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陽說是要幫顧一凡再跟周衍約一次飯,可是電話打到MCB那邊,得到的消息卻是周總已經動身去美國了,說是去談“批片”。這幾年國內的引進片市場非常火爆,可是進口分賬大片每年就限定死了那麼幾部,根本不可能滿足市場的需求,明麵上隻能有30部左右的進口,實際上去年上映的進口片已經達到了上百部,這其中多出來的,便是各大片商去從國外買斷了放映權的電影,這才避開了“分賬”的限額。不過國內的片商是不能夠真正“發行”的,就算買斷了放映權,也得老老實實送審,最後由中影“發行”,他們隻能算是“協助推廣”。像MCB這樣的公司,往往都是捆綁買斷一批的好萊塢電影,然後再挑著走程序上映,所以圈裡都說是“批片”。顧一凡一邊聽朱正陽給他解釋,一邊摸了摸下巴,覺得這形容得跟批棒冰沒什麼兩樣。但是無論如何,周衍已經去了美國,看MCB那邊的意思,沒個個把月還回不來。但《陛下金安》卻是已經急吼吼地忙著開機了,這頓飯也隻好先暫時擱置。本來這種流水劇就不用太花時間準備,因為周衍要求改劇本已經多拖了一個月,全劇組都在等著顧一凡簽約。所以天靈這邊剛把最後的合同程序走完,顧一凡就被朱正陽打包起來空投到了橫店。來之前朱正陽給他打過預防針,說呂雪可能為了加戲的事兒不高興,說不定會給他穿小鞋。讓他能忍的儘量忍了,就是戲份上不能吃虧。饒是如此,朱正陽還是不放心似的,每隔一個禮拜就飛一趟橫店來看看。用他的話說,他要不盯著點兒,呂雪肯定暗地裡使壞。顧一凡不太明白:“我覺得呂導還行呀,也沒故意刪我的戲份啊。”他今天沒夜場,早早就下了戲,臉上還帶著妝,化妝間裡隻有他和朱正陽,連劇組的化妝師都沒進來,用的是朱正陽特地從北京帶來的公司的化妝師,正在小心翼翼地給顧一凡拆頭套。他才剛說了兩句,就被強行掰過了頭:“顧老師您彆動。”朱正陽靠在化妝台上,不屑一顧的雙手抱在胸前:“你呀,就是太不知道人心險惡了,不刪你戲份就算好了麼?同一個鏡頭,她就把劉泊杉擺在畫麵正中央,打光啊攝影啊全緊著劉泊杉一個人來,都不知道把你拍成什麼醜樣了!”顧一凡眨了眨眼睛:“那不可能,我這樣的美顏盛世,就是擠到半張臉出畫了都是好看的。”朱正陽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化妝師已經“噗嗤”笑出了聲,顧一凡抬了抬眼皮:“劉姐,我說錯了麼?”姓劉的化妝師戴著口罩,但還是看得出眉眼都笑彎了:“嗯,好看。顧老師您最好看。”朱正陽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一邊又跟劉姐道:“你趕緊給他摘了,然後重新做個造型,稍微快點兒,司機還等著呢——欸,他臉上的這妝要重新畫麼?”顧一凡一愣,化妝師卻已經湊上來仔細地看了一看:“不用,稍微補補就行。”顧一凡覺得自己可能是漏了什麼重要的信息:“朱哥,我記得我今天沒彆的行程了啊?”朱正陽看了劉姐一眼,化妝師立刻眼觀鼻鼻觀心,專心致誌地跟顧一凡的發套搏鬥起來,然後朱正陽才稍微壓低了聲音:“周總剛從美國回來,現在還在上海,但明天就回去了,我好不容易給你約到了今晚,馬上就送你去上海。”怪不得,特意帶了自己的化妝師過來。顧一凡猛地轉過腦袋,然後“嗷”地一嗓子喊了出來——拆了的一半頭套還在劉姐手裡,紗卻還黏在他腦門上,這一下疼得簡直跟撕他自己的皮肉似的。可是眼下也顧不上這個了,顧一凡一邊眼淚汪汪地抽著涼氣,一邊斜著眼睛問朱正陽:“約……約到了今晚?吃飯?”可是這會兒已經六點多了,到上海還得再兩三個小時,也不知道這算吃的什麼飯。就算倆人去吃個麥當勞,這一來一回之後,也得淩晨之後才能休息。顧一凡一想到明天早上還得四點半起來上妝就覺得眼前一黑。朱正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像是有點兒難以啟齒似的,躲閃著顧一凡的視線道:“我幫你跟劇組請了半天的假,你今晚就留在上海,明天我叫人去接你。”