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子，請莫衝動，此地不宜輕易動武，劉桓身上也尚有許多未解之謎，說不得要破除此陣，還需劉桓相助一臂之力，即令閣下要清理門戶，也請稍作忍耐，不必急於一時。”單元枝已然明了，三矩之陣和劉桓二者之間的關係，完全是一邊倒的控製與被控製的關係，想要指望劉桓幫忙破了這個古陣，那自然是在白日做夢了。隻是眼下宋立晚眼看著對劉師弟的恨意已經衝破天際，如若不能拿一個足夠震撼人心的理由出來，隻怕鎮不住他那顆蠢蠢欲動隨時要清理門戶的殺心。而對於劉桓，就算不在乎他這個鬼怪在陽間被凡人轟個神形俱滅會不會攪亂鬼界的秩序，單元枝也必須暫時留他一條命。他身上是當真有許多未解之謎，沒能將整一件事捋個清楚，總叫人難以心安。宋立晚的定力畢竟要比唐沁兒強太多，此時聽得單元枝這麼一說，也醒悟過來這裡確實不是動手處決門中叛徒的好地方，當即強壓住內心的躁動，三兩下便重回那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淡定狀態——至少表麵來看是這樣的。輕輕呼出一口氣，單元枝那顆心還沒能安然落地，背後就傳來一個悶悶的聲音，嗚嗚咽咽的，簡直聽不出來到底是滿心歉疚還是滿心委屈：“大師兄，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傷害任何人，我以為誰都不會死的，頂多隻是殿塌了而已，我以為，殿塌了，回頭重建就是，欠的債，我爹和我都能慢慢還……我真的不知道會有人死，還死了這麼多人，我……”劉桓顛來倒去的講，攏共也就一句話的意思，聽得唐沁兒和宋立晚都是既悲憤又厭煩，好在劉桓的聲音極弱，聽在耳朵裡頭好歹不算吵，想想畢竟尚有外人在場，總算都勉強憋住了沒再開口數落什麼。然而，單元枝卻是從中聽出來了些許端倪。這個陣法是劉靖刻意激活的，這一點已經毋庸置疑；而他激活的目的是什麼，到現在還是模模糊糊的。單元枝原本並不相信劉靖費這麼大氣力，甚至甘願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一世英名，就是為了將自己膝下的獨子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屍，但依照種種跡象來看，似乎當真隻有這一種解釋最說得通。或許，劉靖的思維異於尋常修仙人，在他看來，自己的兒子死了，哪怕投胎轉世再世為人，那也已經是另外一個跟現在的劉桓完全不同，根本記不得他這個父親的存在了。與其忍受錐心刺骨之痛，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輪回成彆家好兒郎，他寧可讓劉桓成為活屍。至少，如此一來，劉桓就能永遠記得生前種種，永遠記得他這個父親。劉靖可以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帶著記憶長長久久留在這世上而不顧一切，但劉桓顯然不能。從他現在的反應就能輕易看出來，若是換了他，在自己入鬼門關和讓全派遭受滅頂之災當中，劉桓必然選擇第一種，他對玉懷派，對師長和同門的感情要比劉靖深厚真誠得多，這一點劉靖自己也清楚。所以，為了保證自己的兒子能夠乖乖聽話，劉靖便同劉桓撒了一個謊。劉桓對自己的父親自然深信不疑，想著犧牲幾間屋子就能圓了父親的心願，換來自己的永生，的確是筆不錯的買賣，雖則這種永生的路子和得道成仙根本是南轅北轍背道而馳，但眼看著指望自己這種資質能夠得道根本是白日夢，為了父親，就權當變通了。本該還有另一種揣測的，然而單元枝並不如何相信，劉靖自己也會被蒙在鼓裡。