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文明地解決(1 / 1)

驚秋 鰻魚Tech 2899 字 3天前

作為《甄嬛傳》十級學者,薛義的一大心願就是自己的好朋友顧驚秋能夠鼓起勇氣剃個光頭去演個清宮戲。可惜小顧同誌非常寶貝自己那幾根毛,堅決否決了這個提議——但是現在,薛義願意放棄看顧驚秋主演的宮鬥劇,也想知道這個周衍是什麼人。顧驚秋無奈地在心裡歎了口氣,用一種他所能想到的最生疏的口吻接了電話:“周總。”“到北京了?”“嗯。”顧驚秋簡短地回了一聲,同時一腳踢開了試圖偷聽的薛義。“我後天晚上有空。”“嗯……啊?”周衍在那頭頓了一下,然後才像是隱約帶了幾分笑意似的解釋道:“不是你說,想請我吃飯嗎?”“……”顧驚秋懊惱地閉了閉眼睛,覺得自己大概在周衍麵前又成了一個白癡了,“是。呃……”“怎麼?不方便嗎?”“那天我有一個通告,不知道會到幾點。”“沒關係,告訴我地方,我等你。”“……”“你想吃什麼?”周衍沒理會他的無言以對,順理成章地開始準備安排一切,“傷口都還沒拆線,隻能吃點兒清淡的吧?”顧驚秋趕緊回過神來:“不用不用……周總,是我請您吃飯,怎麼還能勞您費心安排。”他這兩句話說得恭敬又客套,薛義皺著眉頭看了他兩眼,確認他大概隻是在拍什麼老板的馬屁而已,頓時沒了興趣,悠哉悠哉地從沙發上起身去樓下拿外賣了。顧驚秋剛鬆一口氣,才發覺周衍那邊好像沉默得有點久:“……周總?”“嗯,我在。”周衍不緊不慢地應了一聲,“你今天怎麼這麼見外?”顧驚秋莫名有點兒臉紅,這話說得,就跟他們什麼時候成了“自家人”一樣。不過周衍沒有薛義那種非要糾纏到底的毅力,他說完了這一句,也不等顧驚秋回應,便單方麵地結束了對話:“那你好好休息吧,後天再聯係。”等到薛義拿了外賣回來,顧驚秋已經掛了電話,電視裡放的內容也已經從《甄嬛傳》換到了《卻道天涼好個秋》,顧驚秋正專心致誌地看著屏幕裡的自己。薛義嘴裡響亮地咂了一下舌頭,把外賣餐盒往茶幾上一放:“這個世上怎麼有你這麼自戀的人?”顧驚秋頭也不抬:“最好的演員都是自戀狂,就像最好的編劇都是變態。你懂屁。”屏幕的他正往前跑,突然聽見有人叫了自己一聲,此刻正好回過頭來,對著鏡頭露出了一個毫無戒心的笑容。“……”薛義把一句“臥槽好帥”堪堪叼回了嘴裡,摸了摸自己的心臟,覺得再這麼下去,鋼鐵直男的人設要崩,趕緊多看了兩眼身邊這個脾氣又差嘴又毒的豬頭,頓時感覺世界又直了回來。他一邊坐下一邊把一個餐盒分給顧驚秋,卻見顧驚秋拿起遙控器又把剛才那個鏡頭倒了一遍,終於沒忍住問了一句:“你在家沒事兒就這樣反複看你自己的電視?看不膩啊?”這得自戀到什麼程度啊?顧驚秋漫不經心地“嗯”一聲,“啪”地掰開了一雙一次性筷子:“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我反複看是為了找問題,以後改進。”哦,說得還挺冠冕堂皇。“那你剛才看出什麼問題了?”“那個鏡頭?”顧驚秋低頭看了一眼他點的菜,挑挑揀揀了一會兒,才勉強夾了一片白菜葉子,“沒什麼問題,就覺得很帥,下飯。”薛義手裡兩根筷子“啪”地一折,然後一把端走了顧驚秋剛想去夾的一盒肉:“不許吃醬油!”隔了一天,顧驚秋如約拍攝。他是直到了現場換造型上妝的時候才拿到了“劇本”,當然,總共也就幾頁,與其說是劇本,不如說是大綱。簡單提要了一下情節,最後兩張紙,就是所有的台詞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單就這個情節大綱而言,這個故事其實相當有意思。講的是一個“都市武俠”的概念,把傳統到甚至有幾分俗套的武俠情節嫁接到了現代都市,荒誕離奇又不失有趣。反派當然還是逃不了為了武功秘籍殺了主角全家的巢臼,甚至連戴麵具的中二設定都如此原汁原味地帶著早年香港武俠漫畫的風味。雖說反派的陰謀貫穿了整個故事,但真正和主角的對決——也就是需要顧驚秋出場的地方——隻有三場戲,還是傳說中的表麵不動,其實暗中以“內力對決”,也就是說,全是顧驚秋一個人在綠幕上演,連個對手演員都沒有。