頭套被整個從顧一凡頭上拆下來,他像個木偶一樣任由劉姐在他被壓得一團糟的頭發上薅了一把,勉強抬了抬眼睛看著朱正陽:“朱哥你呢?”朱正陽欲蓋彌彰地抬腕看了看手表:“我今晚的飛機回北京。”顧一凡“哦”了一聲,明白了。這是想把他直接留在周衍那裡。除去工作,朱正陽跟他的私交其實算不錯。顧一凡有點想笑,漫無邊際地想到,這事兒要是曾黎來說,肯定是理直氣壯,絕不會像朱正陽這樣躲躲閃閃。見他沒有多說什麼,朱正陽站起來,似乎是準備先出去叫司機過來了,可是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停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臉色帶上了幾分意味深長:“周總本來是直接飛北京的,聽說你已經進組了,特地改簽到從上海入境,非要今晚見你……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彆讓人家覺得你不懂事兒,心裡也要有點數。”顧一凡懶洋洋地笑了一下:“朱哥,我什麼時候心裡沒數過?”朱正陽停在他肩膀上手加重了兩分力道,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快步走出了化妝間。周衍住的酒店在上海的市中心——據顧一凡了解,周總今天上午落地,明早就得同一個機場再飛回北京,然而不知道為了什麼,即便上海今天大雨傾盆,周總還是非常執著地住進了這家酒店,以至於顧一凡一路奔波達到酒店樓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顧一凡在車裡就已經被收拾得妥妥當當,還特地重新換了一套衣服,讓他覺得自己不像是來跟周總吃飯的,更像是送來給周總當夜宵的。尤其是,當房門一打開,他發現周衍竟然隻穿了睡袍的時候。周衍一見是他,好像也有幾分意外,但馬上就笑了,側了側身子把他往裡麵讓:“我還以為這麼晚了,你不來了呢。”大概是因為剛洗完澡的緣故,周衍的頭發都是濕的,被他漫不經心地捋到了腦後。上次見麵的時候那種冷漠而鋒利的迫人氣勢不見了,他渾身上下都是一種放鬆而又懶散的狀態,甚至帶了幾分莫名其妙、卻又順理成章的親密。顧一凡站在房門口,看了看自己這一身盛裝打扮,頓時覺得更加窘迫了:“路上堵了一會兒,抱歉……周總是要休息了嗎?”他剛想說“要是您要休息了我就先不打擾了”,周衍卻已經一口截斷了他:“沒事,本來就是在等你。”顧一凡一句話頓時噎在了喉嚨裡。周衍擺了擺手示意他在套間的沙發上坐下,自己轉身去拿起了客廳的內線電話:“還沒吃吧?你看看要吃什麼,我叫他們送來。”顧一凡趕緊擺了擺手:“不用了,我不餓。”話剛說完,他便悔得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本身吃飯便是一個幌子,他倒好,如今乾脆就把這個幌子摘了,難道要直接往床上去嗎?周衍剛把話筒拿起來,聞言便又擱下了。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好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也沒說話,反而無聲地笑了一下,俯身從客廳的小冰櫃裡取了一瓶紅酒出來朝他揚了一下:“那喝一點,你就不用這麼緊張了吧?”顧一凡覺得自己的臉一下子就燒了起來。周衍隻當沒看見,熟練地開了酒,一邊給他倒,一邊隨口道:“你不熱嗎?”已經是近十一月的天氣,晚上又下了雨,所以顧一凡還套了一件風衣。這會兒房間裡空調打得足,被周衍一說,他還真覺得有點兒熱,趕緊站了起來,一邊脫風衣一邊覺得自己真的是傻透了。不知道為什麼,從他進來的那一刻開始,顧一凡就覺得自己莫名緊張得不行。