他不過是一介凡人，縱使於修仙一途造詣頗深，麵對著這般厲害的上古神陣，也不是說激活就能激活的。要憑一己之力完成如此壯舉，劉靖必然要提前做足功課，對三矩之陣有足夠的了解，動手時才能夠將好鋼用在刀刃上，用自己有限的修為滿足激活陣法的全部要求。既然都已經了解得如此透徹了，難不成還能不知道這個陣法之所以能留住劉桓是個什麼原理嗎？單元枝依稀記得，先前宋立晚一頭霧水時隨口問過，這三矩之陣的作用是不是把活人殺死，死人複活。這話當然說得全無道理，可真正的威能所在，卻又詭異地可以與之一一對應。這陣法當然沒有讓人隨隨便便就死過去又活過來的逆天技能，不過它卻可以讓這六界之中所有的力在陣法的籠罩範圍內流通互換，甚至於可以定向輸送。這所有的力，包括內力，包括靈力，也包括，虛無縹緲的生命力。劉桓作為一個既沒有濃稠得化不開的執念怨氣，又沒有高人一等的資質修為，不管是身還是心都稱得上一句不高不低平平無奇的中庸之人，之所以也能夠在身隕之後順利化為鬼怪，竟然是因為三矩之陣硬生生抽離了幾百個玉懷派門人的生命力，再不由分說地全數灌進劉桓體內，才幫他撐到了現在！僅僅隻是為了讓自己的兒子能夠長長久久“活”在這世上，劉靖便毫不猶豫地犧牲了自己的門派，犧牲了這麼多朝夕相處的摯友親朋。被抽乾性命的有可能是自己一道拜師學藝的師兄弟，有可能是曾在自己膝下受教的愛徒，甚至有可能是山腳下那些世世代代受玉懷派庇護，在此地安居樂業，太太平平過著小日子的無辜老百姓……何其毒辣，何其狠絕！雖然大體弄明白了方才自己進來時親眼所見的，劉桓身上的力量一點點流失再一點點回複的過程到底是個什麼原理，也順帶著理清楚為什麼那些人死都死了，三矩之陣還非得把他們拖進屋子裡頭才行，可單元枝連半點兒接近真相的喜悅和輕鬆情緒都感受不到。“你父親如此作惡，難道就不怕遭天譴？他這般作為，已是人為擾亂了陰陽兩界的因果秩序，本來那幾百個玉懷派門人不會現在就喪命的，可他們卻提前變成了鬼，說不準其中還有一些人原本是可以修成正果，得道飛升的，如今也全都被中途斷絕了所有氣運；而你，本來隻是個正常的鬼，如今卻變成了活屍。如此大的動靜，當真以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嗎？”單元枝原本是很想直接告訴他，此舉肯定已經驚動了鬼界，但一轉念想到宋立晚和唐沁兒估計都還不清楚自己的真實身份，未免橫生枝節，方才生生忍住了。儘管讓他幫忙走上這一趟的時候，閻王隻跟他提了劉桓這隻鬼怪，其他一概不曾多嘴，但單元枝光是想想就明白，這會兒的鬼界八成已經亂套了。即便整個鬼界內擁有的大大小小各種鬼魂不曉得有幾百萬幾千萬，這幾百個新成員放置其中，就如同滄海一粟，狀似半點也不起眼；但他們還有另外一個特點，就是這些全都是新鬼魂。驟然間多了幾百號新鬼，烏泱烏泱抱成一團，不僅成群結隊，還彼此熟識，指不定這一路過黃泉路入鬼門關，彼此還有事沒事聊會兒天侃侃大山什麼的，那場麵當真壯觀，估計前來接引魂靈的鬼差乾個幾千年也不一定能碰上一遭這等級彆的稀罕事，沒被嚇呆就算他們心理素質夠強大。這麼明晃晃一群鬼，還全都是在陰陽簿上一查，有一個算一個都寫著原本壽數幾何，今變為壽數幾何的短命鬼，閻王焉能不起疑心？他要是這樣還可以等閒視之，那就算單元枝錯看了這家夥，根本沒資格繼續坐在他那張閻羅寶座上。估計閻王迫不得已要將鬼怪一事拜托給自己，也不全然是因為他覺得隻有自己才有十足的把握對付鬼怪，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其餘夠格的鬼差都被抽調出去偵查這樁大案，實在是尋不出人手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