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連前半句都還沒說完,就看見兩個不想將其牽扯進來的人出現在自己麵前五步之內,這一刻,單元枝對於“氣急敗壞”四個字的深刻感悟,登時攀上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嘿,你衝我吼什麼?你以為我那麼閒啊?我才懶得進來呢,還不是這倆蠢貨吵得我頭昏腦漲的……他們急著來送死,我還能攔著不讓你們鬼界開張啊?”“你少找借口!憑你的本事,想讓他們不吵著你很難嗎?你根本是故意的,巴不得他們上趕著來送死是不是?”唐鍥被他激得直接從雙耳漲紅到脖子根,隔了半晌,方才賭咒發誓一般地喊出聲來:“是又如何?本大爺看不慣這兩個家夥很奇怪嗎?你不是早知道了嗎?早知道還敢把他們倆扔給本大爺,單元枝,你心可真寬呐!我告訴你,我帶著這倆拖油瓶愛上哪兒上哪兒,沒一掌送他們去見閻王就算不錯了!”其實方才一言甫出,單元枝就已經後悔了。他分明早知道唐鍥是何等樣人,知曉他再怎麼討厭仙界和修仙之人,也斷然不會平白無故地就把凡人送入絕境,所謂盼著他們送死更是無從談起。他之所以會進來,想必是因了宋唐二人的誠摯懇求,他一時心軟沒忍住才鬆口答應,觀他先前的舉動,也是一路自己走在最前頭,分明已經做到了最好。沒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竟也會有如此口不擇言的時候,在鬼界時千百年沒說過一句重話,現如今對著魔君反倒放開了。難不成自己竟還將魔君當成出氣筒了?“抱歉唐公子,是我方才失言了。”知錯就改一向是單元枝的優良品質之一,然而唐鍥卻萬萬沒料到他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或者說,他真正沒料到的是一個大有來頭的神仙會如此輕易就對著一個魔頭道歉。心頭這口悶氣來得快消得更快,單元枝這麼一服軟,他的神色也立刻緩和下來,很有些彆扭地撇了撇嘴,畢竟還是沒法再板著臉,隻好鬆口道:“罷了,我大人有大量,這一篇姑且翻過去,懶得再跟你算賬。”說著無心,聽者有意。宋立晚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劉桓身上,終於親眼見到變成活屍的劉師弟,宋立晚的情緒無比複雜,一時悲喜交加心亂如麻,似乎根本無法再分出精力來關顧周圍其他人其他事;唐沁兒卻不同,即令到了這個時節,即令她麵對劉桓同樣五味陳雜,但她始終仍有三分精力定格在單元枝身上。於是,“你們鬼界”四個大字就這麼大喇喇地從唐鍥口中冒出,明晃晃地鑽進了唐沁兒的耳朵裡頭。單俠士他,他,他竟然是鬼界的人!不對,既然份屬鬼界,那就不再是人了,可單俠士來自於鬼界,卻在陽間流連,而且光天化日行動如常,顯然也不是普通的鬼。難道單俠士自己……也是一具活屍?心尖兒上陡然冒出這麼個念頭,唐沁兒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幾乎站立不穩,當場就要摔倒了。她活了這數十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成日裡見過的青年才俊也不知凡幾,單元枝還是第一個能讓她芳心湧動的俊傑。可是殘酷而冰冷的現實卻告訴她,這位讓她破天荒動了心的公子,居然很有可能是老百姓口中談之色變的厲鬼!換了誰能受得了這等打擊?“唐姑娘,你這是怎麼了?”到底是單元枝心細,第一個發現了唐沁兒的異常。一聲唐姑娘,總算是把宋立晚的注意力暫時從劉桓身上調了回來,扭頭一看,之間唐沁兒臉色煞白,站在側旁搖搖欲墜,當下也跟著變了臉色,連忙一把扶住她的雙肩,急聲問道:“師妹,師妹!你感覺怎樣?哪裡不舒服?出什麼事情了?”唐沁兒勉強自己立定站好,用力扯動了一下嘴角,看了看大師兄,又看了看單元枝,遲疑片刻方才說道:“沒什麼大師兄,我隻是想不到再見劉師弟之時,會是這樣一副光景。想想上一回見到他,也不過是八九日之前的事情,如今思之,恍如隔世。”被唐沁兒這麼一提,宋立晚立時又回憶起那一日自己帶著一眾師弟妹們站在山門前,為準備初次下山曆練的劉師弟送行的場景。