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進審訊室，陸羽像變了個人，依舊沉默，但沉默中多了份決絕與悲壯。像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對麵的周向東慢慢地轉著筆，並沒催他。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似乎在那一秒停了下來，記憶也隨著日光塵埃一起回到那個他並未親曆的歲月，陸羽舔舔嘴，開口——“你們說得對，我爺爺當過漢奸，1928年孫殿英挖慈禧墓時，他剛好就在隊伍裡，當時隊上有兩個老鄉和我爺爺要好，我爺爺說那年老家鬨旱災，有個老鄉惦記家裡，於是三人計劃著趁亂帶上點挖出來的寶物回老家……”爺爺陸喜兒說，1928年是個十足的亂世，日子是在戰事疊著戰事裡過來的，老百姓為了活命都去當兵，而當兵的想活久些就要給自己想出路。那天，盜墓後的第二天，隊裡的人多在喝酒慶祝，而他的爺爺和老鄉李德祿劉雙柱三人卻在計劃順幾樣寶貝趁亂離隊回老家過日子。劉雙柱從草垛裡往外探了下頭，確定沒有敵情後朝身後招招手，借著夜色，兩團黑影緊跟著尾隨而出。“哥，萬一被發現了咱會不會被殺頭啊？”年紀最小的李德祿怯怯地問。就算看不清他現在的表情，靠聽的劉雙柱也聽得出他的後槽牙抖成什麼樣兒了。“你以為呆在這不走就能活命嗎？現在各地打得這麼凶，就算不被砍頭遲早也是個死，與其這樣不如冒次險，萬一逃出去了還有機會看老媽一眼。”說著，劉雙柱回頭看了眼身後兩個小弟，他們三個裡數他年長，這次回家的提議也是他最先提的。想了想他又說：“我都查過了，挖出來的寶貝暫時都停在幾間屋子裡，我選的這間是比較不起眼的，守衛今天鬨肚子，這會兒正在蹲茅房，咱不多拿，拿完就走，不會被人發現的，再說，在這混了這麼久，總不能空手回家吧。”他的話觸動了李德祿，加上陸喜兒鼓動，李德祿鼓足勇氣跟著二人貓腰進了屋。一進屋，半大小子就不說話了，按說盜墓時那些奇珍異寶他們不是沒時間看，可後頭催得急，他們連多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就搬著東西出來了。而此時此刻，李德祿才覺得自己是真開了眼。“哥，這珠子好看，比我家母雞下的蛋都大。哥，還有這個，咱能把這個也拿走嗎？”劉雙柱瞅著李德祿捧在懷裡的葡萄纏枝龍鳳魚盤，二話不說的過去，拿走，放回箱裡：“咱們是要當逃兵的，抱這麼個大家夥你是嫌不夠引人注意吧？”陸喜兒被劉雙柱這話逗得直想笑，抖著肩膀巴拉著房裡的東西。是該挑些不起眼但值錢的，可瞧哪個都想要，哎，好難啊……就在仨人乒乒乓乓挑東西的工夫，屋外突然來了動靜，聽聲還是朝他們這兒來的。“哥，不會是來抓我們的吧？”李德祿嚇得一縮脖子。那傻樣，好像靠縮脖子就能把他這一米八的個子縮沒似的。“是福不是禍，先躲起來再說，都彆慌，說不定是去彆處路過這的。”劉雙柱低著聲安頓好其他倆人，自己也沒身進了一個樟木箱子後。不管來的是什麼人，都希望彆衝他們來的就好。就在劉雙柱拜天求地時，一聲吱呀門響聲，有人推門進來，還真是來這的啊！一滴冷汗沿著額頂滾到了下巴，劉雙柱咽口唾沫，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這個時候，誰會來呢？還是說，是和他們目的一樣的人？犯嘀咕的工夫，進來的人居然開口說話了，聲不小，一點不避諱不說，最重要的是，那聲兒劉雙柱認得！是他們軍長孫殿英。可是……他到這乾嘛呢？劉雙柱想不通，隻能矮身子將自己藏好。才盜了墓的孫殿英神經有些亢奮，說話的聲音也和平常的腔調不大一樣。他說：“就是這幅圖？”另一個聲音答：“就這幅。“當年我老祖宗為了給父親治病，進山挖金，結果人失蹤幾天後突然出現了千裡之外的海邊，懷裡還抱著那塊救命的狗頭金，要不是官府逼迫他進山帶路去挖金礦，我老祖宗肯定能成大師，你看這筆法，是不是深得張擇端真傳？他可是得到過張擇端親自指點的。”嘮嘮叨叨一大串，說得三人迷糊，也說得孫殿英心煩：“彆扯那沒用的，我是問你這畫裡真有金河的秘密？”“真的。這幅畫是我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要不是那群官兵貪得無厭，拿老祖宗的爹做要挾，也不會被壓死在金礦裡，我爺爺說能破解畫裡的秘密就能找到金河，如果不是家訓戒貪，我就自己去找金礦了。