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大人，不是您想的那樣的，我爹他確實很希望我一直一直活在這世上，可他絕對不會為了我而想著去害彆人！陣法的確是我爹激活的，可是我能保證，陣法爆發之前，就連我爹自己都不知道會傷害這麼多條人命！如果他知道的話，他肯定不會這麼做的！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啊大人！”劉桓的聲音裡充斥著惶恐與擔憂，仿佛讓單元枝認定自己的父親是頭號元凶，要比被自己的師兄師姐認定更加可怕。稍稍思考片刻，單元枝便明白了劉桓真正的憂慮所在——以他的道行，想要看破自己的具體身份大約還辦不到，但他至少知道自己是鬼差，或多或少總能乾預一些鬼界的事情。比如，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幾句彙報，而讓他的父親在鬼界裡頭步履維艱度日如年，甚至被大筆一揮一個重判，直接打入十八層地獄？可是說實在的，就憑劉靖身上這數百條人命債，送他進十八層地獄絕對半點兒也沒冤枉了他。半晌無言的唐沁兒也不知是終於緩過這口氣，勉強能夠接受事實了，還是突然間受到某種刺激，把她從那種睜著眼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暫時給撈了出來。總之，許久未曾聽見她的聲音，突兀地又一次響徹半空，聽著竟還有那麼一絲絲親切感：“劉桓，你剛才叫他什麼？大人？什麼大人？這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這麼稱呼他？”單元枝聞言，雙目微凝。想不到自己原先還不打算暴露身份的，卻是百密一疏，自己好好藏住了，唐鍥也沒有露餡兒，結果隻是忘了事先通知一下劉桓，到底還是被他一語露出了馬腳。反倒是劉桓，即便是這種情形下，聽見這個問題也不由得一愣，滿臉皆是錯愕：“師姐您為什麼這麼問？這位大人是鬼差，我是鬼，我自然管他叫大人了，這有什麼問題嗎？”單元枝是鬼差！唐沁兒和宋立晚兩個人，四道視線，齊刷刷投注在了單元枝的身上。唐鍥不動聲色地朝旁邊挪了兩步，避開二人這一波眼神殺，根本不想去管單元枝會不會來求助自己幫他儘最後的努力遮掩什麼，徑自彆過臉去，全身上下每一個毛細孔都是大寫的“我不知道彆找我”，十足十冷漠無情。眼看著自己的身份已經被徹底捅破，就算垂死掙紮估計也沒多大意義，單元枝頗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承認道：“是，我是鬼差。正因如此，我才會知道劉桓淪為活屍的事情，此行前來，也正是為了抓捕在逃的劉桓歸案的。”宋立晚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劉桓，眸中還是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擔憂。“如此說來，單……單大人您，是鬼仙？”唐沁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跟先前那種混雜著恐懼，憤怒，失望，抵觸等等等不一而足的情緒相比，現在的語氣中，似乎更多的是亢奮。單元枝微微有些怔忡，不過還是很快回應道：“不錯。”一個燦爛的笑容刹那間在唐沁兒臉上綻開，就好似下了幾個月的雨，下得人心煩意亂的，結果某一天一覺醒來，卻發現外麵突然放晴了一樣。她真的太開心了，險些就要拍著手嚷嚷起來。所幸“太好了”三個字還沒那麼快衝出口，就被她自己及時鎖緊在了喉嚨口。現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顯然很不適合聽見歡呼聲。於是，那個燦爛的笑臉也跟著一發即收，很快就淹沒在唐沁兒重新變得肅穆沉重的麵色裡了。“對不起單大人，剛才都是我一時衝動，口無遮攔，我還以為您……總之都是沁兒的錯，請大人恕罪。”她確確實實是在一本正經道歉的，從表情到語調都沒有任何不妥，然而說不清這究竟是什麼奇怪的直覺，單元枝就是莫名覺得，現在的唐沁兒比起歉意來，更多的還是由衷地高興。暗暗搖了搖頭，單元枝著實有些哭笑不得。這要是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仙僚遇上唐沁兒這樣的女子，該幫忙的時候怒聲指責，該歉疚的時候又滿心歡喜，不曉得會不會當場被氣得七竅生煙。女人心，海底針，誠不我欺。“如此說來，唐大人也是鬼仙了，先前是宋某見識淺薄，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二位大人，還請二位大人見諒，莫要同我等一般見識。”那邊廂宋立晚已然明了眼前這兩位“道友”的真實身份了，想起剛開始見麵的時候，自己竟然還算計過一回這兩位真仙，當下便是一陣臉熱，幾乎無地自容。尷尬過後，隨之而來的卻是惶恐，先前的所作所為走馬燈似的一一自眼前閃過，宋立晚越想越是覺得，如若換了自己是麵前二位神仙，碰見居然有凡人膽敢把自己當祭祀品拿去喂陣法，那自己肯定很想把那個凡人吊起來痛打一頓，然後把他扔去喂狗。如果隻是把怒火傾瀉在自己一人身上，那倒也罷了；可宋立晚最害怕的是，二位大人心中不忿，眼下看在陣法未解活屍未除的份上，暫時不計較，等事情了了再秋後算賬，到時候不僅自己遭殃，還連累了全派上下，讓本就千瘡百孔的玉懷派雪上加霜。雖然單大人看起來很是大人有大量，可那位唐大人看上去，就沒那麼好說話了。與其這樣，倒不如自己現在就先認罪伏法來得更好些，也許二位大人看在自己態度良好的份上，能不遷怒於旁人呢？一念及此，宋立晚心一橫牙一咬，“撲通”一聲就這麼毫無征兆地直挺挺跪在了地上。他本來就站得離唐鍥最近，這一跪主要跪的也是唐大人，當下朝著唐鍥猛地來這麼一下，險些沒一把撲到唐鍥身上去，直把他嚇得一抖，瞬間一退三丈遠，仿佛躲了個瘟神。重新穩住腳下，唐鍥這才滿臉嫌棄地嚷嚷出聲來：“乾什麼？乾什麼你？沒事發什麼瘋？起來！”宋立晚當然沒那麼聽話。他就這麼跪著，也懶得去管誰和誰跳不跳開的細枝末節，隻是自顧自擲地有聲地請罪道：“所有罪責皆是立晚一人之過，還請兩位大人明鑒，無論要打要殺，立晚願一人承擔，絕無怨懟，但求不要牽連無辜，立晚感恩不儘！”不用問，這肯定是他擔心自己和唐鍥兩個人聯起手來，砍瓜切菜般將他們玉懷派好不容易活到現在的幾個人給哢哢哢全殺了。且不說到底為什麼短短一眨眼的工夫，宋立晚就經曆了如此曲折跌宕的腦回路曆程，竟然上一秒還有條不紊說著“是我見識短”，下一秒就直接升級為“願用我一死換全派平安”，也不去多管為什麼宋立晚作為一個根正苗紅的修仙人士，會把真正的神仙想得那樣心狠手辣辣手摧花。現下的單元枝隻特彆關心一件事情——他一連串管唐鍥叫了四五六句大人，還一口咬定他是神仙，該不會剛才其實還沒什麼，結果叫著叫著，真的把那個暴脾氣的唐大爺給惹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