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元枝顛來倒去仔細思量一番，很快又將這兩種揣測都一一推翻了。不管他是奸細還是叛徒，不管他所謀求的到底是毀滅玉懷派，還是想打倒掌門和所有絆腳石，將玉懷派掌控在自己手裡，他都沒有理由為了對付玉懷派而搭上自己的兒子。最重要的一點是，方才唐沁兒說得極為清楚，六長老是為了給門下弟子爭取時間而犧牲的。一個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玉懷派其他門人性命的人，又怎會是奸細，怎會是叛徒？來回琢磨了許久，單元枝卻發現自己好像鑽進了死胡同，怎樣推測都邏輯不通，沒法一條路直通九重天。他素來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吃過的虧笑笑便罷了，理不清的事放放便過了，如今這樁事情雖然不能輕易略過，卻也不是非得自己苦思不可。“劉桓，本……我且問你，此次玉懷派遭此大劫，激活陣法的始作俑者，是不是你的父親？”這可真真是一顆火星掉進滾油鍋裡，瞬間燃起萬丈紅焰，直炸得宋立晚七葷八素，唐沁兒四分五裂，劉桓一顆心徑直跳上喉嚨口，險些沒一口老血衝入淩霄殿。現場萬籟俱靜，隔了好幾個呼吸，才終於有人勉強說出話來，那聲音委實變形得厲害，不像是從嘴裡吐出來的，更像是從喉管內硬生生擠出來的：“單俠士，你是說……您的意思是，敝派六長老是罪魁禍首？您是不是弄錯了？”單元枝暗自讚歎一聲，到底不愧是玉懷派大師兄。“不可能！六長老為人正直忠心耿耿，斷不會對我派行如此決絕殘忍之事！大師兄，您切莫被此人給騙了！”唐沁兒是第二個有力氣開口的人，隻不過她還未開口就麵色漲紅，一時間竟分不清楚這到底是傷心過頭，還是被氣炸了。這倒不是什麼要緊事，重要的是，她一開口，這說話的語氣就很不對勁兒，聽得單元枝眉頭忍不住一挑，而宋立晚兩根好不容易才舒展一些的眉毛，瞬間又擰到一塊兒去了。“唐師妹，注意言辭。此事是非功過，一切都尚無定數，不可過於武斷，無禮待人。”“我沒有！”唐沁兒一雙眼睛瞪得溜圓，狠狠地盯著單元枝，後者隱約之間，居然能從中尋出些許恨意來。當下不由得一愣，耳畔已再度響起她的聲音：“大師兄，六長老是什麼樣的人，難道您會不了解嗎？說這一切的慘劇都是六長老一手釀成的，如此荒唐的話語，難道您也會相信？不要忘了，六長老是為了救何師兄和歐陽師弟，才會慘死在陣法之下的！六長老拚儘一身血肉精元，難道換來的就隻有毫無底線的詆毀和毫無根據的猜疑嗎？！”這話真是越說越不客氣了。單元枝待人素來寬容，況且眼前這位唐姑娘維護自己派中的長老無可厚非，他完全可以理解，也不會同她計較；可宋立晚卻是當真聽不下去了。伸手揉了揉眉心，強行用指頭推平了三分自己臉上那堆肉疙瘩，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邊廂卻有人搶了先：“喂，小丫頭，誰吃飽了撐的去詆毀你家那個什麼六長老啊？沒根沒據的，單元枝會胡說八道嗎？自己門派裡頭出了內奸還不敢承認，什麼修仙之人，全是一群孬貨，嗬嗬。”單元枝頗有些訝異地轉頭瞥了一眼身後的唐鍥，著實沒有料到他竟然還會有開口幫自己說公道話的時候。儘管這些天下來，單元枝自認的確和唐鍥相處得不錯，不過他似乎還從來沒給過自己什麼好話，今天這一茬，大抵稱得上是曆史性突破了。“他有什麼證據證明此事是六長老所為？沒根沒據就血口噴人的人分明就是他，我哪裡說錯了？是，先前跟蹤你們二人是我的錯，你們如果心中有氣，大可以衝著我來，死者為大，為什麼要無端端往六長老身上潑臟水？還是當著劉師弟的麵兒！你們不覺得這樣做太過分了嗎？！”唐沁兒越說越激動，單元枝簡直懷疑她如果不是覺得在外人麵前太丟人，這會兒估計已經哭出聲來了——“你們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依我看，你們才是罪魁禍首！”“夠了！”宋立晚終於徹底忍無可忍，厲聲製止了唐沁兒一發而不可收拾的高聲斥責。“唐沁兒！你越說越過分了，簡直是在無理取鬨！還不趕緊向單俠士和唐俠士道歉？”“我憑什麼道歉？是他們汙蔑六長老在先的！大師兄，難道你當真信了他們的鬼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淚痕已然遍布唐沁兒的麵頰。比起普通柔弱女子哭泣之時梨花帶雨的纖弱美，唐沁兒大約因為修仙的緣故，即令是這種委屈得不得了的時候，眉眼之間也依舊難掩三分英氣。柔腸百轉和寧折不彎同時出現在一張麵孔之上，看起來當真是美得驚心動魄，就連此刻又氣又急的宋立晚見了，也忍不住呼吸一滯，片晌才重新回過神來。“沒有證據，我自然不會輕信。隻是單俠士也是好心幫忙，想要助我們找出真凶，雖則他究竟因為何種緣故懷疑六長老，這一點我尚未可知，但單俠士亦不過隻是開口詢問劉師弟而已，並未曾一口斷言六長老就是元凶。你平白地便如此激動，張口詆毀，閉口汙蔑地妄加指責，理虧的人難道不是你？你難道不該道歉嗎？”說實在的，宋立晚是真的不能理解，到底為什麼自己這個師妹今日會表現得一點兒也不像自己平日裡認識的唐師妹。要知道，唐沁兒一貫都是很冷靜的，跟小師妹那個咋咋呼呼，芝麻大點兒的事情就能激得她一蹦三尺高的性子截然相反。如果是正常狀態下的唐沁兒，宋立晚真的很難想象那些不經大腦思考的激烈言辭竟然有朝一日也會從她的口中迸出來；而更加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先前的唐沁兒在麵對單元枝時，分明一直都是一副芳心暗許，仰慕不已的樣子，這到底是從哪兒平底刮過來的邪風，一下子就把唐沁兒由裡到外刮得整個人都顛倒了？說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發泄了一通，自己就先漸漸清醒了，還是被大師兄一番教訓給劈醒的。總之，唐沁兒罵了那一通後，便像一顆泄了氣的球，毫無征兆地又自個兒蔫了下去。她原本好像還有一肚子的怨氣汙水要往外頭倒的，被大師兄這麼劈頭蓋臉一頓數落，突然間就儘數偃旗息鼓，拍拍屁股散了個一乾二淨，連一丁點殘渣都沒剩下。她還能說什麼？大師兄說的難道有哪一句是錯的嗎？方才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明明隻是有所懷疑質問一聲，自己心中縱有不忿，替劉師弟回應一句辯駁一聲也就是了，乾什麼吐出那烏七八糟的一籮筐？念及劉師弟，唐沁兒倒是想起來了，自從自己莫名其妙精神失調之後，劉師弟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明明人還在這裡，卻硬生生把自己當成空氣，一聲不吭一言不發，估計恨不能直接鑽進地縫裡去，隻可惜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