候，《心跳的聲音》就是首選。張寧是去年這個時候去參加的第三季《心跳》，當時確實是人氣躥升，但節目結束以後還在不停地炒cp，假戲真做的新聞每個月都要出一次，越炒越糊，騎虎難下，現在已經又一次查無此人了。“我覺得曾黎又要炒cp了……”顧驚秋頭都快愁白了，“張寧糊了，下一個就該我了。”“不用擔心這個，他不會的。”顧驚秋猛地挺直身子，不明白周衍為何如此篤定：“為什麼呀？”周衍露出一個相當高深莫測的表情，也不回答他，摁了一下包廂裡的服務鈴，叫人進來結賬。以前顧驚秋來這裡吃飯，十次有九次趙克是不肯收錢的，但是周衍不太樂意，最後就變成了趙克給打折，周衍來結賬，顧驚秋負責厚臉皮吃。顧驚秋就非常不喜歡周衍這個表情，總讓他覺得自己像個智障。於是他努力地自己想了一下，試探道：“同一招用兩遍就沒用了？”可是怎麼看曾黎也不像是會從失敗中總結經驗的人啊？周衍把卡遞給服務員，看了看正絞儘腦汁的顧驚秋：“你不用想這麼多，安心去就是。這個節目一直熱度挺高的，對你有好處。”顧驚秋還是沒想明白，直到兩個人下樓去停車場的時候他還在琢磨這個事兒，終於把周衍看得不忍心了。“行了，彆琢磨了。”周衍把車啟動起來，在手機上打開地圖查了查北京的路況，看也沒看顧驚秋，像是隨口提起一句似的，“因為他會怕我不高興。”《心跳的聲音》跟顧驚秋簽了四個月的錄製，從三月份一直到六月底，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錄一次，短則一周長則兩周，具體要看他和搭檔的行程安排。節目從六月初開始放送，每周一期，到九月初結束，中間會有一段時間的重合，是這個節目一向的煽情手段，要在最後一期的時候讓兩位一起看第一期的節目，看兩人是如何相識的。而且這個節目為了模擬真實的家庭生活，從五月的錄製開始，每一對“戀人”就會成為一個孩子的“實習父母”，去麵對各種各樣的問題。第一次錄製之前，節目組先來顧驚秋家裡做了個采訪。顧驚秋再一次用素顏接待了他們——之前有個論壇做過一個投票，盤點娛樂圈裡素顏最好看的男明星，顧驚秋身為一個糊咖，卻因糊得無所畏懼所以經常素顏，而被一眾公正的顏狗評選為“顏霸”，自此朱正陽就經常讓他素顏出鏡。對於這種事情，顧驚秋當然是喜聞樂見，反倒是一開門把節目組的人嚇了一跳，還以為明明溝通好的采訪時間，是不是記錯了。顧驚秋沒在意節目組的驚訝，大大方方地跟鏡頭打了個招呼，把人讓了進來。家裡自然是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但卻沒有做得太刻意，依然充滿了生活的氣息，甚至連楚欣的那本雜誌都依然堆在吧台上。顧驚秋馬上看到導演示意攝影師給了那本雜誌一個特寫，但還要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不著痕跡地對著鏡頭表達自己對搭檔是誰的好奇和期待。導演很快拋出下一個問題——感情史。顧驚秋小心地斟酌了一下詞句：“上一次談戀愛還是在學校裡的時候了……校園戀情的話都比較幼稚吧，沒有什麼太多的記憶了。”“聽上去有點冷漠哦！”導演開始給他下套，“是因為上一段戀情結束得很不愉快嗎？”顧驚秋才不上當，卻仍是要做出有一點為難的樣子來，“深思熟慮”之後才道：“對舊的感情冷漠，也是為了能夠對未來的伴侶負責啊。”導演眼中露出了一絲驚訝，大概是沒有想到顧驚秋竟然還挺會聊天的，跟之前收到的信息不太吻合啊？“那你是不是已經準備好開始新的感情了呢？你的理想型女朋友是什麼樣的？”顧驚秋打了個哈哈：“隻要遇到對的人，隨時都準備著開始啊。我沒有什麼理想型，感覺對了就行。”導演恨不得收回剛才心裡對他的默默褒獎，這個問題其實隻希望他說出兩種答案，要麼就是楚欣那樣的，要麼就是完全相反的，這樣節目才有效果。這種誠實卻不痛不癢的回答簡直等於沒說了。“那你覺得你會是一個怎麼樣的男朋友？”“我啊……”顧驚秋認真地想了一下，“我覺得我還挺浪漫的吧？可能會製造很多驚喜給對方，我希望兩個人在一起是像一場未知的冒險，永遠充滿了驚喜——不過我可能還挺粗心的，就我不太能注意到太細微的地方或者想到很多方麵，可能也不會太體貼。”“那你希望你的另一半是個細心體貼的人嗎？”顧驚秋愣了一下，沒由來地想到前幾天吃飯的時候，周衍交代服務員菜裡一律不用放蔥花和香菜的樣子。細心，體貼。顧驚秋的嘴角無法克製地揚了一下：“嗯。”節目組很快結束了常規性地采訪，然後留下了一封帶著節目組Logo的信封。“明晚六點，我在DansleNoir*等你。”*西方人的迷信習俗，說到不吉利的事情的時候敲敲身邊的木頭，就不會應驗。*法語，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