照理說不應該的,普通人要單獨跟隻見過一兩麵的人在這樣私密的環境裡相處確實挺尷尬的,可是演員因為職業關係,剛見了第一麵打完招呼就開始跟人家吻得難舍難分也是常有的事,就算心裡再怎麼尷尬、緊張,麵上總還是能應付得來——唯獨麵對周衍。顧一凡把風衣放在旁邊的沙發上,暗暗地深呼吸了一下,這才回頭擺出了一個訓練有素的笑容:“是該我喝一杯自罰,來得太遲了,打擾周總休息了。”剛說完,便要去拿酒喝。周衍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顧一凡驚了一下,下意識地抬眼,卻見周衍的臉色微沉了下來,眼底是一片深深的倦意,連帶著聲音也是低沉的:“私下裡就不用說這些場麵話了。”房中一時靜默下來,周衍挑了一下眉毛,似乎是才意識到什麼一樣,不動聲色地鬆開了顧一凡的手腕,強打了一點精神起來,故意把語調揚了揚:“也不算打擾,我平常也不會這麼早睡,今天隻是時差還沒調過來。”顧一凡默默地縮回了手,隻覺得腕上被他碰過的地方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不疼,就是麻,麻得他好不容易收拾起來的那一點兒世故都像是完全癱掉了似的,半分也調動不起來了。周衍的語氣、神態,甚至他懶散地倚在沙發靠手隨意地晃著手裡的酒杯的動作,都帶著一種彆樣地親密感,像一頭豹子突然收起了利爪,翻了個身朝來人露出了肚皮,讓顧一凡完全無法抗拒。他身上還帶著一股乾淨的皂香氣息,混著杯裡那一點酸酸澀澀的酒香,不由分說地把人都包裹了進去,顧一凡鬼使神差地也端起了酒,像是被他的倦意傳染了似的,也放低了聲音道:“其實不用這麼趕,等你休息好了,我再飛一趟北京去見你也沒關係的——本來就是我該謝謝你,給了我這樣的機會,還這樣幫我。”周衍扭頭看他,注意到他突然把“您”換成了“你”,嘴角便不由自主地輕揚了一下。沒去接他的話茬,反而隨意地另起了一個話頭:“這個眼妝很適合你。”顧一凡一愣,下意識地就要去摸自己的眼睛——他下了戲以後沒有卸妝,應該還帶著眼線。果然,周衍又湊近了看了一看,才道:“好看是好看,可是演大將軍的話,好像不夠威武啊。”顧一凡笑了笑:“還沒到當將軍的時候呢,現在還是小時候,風流少年郎,眼妝可不得往風騷了化麼。”周衍被他說得也笑起來,那笑是極淡的,嘴角的弧度幾乎難以辨認,連笑聲也隻是沉沉地悶在喉頭:“拍古裝戲很辛苦吧?”“還行,習慣了。”顧一凡端起酒在呷了一口,“總比沒戲拍要好一些。”周衍玩味地朝他瞥過去:“你們朱總經常不給你接戲嗎?”任何場合之下抱怨自己的上峰都是極其不智的行為,顧一凡自知失言,忙找補了一句:“沒有,接不到戲不是朱總的問題,怪我自己還不夠優秀吧。”周衍像是聽見什麼笑話似的哧了一聲。顧一凡自己也知道這是句場麵得不能再場麵的話,這年頭選角早就不是光看“優秀”了,但該說的場麵話還是得說,所以他也隻當沒聽見周衍的嗤笑,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酒。周衍正色看他:“你是不夠優秀,還是根本就沒那麼想演?”顧一凡神色微有訝異:“哪個演員會不想演戲呢?”周衍搖搖頭,好像眼皮子有點兒打架似的,說的話裡都帶了一點兒含混的鼻音:“圈裡像你一樣——”他頓了頓,故意彆有所指地強調了一下用詞,“不太優秀——的演員多了,人人都咬緊了牙關、削尖了腦袋往上爬,你看你倒是沒這麼急。”顧一凡心裡一動,突然想起了張寧。他看著周衍,下定了決心一般,注視著他的眼睛輕聲道:“不是不想,是不會。”周衍一張臉動都沒動,像是根本沒聽見這句話。窗外有隱隱的雷聲從遠處傳來,他的睫毛突然急促地顫了兩下。顧一凡大概是從來沒跟人說過這些話,不得不轉開視線,又喝了一口酒,才逼出了兩句真心話來:“我不知道怎麼去......削尖腦袋搶。朱哥以前教了我很多,什麼多跟片場裡最紅的那個混啊,多拍拍導演的馬屁,彆整天想著自己改劇本......