而且，我把這圖給軍長您，還有另外一層含義。”“啥意思？”“小日本也想要這畫。”“去他奶奶個腿！咱們中國人的東西憑什麼給他們？小子，你做的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我麾下副官了。喬副官！”“謝謝軍長！”兩個人又說笑兩句，便相伴出了屋。劉雙柱鬆了口氣，忙跳出箱子招呼李德祿和陸喜兒：“咱們快走，萬一再有人來咱們想走都走不成了。”“可我還沒選好拿啥呢！”陸喜兒的眼睛還繞著屋裡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轉悠，舉棋不定的。劉雙柱氣得一跺腳：“啥小拿啥唄。”說著，他抱起一個盒子揣進懷裡，看著另外倆人：“傻愣著乾嘛呢？找東西搬啊。”禁不住他一再催促，陸喜兒李德祿東翻翻西翻翻，也各自找到了自己的物件，李德祿傻氣，就拿了幾顆珠子，膽小內向的陸喜兒倒是捧了個不大不小，剛好抱個滿懷的黃梨花木嫁奩小箱。反正都是拿，不如拿小半輩子夠花的。“你爺爺膽子不小。”周向東聽得入神，甚至忘了這是場審訊，等回過神時才發現日頭已經西斜，他起身給陸羽倒了杯水，“喝口吧，喝完接著說。”陸羽捏著杯子，虧他說了這麼久也不渴，居然沒喝，“下麵的估計你們猜得到，等爺爺他們逃出來後把幾個人拿的東西放在一塊一看，那幅畫竟然被孫殿英留在屋裡被我爺爺揣了出來。原本他們沒怎麼在意，因為也沒人想去挖金子，可漸漸的，他們發現了不對勁，孫殿英竟然派人四處找他們。要知道那時候偷了東西逃跑的兵不止我爺爺他們，所以孫殿英會一直追著他們，這讓我爺爺他們不得不找起了原因，尋思來尋思去就想到了那幅圖。按理說孫殿英才得了那麼大一批寶貝應該不會對金子那麼執著，再結合之前聽那個喬副官說的日本人也想要那張圖，爺爺他們頓時覺得不對勁。幾個老爺子原本是想回家過安穩日子，可那一刻突然就覺得肩膀上有了一個事關家國天下的擔子，劉爺爺說孫殿英為人亦正亦邪，畫要真有什麼重大乾係落在他手裡不安全，想來想去，劉爺爺提出來去找一個他開鏢局的朋友。”一聽鏢局，周向東難免朝旁邊掃了眼：“還記得那個朋友姓什麼？”“姓戰。”說完，陸羽抬頭看了周向東一眼，本以為他還有問題，沒想到問完這個姓氏問題周向東就沉默了。“那我繼續說吧。“原本他們計劃好了路線，後來……後來我爺爺貪酒誤事，出門時遇到了日本人，為了活命他把畫的事告訴了他們，再後來，日本人找到了路上的鏢師，殺了他們，卻隻找到一截殘畫，至於剩下的那截還有那些丟失的明器（同冥器）都不知道哪兒去了。爺爺說，是劉雙柱看出了他的不對勁，提前拆分送走了畫。”“說說這次，你是怎麼和羅智幀接觸上的，你偷的那幅畫又是誰拿去的？你笑什麼？嚴肅點兒！”“沒什麼。”陸羽抿抿嘴，“我笑你周隊長不會不知道我家是靠什麼發家的吧？有日本人扶持，加上孫殿英倒賣煙土的路子，我爺爺當年算得上是當地販賣大煙的頭一把。我不認識羅智幀，拿畫給他的人認識我，他現在急著讓我爸媽拿畫給他呢。”“他是誰？”陸羽舔了舔嘴唇，“我不知道他的真名，隻知道他綽號‘金三角’，在我家還沒洗手不乾前，他是跟我爸的。那天要不是他的人跑來告訴我羅智幀發現了爺爺的秘密，我也不會……”周向東看著低垂著頭肩膀微顫的陸羽，朝門外招了招手，“帶他去吧，這邊已經差不多了。陸羽，你父母等你半天了，我讓人帶你去見見。”“見我？他們不是想讓我死嗎？還想見我？”陸羽冷笑著看周向東，像聽了場笑話。“你爸媽動用無數關係，甚至拿局長來壓我，隻求見你一麵，可你知道，案子沒問清楚我是不允許嫌犯見家屬的？”“你什麼意思？”“意思是你現在可以去見你爸媽了。”“可我剛剛……”“你剛剛見的不過是我們局的兩高手。”周向東笑著蹭了蹭鼻頭，可惜，他說這話時陸羽已經被帶出去了，沒聽見。天曉得周向東現在有多高興，他發現有戰歌這個兵就像有個寶，既能假扮陸羽爸，又能假扮乾勾於，還能折疊時間，讓陸羽看到一點“未來”的事，簡直不能更棒了。還有啊，說是隻能折三秒，這次就不止三秒嗎？人的潛力果然都是逼出來的。這次的訊問堪稱完美，可惜周向東沒太多時間開心，因為金三角這個名字他太熟了，幾年前，一個叫金三角的製造了一場爆炸，害死了喬橫的女友，不過那個金三角已經在那場爆炸裡死了，會這麼巧是一個人嗎？還有他要那幅畫乾嘛？要都要了乾嘛還讓陸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