拍攝進行得很順,果然如朱正陽所說,台詞根本不需要什麼時間準備,基本都是顧驚秋臨場發揮了幾句。直到最後反派被打敗了,倒在地上麵具碎裂,才露出了顧驚秋的臉。為了遮掩他眉骨的傷口,還特意加了個麵具沒碎乾淨的設定,堪堪留了一塊殘片遮住了他的右眼。最後拍出來的效果相當驚豔,顧驚秋功力儘散,一霎白頭,及腰的銀色長發甚至還泛著一點幽幽的藍光,整個人像一個破敗的木偶一樣歪著頭,殘損的麵具和嘴角的鮮血都為他平添了幾分病態的美感。等到拍攝結束了,顧驚秋甚至都一改之前的偏見,還有點兒期待這部電影上映了。最後卸妝的時候顧驚秋給周衍發了一條微信,發現竟然正好是五點左右。他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感受到了朝九晚五的八小時工作製,不由感到十分新奇。正對著手機傻笑,就聽見有人叫他:“顧老師。”顧驚秋一回頭,正是曾黎那個“把兄弟”,是個姓曹的,頭頂也禿了一片,看上去簡直像曾黎的親兄弟。一見是他,顧驚秋趕緊站起來打招呼:“曹先生。”姓曹的誇張地搖搖頭,上前一步緊緊攥住了顧驚秋的手,熱切地上下晃了一晃,那架勢堪比領導人接見外賓:“哎呀多虧了顧老師啊,這救場如救火,我可要好好謝謝您啊,您一定要賞臉,我做東,好好請您吃頓飯!”顧驚秋被他攥得手生疼,又不能撤回來,還得強顏擠出一個笑容:“曹先生太客氣了……”姓曹的手上又用了幾分勁,差點沒把顧驚秋臉上那點兒假笑都握崩了:“叫我老曹就可以了!”顧驚秋隻好陪笑,聽這話音就知道這人什麼意思了,大概就是今天的拍攝不會結錢,準備用一頓飯打發了,人情橫豎是算到曾黎頭上。顧驚秋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彆說像他這樣沒什麼名氣的,多少已經成名成腕的大拿,為了“人情”二字去“友情客串”的都沒說話呢。當下也隻好笑了笑準備婉拒:“曹先生是曾總的朋友,來幫個忙是應該的,非要說謝不謝的就生疏了,回頭曾總也得說我不懂事兒呢。”他兩句話哄得老曹十分高興,死活非要拉他去吃飯。電影的拍攝地在懷柔的影視基地,周衍早就趕在下班早高峰之前開車過來了,顧驚秋哪能真的讓周衍等,忙不迭地就想甩開這個老曹,人家還非要送他出棚,恭維的話說了一籮筐,還給他畫了個“下部電影一定找你當主演”的大餅。顧驚秋場麵話都快掏儘了,兩人才剛出了棚,隻見一個學生氣很濃的年輕女孩兒正背著一個雙肩包站在攝影棚門口等著,一見老曹出來了,馬上就往這邊過來了。老曹臉色一變:“顧老師啊,咱們保持聯係啊!下回一定一起吃飯啊!”說著轉頭就往棚裡去了,一邊還回頭對著顧驚秋喊了一句:“一定啊!”顧驚秋折騰了半天都沒甩開他,突然被他這麼甩開了,倒還有點兒始料未及,不由愣在那裡回頭看了看。隻見那個女孩子已經截住了老曹,兩隻手都扒在他的手臂上,正急切地說著什麼,老曹一臉的不耐煩,掙了幾下都沒甩開,便出了狠力氣,一把把那女孩兒推在了地上,大聲道:“姑娘家家的,你要不要臉!彆纏著我了!”顧驚秋狠狠皺了一下眉頭。話音未落,老曹便又轉身進了棚,朝門口的兩個工作人員示意了一下攔住這女孩兒。那女孩兒跌坐在地上,像是沒反應過來,臉漲得通紅,棚裡棚外好幾個工作人員都看見了,卻都假裝沒看見似的,就把她一個人晾在了那裡。口袋裡的手機“叮”了一聲,是周衍。攝影棚這一片不允許社會車輛開進來,他發了個位置過來。顧驚秋又看了那女孩兒一眼,她已經自己爬了起來,黑色的書包上沾了一大片灰,看上去有幾分狼狽,但她也不再試圖進棚了,一個人黯然地走開了。不知道為什麼,顧驚秋看著她的背影,總覺得心裡很不舒服。周衍開過來的是一輛灰色的SUV,也不算太高調的牌子,顧驚秋上車的時候,發現副駕的座位加熱已經給他開好了。他把口罩一摘,發自內心地朝周衍笑了一下:“周總。”周衍卻沒笑,眼睛隻盯著顧驚秋眉骨上的一小塊紗布,眉頭微皺。顧驚秋被他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下意識地伸手揪了揪紗布。