都挺簡單的,但我就是做不好。”周衍看上去清醒了一點兒,仍舊隻是盯著他,不說話。“我也不是清高什麼的,我其實還挺羨慕那些在圈裡能如魚得水的人。接不到戲我也挺急的,也想著要去削尖了腦袋搶,但有戲拍的時候,我就忘了那些事兒了。所以朱哥總說我不求上進,得過且過,隨便演兩個配角就能過了。”周衍無聲地笑了一下:“你是得過且過嗎?”顧一凡轉過臉來看著他,像是掂量著他話裡的深意似的,沉吟片刻才道:“不是。我……我很喜歡演戲。我也想演主角,演好角色。”周衍不笑了:“林子安算是你想要的好角色嗎?”林子安便是《陛下金安》裡的少年將軍,是網文裡常見的高冷貴公子形象,和話癆又跳脫的六皇子組成了一對隨處可見的“沒頭腦和不高興”。顧一凡演了快一個多月,用過的表情一隻手就數得過來,平心而論實在算不上是什麼“好角色”,但有了彆人的“求而不得”襯托著,便顯得尤其珍貴了似的,顧一凡正了正臉色,正想再組織一番感言謝謝周衍,可是剛一開口,周衍便揮了揮手打斷了他:“彆忙著謝,以後還有更好的給你。”顧一凡怔了一下,這是給他的承諾嗎?周衍像是真的十分困倦了,眼簾微闔下來,比常人都長的睫毛垂落,在他眼下投了一小片陰影,再開口時已經突然轉了一個話題:“顧一凡這個名字,是誰給你取的?”顧一凡還處在方才那句話的震驚裡,下意識地回答道:“我爸媽。”“你入行的時候,天靈就沒叫你改一個藝名?”“為什麼要改藝名?”周衍勉強地抬了抬眼皮看他:“因為這個名字一聽就火不了。”這話倒不是沒人跟顧一凡說過,不過沒說得這麼直白的,讓他一時間有點兒無言以對。周衍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娛樂圈裡已經有一個顧凡了,還需要一個顧一凡嗎?”顧凡是眼下中生代男演員中的第一梯隊,十二年前就以一個少年俠客的形象紅遍了大江南北,群眾基礎非常深厚,堪稱是一代人心目中的白月光,這麼多年下來積累了無數作品,可謂是要人氣有人氣,要獎項有獎項,地位難以撼動。顧一凡牙疼似的咧了咧嘴:“現在也沒避諱這一說,前輩應該……沒這麼小氣吧。”周衍按揉太陽穴的手指頓了頓,眼睛都沒睜,冷笑了一聲道:“小氣?”剛才那種隨意而放鬆的氣氛突然一掃而空,顧一凡緊張地繃了繃後背,覺得自己說錯話了。果然,周衍睜開眼睛,麵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圈裡有多少個女藝人叫馨雨,你數得過來嗎?分得清嗎?誰咖最大,觀眾就記得誰,這跟顧凡小不小氣沒關係,前輩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這就是事實而已。”顧一凡唯有沉默。窗外的雷聲似乎又大了一點。周衍:“換個藝名吧,趁著新劇還沒開始宣傳。”顧一凡隱隱明白過來為什麼周衍一回國就馬上要見他了,劇組雖然已經開工,但是定妝照和官宣還沒公布,如果要改藝名,現在是最好的時候。於是他非常乖覺地點點頭:“周總說的是,我明天就跟朱哥商量一下……”“我已經替你想好了。”周衍打了一個哈欠,頓時就紅了眼睛,於是語氣也和緩了下來,又帶上了那種欲睡未睡的黏糊勁兒,“叫顧驚秋吧。”顧一凡結結實實地沉默了一下,周衍像是怕他沒明白,便道:“顧我已無當世望……”“似君須向古人求。”顧一凡的聲音很低,卻自有一番韻律似的,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歲寒鬆柏肯驚秋。是這兩個字嗎?”這兩句是蘇軾的詞,說的是遭權貴欺壓,困窘不堪,也依舊要如鬆如柏,傲然驚秋。真是給親兒子取名都不見得有這麼深的期許了,顧一凡欲言又止地歎氣。周衍看著他:“你覺得不好?”顧一凡哪敢說不好:“不是,意頭很好,念起來也好聽……但我就是覺得,這個藝名是不是有點兒刻意?雖然是避開了前輩的名字,但好像不太生活化吧……”他都能預見到網上的評價了,不由苦著臉:“我會被黑太做作吧?”