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歌你來得正好。”站在窗邊的周向東回過頭,手往沙發上一指:“永明分局刑偵大隊副隊長葉晉凡,等下負責和我們交流案情。這是重案組的偵查員戰歌,兩起命案她都是目擊者。”順著話頭,戰歌看向這位傳說中的葉晉凡,才來局裡時她就聽人說起過永明這位副隊長——周向東的同門師弟,嗯,長得和傳說的一樣,眼高於頂,不說話身上就自帶傲氣。她原想著出於禮貌先伸手,可一看對方那愛搭不惜理的架勢,她也就懶得搭理了。“周隊,是你發的通緝令,通緝喬橫?”“對。”“案子還沒查清呢!”“這個案子影響很壞,必須儘快破案。”周向東的手從身上摸去了桌上,他煩躁時總會習慣性找煙。“儘快破案不等於冤枉好人!”“冤枉?你怎麼就知道是冤枉?”什麼也沒摸到的周向東眉頭緊鎖,坐回桌前,伸手拿起一份報紙,摔去戰歌麵前,“你自己看看,今天的南省晚報,把咱們都說成什麼了?”戰歌拿起報紙,先是看到一大一小兩張圖,大的是羅智幀的左立半身像,稍小點的是幅居民樓照片,雖然特征物不明顯,但還是不妨礙戰歌認出那是喬橫家的樓的。她抖開報紙,看著照片旁的大標題——羅智幀命案未破、居民樓又現屍體兩具,是凶手太過高招還是警方辦案不利?“沒報雙喜的事?”三兩眼掃完了文章,戰歌撂下報紙,兩具屍體裡有個還是警察,他們會放過這個指摘警察無能的機會嗎?越想越覺悲觀,什麼時候警察犧牲成了可以拿來嘲笑職責的事了?周向東冷笑一聲,“那幫記者對這類新聞就好像蝙蝠對血,隔著老遠就能聞到味兒,就算咱們再防,想防住他們怎麼可能?”“那……”“秦秘書特地做了關照,算是暫時壓下去了。”煙癮在煩躁期又鬨起來的周向東拉開抽屜,摸出塊糖丟嘴裡,“不過秦秘書也說了,這事他隻能幫忙壓24小時,多了會讓市長為難。”他說的這位秦秘書是市裡分管公安工作的言市長的秘書,周向東說是他幫忙,其實就是市長在幫他們爭取時間,而這24小時的另一層含義則是——限期破案。“可也不能因為這就亂抓人啊?有證據嗎?”戰歌生氣地看著周向東,不想這時房間裡突然響起一聲不合時宜的笑聲。“大周,你這個兵有意思,會都還沒開就說咱們是亂抓人?還是說她知道點兒什麼?”葉晉凡看熱鬨不嫌事兒大的坐在沙發上,手裡捏著一團被搓皺的紙,看戰歌的眼神兒是那麼的玩味。戰歌心一突,沒回避葉晉凡直勾勾的目光:“我隻知道你們這麼貿然通緝不僅會冤枉一個好人,更有可能放走一個壞人!”“你這麼肯定喬橫是好人?”“是。”“理由?”“我就是理由。”“好了,都彆說了,戰歌,這件案子結了後你寫份書麵檢查,檢查你的工作態度,還有你,什麼事?”以一己之力切斷倆人火力的周向東一臉不耐看著門口,那裡站著個小民警,麵龐青嫩,神情卻是和年紀不符的冷峻,估計看見周向東在生氣,站了半天一直沒說話。戰歌忙著生氣,沒工夫研究什麼小民警,隻知道是永明來的,因為肯定不是他們局的,果然,“癱”了半天的葉晉凡一見他立馬就康複起身了。“我們的人都到了,走吧。”不想走。倔勁兒上來,戰歌站在原地一動沒動。“有意見想法會上說,你也看看證據,看我是不是隨便就冤枉好人了。”知道她又鑽牛角尖了,周向東專門繞到戰歌跟前,手在她肩上一勾一帶:“走。”“隊長……”被帶地趔趄前行的戰歌忍不住回頭,“真有證據?”“去了不就知道了?”戰歌猛然想起隊長桌上那幾張贗品上河圖照片,心裡突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喬橫和她說了事情的全部經過,他沒時間作案殺人,那麼隊長他們找到的證據又是什麼?那幾張照片又是哪來的?會議室裡麵滿是人,或坐或站或交談,像被塞進了一窩蜜蜂,嗡嗡嗡的,隔著幾個或胖或瘦的“蜜蜂”,戰歌找到了“夾在縫裡”楊呢。楊呢也看見了她,抬起胳膊示意:“這邊!”戰歌走過去,一屁股坐下說:“明明不是喬橫,隊長他們竟然下了通緝令!你那邊怎麼樣?”“就那樣。一個是鈍器擊打造成的顱骨粉碎性骨折,雙喜……”楊呢摸摸鼻頭,“剪刀刺穿了頸椎,失血外加刺激下的心臟驟停,走得應該很快。倒是有個好消息,從法醫角度暫時沒找到證明凶手是喬橫的證據。”說好消息三個字時,楊呢沒露一點笑臉。雙喜的死是局裡人共同的一塊傷疤,他們的職業是警察,是離犯罪最近的人,也是最靠近死亡與危險的人,每年公安係統都會對警員犧牲的數據做統計,戰歌還記得2105是十八大以來公安係統犧牲人員的數據,2016年那一年,這個數據是362,選擇了這個職業,他們都有這個覺悟,可真當這個數字真切的在身邊變成+1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永明分局的人在往投影儀上連設備,在他身後,葉晉凡正和周向東低頭耳語著什麼,而此時戰歌心裡卻響著一個聲音——她一定要把殺雙喜的王八蛋抓出來活剮了!