誠如唐沁兒所說,確實物是人非,回想起那時因為好不容易結成金丹而格外高興,無比鮮活而陽光,身上充滿蓬勃朝氣與希望的劉師弟,再看看眼前這個臉色慘白雙目青黑的劉桓,隻有唏噓。唐沁兒臨時拿劉桓當了一回擋箭牌,聽起來倒也入情入理,沒有人多加懷疑什麼。單元枝例行安慰了幾句,自知這時候自己說的基本是廢話,不過眼看著唐沁兒的臉色很快便恢複不少,自然放下心來,不再深究什麼。唐沁兒一雙眼睛始終緊緊注視著單元枝的背影,內心紛亂如麻,千萬種念頭走馬燈似的在腦子裡打轉,一時間連她自己都快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她唯一能夠確定的是,自己至今依然心存希冀,企盼著先前那番猜測不過是一場誤會,也許是自己聽錯了,或者是自己在胡思亂想。“劉師弟,你……彆來無恙。”宋立晚緩緩鬆開了扶住唐沁兒的雙手,再度將視線定格在劉桓身上,過了良久,才堪堪自口中擠出這麼一句話來。“大師兄,唐師姐,這兒太危險了,你們不能留在這兒,快下山,快走!”劉桓沒工夫去理會自己的大師兄到底懷著何種心情說出這句問候語來,現下的他也絲毫不在乎。比起大師兄的複雜糾結,劉桓這會兒想法倒是簡單得緊,他隻想讓師兄師姐以最快速度,在最短時間內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如果他們繼續在這兒和自己敘舊感慨長籲短歎下去,他劉桓就真的要癲狂了。“你也知道此地危險,那你為何還要留在此地?為何……為何你竟然如此自暴自棄自甘墮落,當什麼不好,非要當活屍?!”唐沁兒完全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當即喊出聲來,若不是顧及此處畢竟還有外人在場,她說不定會喝罵得更直接,更難聽,連難登大雅的粗言穢語都跑出來了也未可知。隻是連她自己都沒弄明白,自己真正想質問為什麼要甘心沉淪為活屍的人,到底隻有劉師弟,還是……另有其人。“你唐師姐說得不錯,劉師弟,你是我玉懷派弟子,玉懷派是名門正派,立派至今數百年,向來行的端做得正,凡修仙人士提起我玉懷派,無不是交口稱讚。我知曉你並非天資卓絕之輩,也從不奢求你必須當人中之龍,可至少你為人處世,不能對不住玉懷派這些年對你的栽培!”如此恨鐵不成鋼的架勢,讓單元枝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說話的是劉桓他爹。“大師兄,對不起,我知道是我錯了。”劉桓很清楚這個陣法被激活對自己意味著什麼,同時對整個玉懷派又意味著什麼,即便從頭至尾,激活陣法來變相複活他自己,都絕對不是劉桓自己的意思,但伯仁因我而死,他終究是有罪之身。“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等過了這場風波,我當牛做馬給大師兄賠罪,現在隻求大師兄和唐師姐趕快下山,越快越好,山上危險,絕非久留之地,你們繼續待在這裡,隻怕會命喪黃泉!”唐沁兒的情緒越發克製不住。或許是“命喪黃泉”四個字給了她無比巨大的刺激,她的眼眶一下子變得通紅,眸中悄然爬上一道道血絲,連開口的聲音都發著抖:“你現在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你應該賠罪的,難道隻有大師兄嗎?你知不知道我玉懷派因為這場劫難,已經死傷過半,殿毀人亡?滅頂之災的罪過,以你一人之力,償還得了嗎?!”“您說什麼?”劉桓一下子愣住了,滿心滿臉都是難以置信。“我玉懷派原有五百三十二人,死於此陣者三百一十四人,傷於此陣者六十四人,死傷人數共計三百七十八人。掌門為了給門下弟子爭取逃離時間而身受重傷,三長老為掌門療傷,散儘功力,不治身亡。”眼看著劉桓原本就十分難看的臉色一點點雪上加霜,宋立晚也不知是一開口就義憤填膺收不住嘴,還是對這個不成器的師弟失望憤恨至極,所以覺得現在的打擊程度還不夠狠,故意要再加一劑猛料;隻不過稍稍緩了一口氣,話音尚未徹底消散,他的聲音便再度響起,毫不留情地給了劉桓當頭一棒:“還有,六長老在此劫之中,亦是以身殉派,於九日前夜裡子時三刻,歿。”