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桓猛然兩眼一黑，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下癱坐在了地上。這對於今日的劉桓來說，絕對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反應，觀他此刻青得跟綠色翡翠很有得一拚的臉色就知道，這位六長老在他心目中的分量，隻怕要比那幾百個慘死的弟子加起來都要重上許多。心思電轉間，單元枝很快便記起了自己來到人界之前，仔細過的那本小冊子。一道念頭自腦中閃過，他立刻恍然大悟，看向劉桓的目光裡，也難免更添了三分同情與安慰之色：“劉公子，逝者已矣，請節哀順變。”唐鍥從旁忍不住一聲冷笑，十分毒舌地譏諷道：“節的哪門子哀啊，那些個又是三長老又是六長老的，還不都是這家夥給害死的，他有什麼好悲哀的？”雖則早知道唐公子他老人家一開口就是這副德行，也曉得他話糙理不糙，可是眼下這等情形，怎麼看怎麼還是很不適合把某些話說得太直白。仔細思慮片刻，單元枝擇了一個比較穩妥溫和的法子，表麵默然不語，隻在心裡密語傳音道：“唐鍥，彆說了，那位逝去的六長老，是劉桓的親生父親。”唐鍥的神情立時一僵，再度看向劉桓的目光裡，不免閃爍著些許同單元枝極為相似的異芒。無言地張了張嘴，其實唐鍥一開始是預備要說些什麼的，但發現自己這會兒也說不了什麼。要他懟人容易，安慰可就難了，道歉當然更難，最後隻能悻悻然閉了口，十分不自在地把頭扭到一邊去，隻當自己什麼也沒聽見。“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會這樣！”劉桓再也沒有辦法克製住自己崩潰的情緒了，當場撕心裂肺地吼出聲來：“這件事情爹他早就知道的，他早就該做好準備了，怎麼可能會死？還有這麼多的同門師兄弟姐妹，掌門，三長老，他們，他們……不，不會的，你騙我！我上山的時候分明什麼都沒看見，一具屍身都沒有！怎麼可能會有人死？怎麼可能死那麼多人？你一定在撒謊！你隻是想誑我出去，誑我跟你走，是不是？”劉桓語無倫次地嘶喊著，雙目卻是眨也不眨地死死盯住了大師兄的麵龐，從他的眉毛眼睛到鼻子嘴巴，那張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不肯放過，隻盼著能夠從宋立晚身上揪出哪怕萬分之一的蛛絲馬跡，好說服自己大師兄說的全是假話。在這一刻，劉桓甚至於連最本能的求生欲望都不複存在了，他打心底裡希望這一切都隻是給自己設下的圈套，如果真的可以有這樣的奇跡出現，他甚至覺得自己就這麼中計了也心甘情願，無論是被大師兄帶走，受門規懲處，還是被鬼差帶走，受地府責罰，他似乎，都可以坦然接受，聽憑處置了。隻要——爹還活著，同門都還活著。可惜，這個世界上最缺少的往往就是如果。“劉師弟，你當知道大師兄是何等樣人，就算是想要誑你隨我們離開，大師兄也斷然不會用詛咒同門的說辭來誑你的。”唐沁兒長歎了一口氣，知道於劉桓而言，這個消息無異於晴天霹靂，他一時半刻之間接受不來甚至自欺欺人，都是可以理解的，隻是自己卻不能由得他當斷不斷，繼續心存妄想：“我門中數百條人命，的的確確都被這個陣法奪走了，你之所以沒有見到屍身，是因為所有人不論生前身處何地，隻要一朝喪命，就會立時被吸入屋中，無一幸免。當日我等在撤離下山途中親眼所見，斷不會有假。這一點，六長老也沒有例外，他以身擋陣，為弟子們爭取時間，若我所料不錯，想來六長老的屍身，如今也應當在這山上某處殿宇之內吧。”跟大師兄不同，唐沁兒拜入的峰頭儘管並非六長老掌管的峰頭，但因緣際會之下，幼時的唐沁兒卻有幸跟隨六長老學藝三年，所以她雖然不稱其為師父，心中卻始終感恩這份有實無名的師徒之情，也因此才對六長老的獨子多有照顧。想起自己見到六長老的最後一麵，唐沁兒同樣心緒難平，這“節哀”二字，卻是暫時無法從她口中說出來了。劉桓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癱坐在原地渾身顫抖。他很想哭，卻半滴眼淚也流不出來——鬼怪是沒辦法流眼淚的。單元枝畢竟是局外人，心緒即便有些沉重，也能保持頭腦清醒。那三個同門師兄弟姐妹當局者迷，他卻聽得一清二楚，不免心頭大震，剛剛得知的情報著實出乎意料之外。原先一直以為，是有人對玉懷派虎視眈眈，借由某種渠道知曉了三矩之陣的存在，於是暗中使了什麼手段，激活陣法來戕害玉懷派。或許是一直同玉懷派較勁的其他修仙門派，也有可能是玉懷派曾經得罪過的某股勢力某個人，總之，這是一場人為的陰謀，針對的就是玉懷派。至於變成鬼怪的劉桓，或許是那個始作俑者重點報複的對象，因為單元枝再清楚不過，對於修仙之人而言，淪為活屍比一死了之更加恐怖，這是一條見不到任何光明的不歸路，不到萬不得已，誰都不會希望自己走到這一步的，一旦陷入這樣的泥沼裡，往往便再也沒有機會回頭。從古至今，舉凡鬼怪者，還能有機會重入輪回再世為人的機會渺茫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計。這一點就算是未曾真正到過鬼界的修仙者，也一樣心知肚明。可是，方才劉桓無力保持鎮靜之時，脫口而出的那一句話，卻瞬間就推翻了一直以來單元枝的種種猜想。原來，激活陣法導致全派大亂這整件事情，劉桓的爹都是知情的！他明知道會如此，卻還是坐視這一切發生，這究竟是為什麼？難道說，劉父一直都是暗中埋伏在玉懷派當中的臥底，他在玉懷派汲汲營營一路當上六長老，為的就是可以一朝將全派覆滅？又或者說，劉父背叛了玉懷派，他被敵人收買，受敵人蠱惑，才會裡應外合設下驚天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