但事情的發展方向隨著會議開始明顯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著。永明方麵帶來了許多現場物證,有和羅智幀家出現的命紙紙屑相契合的一副贗品清明上河圖、從兩名死者身上采集到的屬於喬橫的指紋,甚至連從現場找到的凶器上都采集到了喬橫的指紋。一切證據都毋庸置疑地證明著一件事——喬橫是殺雙喜和喬美團的凶手。“接下去除了緝拿疑犯外,我們要找出他行凶的動機,畢竟……”“隊長,喬橫不是凶手。”話說一半被打斷的周向東頭疼地看向戰歌,都這個時候了這家夥怎麼還這麼犟啊?無語。“你想說的我知道了,不過現在一切證據都指向他,辦案不能靠直覺,要講證據,你有證據嗎?沒有?沒有就坐下。”“指紋有可能是凶手想辦法弄上去的,畫也有可能是他故意栽贓……”“戰歌你什麼意思?!”戰歌看著突然站起來的常海,想起了他和雙喜關係最是要好,心一滯,嘴卻還繼續:“意思就是凶手另有其人,是凶手安排了一切嫁禍給喬橫。他能嚴絲合縫地布置了這一切,肯定不是一個普通人,我們必須……”“戰歌!”“都彆吵吵,彆吵吵,有話好好說,都是自己人。”顧瑞從另一頭跑過來,擋在了常海和戰歌之間。“替凶手說話就不是自己人。”常海比了比拳頭:“彆以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打你。”“是女人照樣打得過你。”“你!”怎樣?戰歌甩了甩手腕,手過之處,掌風陣陣。她也氣得夠嗆,喬橫如果是凶手,難不成她還會包庇他不成?她和常海都瞪著對方,顧瑞夾在中間,快被眼刀戳成了篩子。“都給我閉嘴。戰歌你坐下,常海你也回座位去。”“隊長,我以我人格保證,喬橫沒有作案時間,他不是凶手,我們不能錯怪一個好人。”“我們也從沒想放過一個壞人,坐下。”周向東舔舔嘴皮子,頭疼地閉上了眼,手一揚,“算了,去我辦公室呆著吧,這個案子暫時不用你參加了。”“隊長?!”“出去!”“我!”“出去。彆再讓我說第二遍。”周向東無力的坐回了椅子,指頭不停按著太陽穴。戰歌看著他,又看著屋裡那些同事,那些昔日和她並肩作戰過的小夥伴此時看她就像在看一個異類。他們的眼睛裡分明在說——戰歌,你為什麼這樣?為什麼不想給雙喜報仇?她就是想給雙喜報仇啊。“你先出去吧,這裡有我呢。”她低頭看了眼嘴巴閉的緊緊的楊呢,肩膀一垮,步履沉重地往門口挪去,最後一口氣就這麼泄掉了。“配槍上交槍械庫。”……戰歌絆了一跤,幸好她動作敏捷扶著了牆,不然……她回過,不信地看著隊長,終於忍不住說了仨字:“糊塗蛋。”因為聲音不大,所以聽見這話的人不多,倒是站在一旁的永明分局那個冷臉小民警聽見了,看了她一眼。看吧看吧,糊塗蛋。抿抿嘴,戰歌扭頭朝樓下的槍械庫走去,既然沒有戰友,那一切就隻能靠自己了。下到二樓的休息台時,身後傳來動靜,戰歌回頭一看,那個冷臉竟然跟了出來。“跟著我乾嘛?”冷臉聳聳肩說:“隊長讓我陪你去槍械庫。”就這麼擔心她不繳槍?戰歌嗤了下,有樣學樣地聳聳肩:“來吧。不過麻煩你回去告訴他,沒槍我也抓得出真凶。”冷臉不置可否,一直綴在戰歌後頭,直到站在了槍械庫前麵。看著戰歌繳槍,他終於忍不住問:“你為什麼那麼肯定他不是凶手?證據已經很全了,通緝令也發了。”“就是肯定。”簽好名字、日期、所拿槍型後,戰歌三兩下把彆在腰上的槍卸下來,往桌上一擱,“槍繳了,你可以回去交差了。”“你們隊長讓你去他辦公室。”戰歌覺得嗓子一緊,好想鬨脾氣說不去的,都不信她了還去屁啊。“你叫什麼?”話題轉得有點快,冷臉有點意外,但還是答:“我叫陸羽。”“陸羽。”戰歌脫了警服,戴好手套,拍了拍陸羽的肩膀:“名字不錯。回去開會吧,彆跟著我了。”說著她轉身揚了揚手,走了。長長的走廊被照進來的陽光隔成明暗相接的段落,戰歌就在這些段落間穿過,背影堅決又灑脫。忽然她揚起手:“彆跟著我,論跑步隊裡沒幾個跑得過我。”話音落,身後的步聲果然停了。戰歌滿意地拽拽手套,她這個人沒彆的優點,自認還算堅持,憑一己之力又如何?就算沒人信她沒人幫她又怎樣?她照樣破得了案。台階上日光正盛,她的Jeep就停在院子裡,車頂的老榆樹樹影斑駁,像給車罩了身迷彩。最關鍵一點,她這人記仇。深吸口氣,戰歌跳下台階,自此,便是一人孤勇,暫無夥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