他今天又是上妝又是卸妝,紗布邊緣沾了粉底的顏色,有點兒發黃。周衍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不自在,調開了目光,把手機遞給他:“地址自己輸一下吧。”顧驚秋“嗯”了一聲,飛快地在導航裡輸好了地址。周衍隨手把手機又掛回了空調出風口上:“這家店你常去嗎?”顧驚秋點點頭:“朋友開的,私房菜做得很好吃。”周衍一邊倒車,嘴角帶了一點兒幾乎看不出的笑:“圈外的朋友還是圈裡的?”畢竟這這年頭,明星開飯店真是再也平常不過了,搞不好周衍也認識。顧驚秋卻猶豫了一下:“呃……算圈外的吧。”“怎麼叫算圈外的?”顧驚秋:“就……他以前拍過戲,不過早就不做演員了。”周衍點了點頭,那這樣的話,他就不認識了,於是他再沒說話,平穩地把車開了出去,正經過一個站台,顧驚秋卻突然叫道:“誒!等一下!”周衍下意識地靠邊停了,卻見顧驚秋正看著站台上的一個背著雙肩包的女孩兒。冬天日頭短,才剛六點,天就已經黑得差不多了,整個站台就隻剩下了那女孩兒一個人,也不知道受了什麼委屈,正蹲在地上哭得渾身發顫。周衍剛要問顧驚秋是不是認識,就看見身邊的人已經解開了安全帶跳下了車。顧驚秋跑去跟那女孩兒說了兩句話,那女孩兒一開始還十分茫然,然後便像是認出了他是誰一樣,一邊哭一邊抽抽噎噎地說了幾句話。周衍從後視鏡看過去,天色暗了,看不清兩個人的神色。沒過幾分鐘,顧驚秋就跑了回來,敲了敲駕駛座的車窗:“周總,咱們能順路把這姑娘先帶回北京嗎?”周衍微微皺了眉頭,顧驚秋一看他表情,就趕緊又加了一句:“這麼冷的天,下一班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她一個女孩子在這兒不安全。”“……”合著是不認識,做好人好事來了。周衍笑了一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可顧驚秋一見他笑了,便像是得了準許一般,朝那個女孩兒招了招手。那女孩兒走了過來,見車上是兩個大男人,臉上便露出了一點猶豫的神色。顧驚秋:“這是MCB影業的周總,網上都能查到他的資料,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給你好朋友發一條信息。”周衍聞言,沒忍住挑了一下眉毛。也不知道這人是心太大了還是根本就想搞個大新聞,一個藝人,沒事兒把自己跟影視公司的老板私下的來往隨便告訴彆人,還主動讓彆人傳播出去,大概是生怕彆人不多想。那女孩兒反而被顧驚秋的坦然弄得很不好意思,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謝謝顧老師。”周衍解鎖了車門,女孩兒還有點拘謹,但還是爬上了後座。顧驚秋從駕駛座旁邊抽了兩張餐巾紙轉身遞到了後麵:“你哭什麼呀?”他不問還好,他這一問,女孩兒馬上又委屈地汪了一包淚,抽抽噎噎地說不出話來,嚇得顧驚秋乾脆把整盒餐巾紙遞了過去。周衍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有點兒莫名其妙地給顧驚秋遞了個眼神。顧驚秋隻好壓低了聲音把剛才在攝影棚門口看見的事兒用兩句話就交代了一下,然後又轉過去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那姑娘也不知道是哭得,還是凍著了,一說話就甕聲甕氣,說到委屈的地方又忍不住哭,但顛三倒四的還是說明白了——這姑娘還是個在校學生,挺會寫的,平常也喜歡在微博上發點腦洞故事什麼的,粉絲還算不少。顧驚秋今天來救場的這個“都市武俠”的電影,本來就是她發在微博上的一個故事,轉發了上萬次以後,就被那個姓曹的看中了,聯係了她說要拍電影。小姑娘以為大好的機會來了,什麼都不懂,連定金都沒要,就花了三個多月,任勞任怨地把一個才萬把字的小故事擴寫成了一個完整的劇本。誰知道那姓曹的拿了劇本,直接就把她聯係方式全刪了,答應好的錢、署名權,一樣都沒了。