“不會。”周衍篤定地喝了一口酒,“想讓人家黑你的名字做作,也得先讓人家知道你的名字是什麼。”一句話正中命門,顧一凡立刻閉嘴。周衍似乎覺得堵得他沒話說的樣子很好笑,眼裡不自覺地帶了幾分促狹:“你不用在這兒跟我不情願,圈子就是這個樣子的,真不服氣呢,你就紅出來,紅到讓你的後輩們入行的時候就掂量著,彆說是驚秋兩個字,就是同音的都不敢用。”他漫不經心地把手裡的酒杯輕輕晃了一下,還剩下了一個杯底的薄酒,隨著他的動作閃出了一片波光瀲灩。周衍說:“我能讓你紅。”轟得一聲,瓢潑大雨終於傾盆而下。顧一凡隻覺得當頭砸下來一塊餡餅,還是純金的,一下子給他砸了個頭暈眼花。看來周衍不僅打算給他資源,根本就是想直接給他重新規劃一條發展路線。他一時之間不知道欣喜和驚訝到底哪個表情更合適一些。但他的臉好像完全不受自己控製了一樣,所有的情緒都被抽離了,隻剩下了一個茫然的呆滯表情,他自己眼下的表情一定很蠢,但殘存的理智還是在他的腦海裡尖叫著告訴他,免費的餡餅不能吃,可能有毒。周衍這是準備長期包養他?他艱難地召回了對自己麵部肌肉的控製權,語無倫次地開口道:“周總……我,那個什麼……我心裡是很感激您的,但是我……”他“但是”了半天,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意思。周衍的眼神漸冷下來,顧一凡被他看得心裡一陣發毛,越發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了。不想紅?那是不可能的。不想通過這種方式紅?這也太虛偽了,曾黎也不會同意。更何況,周衍根本還什麼都做,最起碼到目前為止,周衍沒有跟他提出過任何要求。可越是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就讓顧一凡越是忐忑。他覺得自己像是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中,腳下是空蕩蕩的一片,手裡什麼也抓不住,惶惶不可終日。而周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觸手可及,又遠在天邊。他在那一瞬間突然生出一種捉襟見肘的羞慚來——不是不想要,是怕要不起。怕自己做不到,也怕周衍的付出背後所索取的,是他根本付不起的代價。他張了張嘴,卻什麼話都沒能夠說出來,不知怎麼又想起了那天周衍對張寧說的話。——“我一向不喜歡強人所難。這種事,還是你情我願的好。”顧一凡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上身了一樣,理直氣壯地說:“但是,我是直的。”房中突然便是一片死寂,唯有暴雨仍舊不知疲倦地擊打著窗戶。周衍仍舊是麵無表情地看著顧一凡,像是要用眼神在他臉上燒出兩個窟窿來。然後他突然坐直了身子,把一直端在手裡的酒杯放回了茶幾上,像是在端詳一件瓷器上的紋飾似的,緩緩地湊近了顧一凡。顧一凡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躲,突然又想起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周衍那種迫人的審視的眼神,像是想從他的眼睛裡挖出心肝的顏色來看個分明。一個莫名的念頭突然占據了顧一凡的全部思緒——那頭翻著肚皮昏昏欲睡的豹子突然醒了,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尋思著從哪裡下嘴咬下去咬下去比較致命。然後他就看見周衍輕輕地勾了勾嘴角,伸手在自己的頰邊極儘曖昧地摩挲了一下。“那你為什麼今晚一個人來我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