她一個學生,什麼門路都沒有,好不容易打聽到了電影在懷柔這邊拍,隻能一趟一趟來堵人,一開始那姓曹的還客氣點,後來就乾脆躲著她,到今天,更是直接就把她推到了地上。她講這些的時候,周衍已經把車開上了高速,整個人一點表情都沒有:“他答應了多少錢?”那姑娘沒想到周衍會開口,愣了一下才抽了抽鼻子,小聲道:“八千。”周衍的眉頭明顯地擰了一下。車裡都不說話了,顧驚秋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八千,對他、對老曹來說都是毛毛雨,更不要說周衍。國內的編劇本來就賺得很少,有名氣一點的還好說,沒什麼名氣的,花好幾個月的心血,最後能拿到手的也就兩三萬。八千這個價,本來就已經是在欺負人。而且最後還沒給。那姑娘怯生生地開了口:“顧老師,您能想辦法幫幫我嗎……我不要署名權了,這本子給他們就算了,我……我就想他把答應我的錢給我。為了寫這個本子,我把彆的兼職都辭了,他就是不給,我可怎麼辦啊……”說到後來,又沒忍住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顧驚秋又扭頭看了一眼周衍。他依然是沒太多表情,專心看路,充耳不聞。顧驚秋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翻了兩下找出一個聯係人,然後就這麼遞給了那個女孩兒。那女孩兒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你記一下這個號碼。”顧驚秋平淡地說了一句,“跟他說,是我請他幫這個忙。把你知道的有關那個姓曹的信息都告訴他,他能幫你要到錢。”周衍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顧驚秋一眼,卻沒說話。那女孩瞪大了眼睛,好像明白了顧驚秋話裡的意思,嚇得聲音都有點兒發抖:“這……這,不好吧。萬一……出什麼事兒?”顧驚秋轉過頭去,特意用他沒受傷的那邊對著她極其耍帥地笑了一下:“你想哪兒去了,他可是北京市文明標兵,肯定給你文明地解決。”周衍回過臉去繼續看路,唇邊不動聲色地掛了一抹笑。那女孩兒咬著下嘴唇猶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掏出了自己的手機記下了這個叫薛義的人的聯係方式。然後才把手機還給了顧驚秋,聲如蚊蚋地道了聲謝。顧驚秋回頭接了手機,看她還是滿臉的愁容,聲音便軟了一軟:“好啦,彆難過啦。以後小心一點,要提前要定金,知道嗎?”那女孩低下頭,含著淚搖了搖頭:“算了,以後不寫了。”“為什麼不寫了呀?”顧驚秋半個身子都跟著轉了過去,“我覺得你寫得很好,很有創意啊!”那女孩眼睛裡有微弱的光一閃而過,隨即又很快黯淡了下去,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謝謝你,顧老師。不過你不用這樣安慰我。”“我可不是安慰你。”顧驚秋回過身來坐好,“你把所有人都熟悉的武俠套路偷換了一個背景元素,就碰撞了完全不同的喜劇效果,既保留了武俠原本的精神內核,又做出了合乎時代的革新,是很聰明的做法啊。我看本子的時候就在想,寫這個故事人可真有才華,沒想到你還這麼年輕。要是不寫了,還真的挺可惜的,我還希望以後能演你寫的戲呢。”他這幾句話說得平靜又坦然,絲毫沒有矯飾恭維的意思,好似句句發自本心。他說一句,那女孩兒的眼睛就將信將疑地亮起來一點,像一片黑暗荒原裡悄然地生出了一朵微弱的火苗,風愈吹,它卻燃得愈亮。女孩兒沒有說話,隻是把頭轉向了窗外,死死咬住了下唇。說來奇怪,分明已經哭了一路,此刻她卻突然生出了一絲莫名的倔強。周衍從後視鏡看過去,看到北京的夜色從她通紅的眼裡一路掠過。她無聲無息地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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